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你醒啦。”
　　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艰难的扒开似乎有千斤重的眼皮子，桔黄色的火光下首先映入苏辰夜眼帘的就是一张苍白尖削的小脸，想来那句问话应该就是他发出的吧。看这小孩儿细瘦伶仃的样子，应该只有七八岁光景。
　　刚刚苏醒一时间还有些混沌，但还是下意识的就转过脸去想看看屋里还有没有别人，然却被面前小孩儿凉凉的一声给打消了，“这里就我一个，没别人。”
　　望着小孩儿面上那小兽般戒备而疏离的表情，苏辰夜不由得就想笑，然而一口气刚吸进肺里立刻就带起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于是最后呈现在脸上的，是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只待那阵疼痛过去后，苏辰夜这才又开了口，“这里就住着你一个人吗？”犹记得他意识模糊前弃马闯入的，是京城城郊的一个小院落。
　　“关你什么事？你能下地了就赶紧走，我这里养不起闲人。”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被小孩儿给粗声粗气的顶撞了回来。
　　一句话说完，坐在床头的小孩儿随即又转过身去从身后的桌上端起一碗黑糊糊的汤水，“喝。”
　　他倒是言简意赅。
　　望着面前人那冷淡的形容，再端着药碗顿了一顿，一咬牙一闭眼苏辰夜将一碗又辛又苦的汤水全都灌进了嘴里。只是心里却不由得哀叹，想不到我苏辰夜竟也有这样狼狈这样被人嫌恶的一天！
　　汤药喝完，接着又是一碗稀得都能看见米粒的粥。
　　后一口粥喝完，还不等苏夜辰将碗递过去，小孩儿已经不耐烦的劈手夺下。手拿着两只碗转过身，那位径自就出了门。
　　屋里一下子空了。
　　半侧过脸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家里还真是够简陋的，诺大的房间里就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除这之外就是墙角那口红木的箱子了。桌子上也没摆什么东西，就一盏灯一摞草纸一口砚台，砚台上还搁着一支差不多已经用秃了的笔。
　　这么艰苦的条件，难得这这孩子还这么好学啊。虽然那小孩儿对他的态度很不友好，但一看到那支笔心里还是顿时就对小孩儿有了几分好感。
　　然而念头一转到自己头上，苏辰夜却不自禁的又皱紧了眉头。现在自身武功尽失，心脉也在自废武功的时候损了个七七八八，这已是形同废人了。而且更糟糕的是，他身上穷的连一个子儿都没有，这既没力气又没钱的，下一步应该如何？
　　总要找个营生才是啊，难不成真要他去投靠丐帮才好？
　　苏辰夜这厢还在苦思着对策，就听得门口又是吱呀一声，转过眼去一看，果然还是那个孩子，只是这次手中多了一个木盆，盆口还冒着烟。
　　见苏辰夜向他望过去，破孩子竟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凶巴巴的，但手上却是小心无比，木盆放在地上时，满满的一盆水没洒出一滴来。
　　弯下腰去绞干了盆里漂着的毛巾把子，就见小孩儿展开毛巾的手向着他的脸伸过来。
　　别过脸躲了过去，苏辰夜目光对上他的，“我自己来吧。”这么大人了还要这么个小孩儿给他洗脸，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抿着嘴瞪着眼，床前的人将手里冒着热气的帕子递到了苏辰夜手里。
　　抬起软绵绵的胳膊接过，苏辰夜慢吞吞的擦过脸颊，再揩过自己的手，然后从又将帕子递回了小孩儿的手中。
　　将毛巾放在水中搓了两把、拧干、挂在床头，少年端着木盆再次出了门。
　　看着小孩儿瘦弱而倔强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一瞬间苏辰夜内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安心的感觉。
　　错觉吧，大概。那么个皮包骨头的小萝卜头而已啊。
　　自嘲的笑笑，他闭上了眼睛。
　　“往里面睡点。”身体的疲劳与伤痛让苏夜辰很快就又睡了过去。然就在沉入睡乡的前一刻，一道冷冷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
　　眯眼看过去，就见小孩儿站在床前，还是那副青惨惨的情状。
　　“呃---”你干嘛？
　　“家里就一张床。”还未等他问出口，小孩儿已经简要的给出了答案。
　　哦。
　　苏辰夜这边向里挪挪软趴趴的身子，小孩儿三下两下的脱了衣裳，跟着也爬上了床。
　　半坐着凑过头去，噗的一声里，室内陷入了黑暗。
　　垫着稻草的床铺细细簌簌的响了几下，小孩儿钻进了被子里。
　　瘦得硌人的手脚无意间挨到皮肤上，竟是冷得如冰块儿一般。外头都十月的天儿了还穿那么单薄，也难怪。
　　莫名奇妙的，有点儿替小孩儿难受。
　　翻过身，苏辰夜状似无意的将在被窝里捂得暖烘烘的身体贴上了小孩儿的后背，手臂也搭在了他腰间。
　　这样一来，小孩儿全身都陷在了他怀中。
　　伸出手来在身后人肩头轻推两下，苏辰夜只闭眼装作不知，那厢挣动两下也就伏在他的怀中不动了。
　　一夜安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是被窗户外叮叮咚咚的的噪声给吵醒的。
　　披了衣服提拉了鞋拉开门，就见院子角落里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正奋力的抡着斧头，脚边是几根劈好的柴火。
　　“这院子真就你一个人住？”看着小孩儿手里抡着的那把估计比他还重的斧头，有点不可置信的，苏辰夜问到。
　　“嗯。”头都没回的，小孩儿继续对付着他的柴火。
　　走上前去苏辰夜按住小孩儿挥斧头的手，“别劈了，过两天我身体好点儿了我给你劈。”看他那架势，保不准哪次就会把自己给劈着了。
　　虽然自己身上的内伤很严重，又因为在马上日夜兼程的赶路所以还疲累的昏死了过去，但只要好好调息个几天，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对付面前的这堆柴火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小孩儿丢了手里的斧头，“吃饭吧。”
　　早餐的饭桌上，两碗看不到一丝油腥的菜汤，两个黑糊糊硬梆梆的窝头。
　　盯着那两个不知放了几天的窝头盯了良久，苏辰夜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这个，能吃？”
　　回答他的，自然又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望着桌子对面坐着的那位自顾自的喝着他的汤咽着他的窝头，蹙了蹙眉头，苏辰夜的手也伸向了那个窝头。
　　“我给你当长工吧。”
　　筷子无意识的搅动着面前那碗淡的没有一点味道的菜汤，嘴里嚼着粗糙干涩、咽都咽不下去的窝头，再看看面前小孩儿那稀松平常的表情，鬼使神差的一句话就这么溜出了嘴。
　　噗，对面人嘴里含着的一口菜汤全都喷了出来，秀气的杏仁眼霎时间也是睁了个滴溜溜的圆。
　　“我给你当长工吧，怎么样？”灵敏的闪身躲过飞向他的汤汤水水，苏辰夜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放下手中的汤碗，破小孩儿吊着眼睛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苏辰夜一晌，而后面无表情的给出了回答，“我养不起闲人。”
　　昨晚乍听到小孩儿说他养不起闲人，苏辰夜还小小的失落了一下，没想到他苏辰夜竟会被人嫌弃至此。但现在看看小孩儿这家徒四壁形影相吊的凄惨状况，苏辰夜知道了，小孩儿说得并非是风凉话，而是大实话。他一个人尚且仅能糊口而已，再添一张嘴的话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
　　“我不要你养，我能干活挣钱。”嘴里推销着自己，苏辰夜心里却也不由得大大别扭了一下。唉，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脱毛凤凰不如鸡。想他苏辰夜从前是江湖上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而今却落得倒贴人家都不要的下场，师傅泉下若有知，只怕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吧。
　　“哈”，不知是被这句话惊到了还是怎样，小孩儿脸上居然浮出个不敢置信的表情。
　　“受宠若惊吧，天上掉馅饼吧，这下你总该同意了吧？”看着小孩儿脸上的神情，苏辰夜不知为何竟然十分受用，心底情不自禁的就大笑了两声。
　　“就你那副病怏怏的身子骨？”
　　噗，华丽丽的一口血喷出来，苏辰夜苏大少爷再次壮烈的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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