逸别

　　余笑哲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顶着条西装裤遮住脸跑。

　　高档商场买衣服这么匆忙，会是为什么呢？如果是正常生活的话，应该是约会前服装出了问题。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人家又没犯法，关他什么事，有时候职业本能也真是害人。

　　“先生，这套服装通勤、休闲、约会都没问题。”导购专业的口语表达，歪打正着，令余笑哲独自尴尬。

　　后者打算即刻付钱，换回原本的衣服，就仓皇出逃。

　　更衣室门缝依稀透出光亮，算上回家路程耗费的时间，还是要带快点，想到这他敲响更衣间的门。

　　“先生，打扰一下，能麻烦把墙上挂的衣服递给我吗？”

　　无声的等待触动了余笑哲的敏感神经，他紧接着拍拍门，轻轻一推。

　　开的？

　　他深吸一口气，一推到底。

　　还好还好，空的！

　　他卸了一半劲锁上门，事出反常必有妖。

　　从这里出去，不过三分钟，他并没有看到刚才撞他的人。是自己观察力减弱了，或是有人刻意而为？

　　他下意识摸口袋，钱包里钞票银行卡一样没少，手机，醒神喷雾都在原位。想来身上没别的值得偷的。大概是自己多疑。

　　回家途中一路无话，不朝向火热街区，加点小心躲躲接近一半的晚高峰还是很简单的。

　　把车停在停车场，一手购物袋，一手文档的牛皮纸袋。他乘电梯上楼，用钥匙开门后，被小心夹在门框的浅色纸片缓缓飘落，和地板颜色几乎融为一体，证明今天没有不速之客来过。

　　放下手里的东西，余笑哲开始洗手做饭。打开厨房下面的柜门，方便面包装袋五颜六色，摆得琳琅满目。他随手拿了一包拆开，倒进碗里，将保温壶里半热的水倒进去。从制作到食用完，仅花费了十分钟。

　　熨烫新衣，挂在衣架上为明天预备着。

　　他不慌不忙地洗了个热水澡，打开暖气，从第一层床头柜里拿出一次性针管，扎进膝盖里，淡黄色液体流出，连他都嫌弃自己。

　　丢掉废弃的针管，他钻进被窝，满足地靠着床头，仔细研究关于韩喆彦的档案。

　　除了调任之外，他还有一份运送报告的任务。

　　是之前发生在港坊边境的一起案子，与隔壁区交界处，延绵几公里旧得不行。毫无规律地散落着上个世纪建设的农村老建筑，错综复杂，穿越边上一片的屋舍，是田地和池塘。

　　称得上大路的只一条，不是柏油马路，碰上下雨溅满裤子泥，正行反行，机动车、非机动车，没人搞特殊化，全部挤在一起。进这条道只能传出喇叭声，有去无回，5分钟的路蹩住个把小时不成问题。

　　交通指示灯三个色有两个灭了，这种地方装上监控才叫见鬼。如此地界，延伸在小巷子深处外的天地发生了杀人案。

　　可怜13岁小姑娘一身清白来，赤条条地走。脚印撑死了说出凶手一米七多的身高，再来只能期盼凶手的dna入库，这项工作只能上到B市鉴定。

　　希望明天有个好结果，不信鬼神的余笑哲原地打坐，双手合十地求神拜佛。

　　回过头琢磨韩喆彦，如果照片上的人闭上眼睛，旁观者最多感叹他父母会生，偏是那双眼睛，浑然天成，通身的气派全装进去，藏不住大家气质，明知是官宦人家，倒也不叫人讨厌，配得上一督的警衔。

　　26岁在警队的记录只有三个月，又是在B市下属分区刑侦支队担任科长。

　　不符合常理呀！得托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升这么快？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勉强混入编制内不错了，或者这个人有什么卓著的功勋也未可知？

　　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如浮萍在黑夜里漂泊，突然的怀古伤今搞得余笑哲措手不及。

　　之前是卧底？

　　不是，他自问自答，拿自己来说吧，归队后卧底时风云岁月也被算在工龄里，一下子多出八年光阴来，不会不改资料的。

　　或者是任务还没结束？

　　也不对，哪有在自己地盘上卧底的道理。

　　白的想不出来，会不会是黑的？

　　莫名其妙的想法激起余笑哲一身鸡皮疙瘩，他啪得坐直身子，神情贯注地快速翻阅档案。

　　调职原因：个人原因。

　　不是上级安排，放着千万人挤破头要进去的城市里的办公室不坐，临近年关背井离乡，跑到千里之外，来体验基层的生活？

　　他的心悬了太多年，条件反射太容易把他带回从前。

　　吃饱了撑的，胡思乱想。余笑哲使劲拍拍自己脑袋。

　　不管韩喆彦之前任职经历如何，名义上的平调，到港坊之后职位小不了。不是自己让贤，就是方越。

　　多半是方越，她二十有八的年纪，这次怀孕算是大龄产妇，借机会让她多休休产假也不错。但也得要她自己愿意，别到时候，二话不说把人挤走。

　　想到这儿，余笑哲更高兴不起来了。

　　什么贵宾，到底是不速之客！

　　快点睡觉，明天全副武装御敌。

　　放下档案，余笑哲困得三分钟便没有知觉了。

　　夜晚22：40。

　　漫漫长夜才熬过去一半不到，方越不禁去想，余笑哲怎么撑住这么多天的。

　　哪里是自己帮他，她早就记不清他帮自己值过多少次班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余笑哲客气得倒像是普通同事一般，怎么能不让人唏嘘。

　　她沉浸在过去记忆里，心潮澎湃，又不能喝酒消遣，闲得冲咖啡做平替。

　　15年前，如今工作生活里的大多数都还不认识的时候，他们两就偷着拿大人的啤酒，爬上屋顶，边看明亮而浩远的星辰，边装模作样举杯欢庆。

　　可惜时间是不可以倒退的东西。

　　“方队！”

　　乍一声吓了方越一跳，小谢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什么事？”

　　“新区的商场出了命案，打烊后清洁工打扫洗手间时发现的。”

　　方越吹开咖啡上蒸腾的热气，仰头一口气干了，这回换小谢被吓到。

　　“哟，方队您小心点。”

　　“叫上队里在的人，走！”

　　深夜11:00。

　　港坊新区内一座商场旁停着两辆警车，焦急等待的楼层经理看到救星似的迎上去，名片香烟一阵忙活儿，没料到带队的是名女警，惊丢了职业范畴之内的三寸不烂舌。

　　“不用麻烦，您带我们去现场，剩下来配合调查就行。”

　　毕业后在警队，方越习惯了因性别引起，比死状更千奇百怪的目光，单刀直入最好，现场证据比人嘴里嚼出来的话可靠得多。

　　经理连声答应，引一队人进了商场，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回荡，撞到远处的墙壁弹回来，气氛比外面12月的夜风更透出股冷劲。

　　一楼对半分，一边金银珠宝，一边皮鞋箱包，价格不菲的奢侈品在黑暗中索然无味。观光电梯停运是件幸运的事，否则电流掺杂着摩擦声只吵耳朵。

　　案发现场在负一层美食城的男洗手间，崭新装修还有许多惊喜藏在覆盖整面墙的幕布后，上面落着一丝熟悉的字眼，敬请期待……看来特意为方便警方报案，留了这层的灯光和暖气，转入不惹人瞩目的拐角，长廊很长，是看了会让人觉得“闲人免进”的所在。

　　洗手间的装修与先前隔绝人间的长廊不同，大理石干干净净，暖调灯光从墙背后透出来。总体规模不小，除了墙上两排壁挂式，带门的隔间背对背凑上两排，尸体在最里面，每一隔间门的重量相较于留给内部的空间显得厚重，内开的方式不免对现场造成破坏。

　　死者坐在马桶上，脑袋耷拉到膝盖，20小几，看上去身形消瘦，穿着名牌，死状算得上安详，单是容光焕发的好气色，十有八九是□□中毒。地上有个颜色金黄，醒目的购物袋，方越眼神转回到经理身上问。

　　“谁发现的？”

　　“保洁员…小钱，对对，小钱！”经理最初的热情又减了一寸，惜字如金，自己推得干净，不愿承担任何讲解的任务。

　　“这附近有监控吗？”

　　“有，在外面的拐角。”

　　经理说得监控摄像头让方越精致五官上浮上一层愁云，她不禁皱起眉头，视角内只能拍到洗手间前的长廊，至于来往行人最后进的是男厕女厕，仍然得靠后期分析。

　　小钱不小，中年妇女，五六十岁，神情恍惚，、操着一口方越这个本地人并不熟悉的方言，问一句答一句不如挤牙膏，描述得也结结巴巴。

　　她在即将下班时一间间打扫，从最里面开始，遇到眼前这间无法打开，便由外向内，都妥当了，这里仍是原样。问话没人答应，打开门还不觉得有大事，摸脉象才知道人已经僵了。至于死人的东西，她是万万不敢碰的。

　　方越点头，附上几句安慰和一句诚挚的谢谢，痕检科的人早在一边等着，公共场所现场指纹没有很大价值，沾血的除外。关于尸体排除商场暖气的影响，死者大概的死亡时间是晚上7:00到10:00，进一步的要拖回去解剖。

　　死者的钱包、手机全部不翼而飞，如果不是毒杀的话，可以初步断定为抢劫杀人。

　　“方队，主要是这个。”法医小心卷起死者衬衫的袖子，胳膊静脉上排着密密麻麻的针孔。“要不要找余队？”

　　方越扶着额头的手，在法医的话语声中慢慢落下，她摆摆手，“不用，难得他放个假。”

　　她接着问，“能确定死亡原因吗？”

　　“□□中毒。”法医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但，应该不是口服致死的。”

　　“什么？”方越惊得抬起头，肉眼可见她瞳孔放大。

　　“□□中毒的主要方式，就是呼吸道吸入、口服或者接触皮肤伤口。方队，这你也是知道的。死者裸露在外的皮肤，我们没有找到伤口。也就是说，死者真正的死因在他现在穿着的衣服下面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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