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隆

作者:失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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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绥


      新纪08年4月28日,天气晴。

      分河道的怜樱已经开了整整一个月。

      “新来的这个辖员真不错,”人们行走之间,依稀可辨地闲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在穹隆看见樱花呢。”

      怜樱是异能催生的新品种,著以“樱花中的云蒸霞蔚”之称。

      金不换漫行在分河道。

      “前方80m, 分河舞楼。”

      手环弹出萤屏,提示道。

      分河舞楼是穹隆最大的娱乐社交场所,说是楼,其实不高,最高处落地仅为80m;占地却大,足有16公顷,外形如同绽放的花朵,穹隆人叫它 “花房”,是穹隆的地标建筑。一般用来举行较大的群体活动,也兼设有酒店,游泳池,餐馆等,最以歌舞闻名,曾是大韶派聚居处,如今虽已迁走,但仍有余韵。

      今日的排场,是一场演唱会,众人云集而来。金不换将将走上了舞楼前的樱桥,不过勉强行了几步,就被人潮推得踉跄了。他还尚未恢复就下了病床,身体的虚弱感简直与日俱增------高知之本要他去哪里找张高秋的,大约这位张兄还兼职是什么专业的养护人员;他却拒绝了。

      他终于挤入了舞楼。高知之已经帮他买好了票。

      “你见到人家,替我问声好。”她当时这么说,仿佛笃定了金不换一眼就能认出来似的。

      但高知之从来没看错过人。这次也一样。

      人群停在了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透过门缝和里面好几重高高的叠在一起的的椅凳,金不换一眼就锁定了一个身影。她带着红帽子,踩着厚底靴,银灰色T恤流苏半裙,身姿窈窕。

      “那是燕双双?”

      他拍了拍旁边一个女孩子的肩膀,自然地问道。

      女孩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别说,真像。可是双双不能这个时候出来呀。快开始了---不是,”她反应过来,“你谁呀?”

      这时,那边的人摘下帽子,露出了被遮挡的侧脸。

      “真的呀!”那个女孩子又轻易地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怎么这个时候?”她很浮夸的惊讶着。大概这样巧妙的放过他,是寓于想要彰显于自己而言多么重要的偶像的地位,而呼之欲出的一个典型的人设创建过程。

      你可好累了。他暗自嘲讽,却仔细观察她。

      她坚定吸气,开始尖叫。

      金不换后退一步,撤身逃离。

      “分河的水再红一点就好了。”

      最讨厌的是,不太喜欢的强行伪装成很好,吞吐着自我厌恶的苦难。

      他本没打算去了。

      可是后头人头涌动,已经奔涌出滔滔的愤怒了。

      ‘他再一次地,被推促着,向着自己厌恶的地方走下去。’他踉跄地想着,唾弃自己的脆弱。

      似乎我与自己的推断不同。

      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好的人。难不成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于是格外悲春伤秋的敏感人设吗?

      被簇拥进了场馆。

      颇有些被胁迫的悲情意味地,他把自己重重的塞进座位里,发出duang的一声,椅背稍稍颤动。这样想大概能打消一些不得意,而取悦自己。

      进了舞楼后他的情绪就不同寻常——幸而他并不记得如何是寻常才好这么说。是近乡情怯才变成了这样吗?这才大概是不太能令他接受的了。

      不去想才好。愈想愈暴躁。大概是失去了记忆也就少了很多东西,才惯例地用思考填补空虚。这倒才是很好接受的了。

      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并为此自得。

      “早上好呀。”邻座的是一个圆脸的女生,此时正笑着打招呼,“又见面啦!”

      好像的确是见过。来穹隆的时候在他后面的。

      “你好。”他中规中矩地招呼。“小姐姐很可爱呢。”

      “是吗?!谢谢!!”女生看起来很开心。她右座的朋友小小地推了她一下。

      “谁啊?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你?上不上?”她朋友眨眨眼睛。

      这样的悄悄话,居然听的十分清楚,金不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副身体,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

      “小点声!!”邻座的女生与她的朋友调笑起来。之后就是苍蝇一样的窃窃私语了。

      之后就不再有话。

      今天是双双复出后第一次开演唱会,能抢到票的都是她最忠实的粉丝。事实上却是黄牛更多。这种人,那个时代都避免不了的,还不如说,如果没有了,反倒是人类文明的退步。

      一位工作人员弯着腰走过来。

      “有人找。”他指了指舞台。

      快唱歌了罢?金不换确定燕双双不想与自己多聊了,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他想起之前排队时见到的燕双双,她回头环视了一圈,视线经过他时,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停留。

      他学着那位工作人员,弯着腰离开了座位席。

      燕双双站在离后台出口不远的位置。她穿着黑色修身长裙,实话说,不太适合她,有点显老。

      “早。”

      “已经下午了。”金不换耸耸肩。他大概知道燕双双不过是在活跃气氛,但是很不想让她如意。大概是她今天裙子穿的太丑了罢。

      “你看起来不像是毫无所觉的睡了十年,就仿佛与之前的不是一个人一样,”

      “六年。”金不换反驳。

      “好吧,六年。”燕双双倚在墙上。

      “所以,我之前什么样?”金不换看着她,内心再重申一遍:她没穿好裙子,性感风不适合她,尤其是靠在什么东西上的时候,显得胸太大了,庸俗。

      “嗯……阳光活泼?……但是太懒了……不应该算吧。或者……黑心?类似于无良小贩一样的?虽然确实有这种性质,但这么形容很奇怪啊……”

      和自己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了,上不去下不来。

      “我大概以后会定居在这里。”是这样吧?要跟她交代一下的吧?

      “好呀。”她笑着起身,“顺便一提,我感受到你飙升的多巴胺了......噗......”

      多巴胺?金不换转头,看向墙面上反射出来的脸。有兴奋的,这么明显吗……

      他回过头,燕双双已经走开了。她站在通道的一侧,跟一个站在阴影里,隐藏了身材样貌的女人交谈着什么。

      燕双双,好像很高啊。高了那个女人半个头了。

      说起来,刚刚交流的时候,好像是平视着的。就算是穿着高跟,也至少一米七五了。

      金不换像之前一样,弯着腰挪回了座位席。

      先是主持人登的台。

      “大家晚上好!……”

      他大概说了什么有用的东西罢。金不换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的。

      “第一首歌,是献给双双小姐一位名叫秦玥珩的朋友。这首歌没有名字,是不应该有名字,还是希望那位朋友起一个合适的名字呢?总之,大家请欣赏。”

      我叫金不换罢?金不换这般想着,他自然是确定这首歌是唱给自己的,可秦玥珩是谁呢?我的别名或是本名么?

      他如今终于如所愿地见到了燕双双,却不是能拨云见雾的惊喜,而是愈发觉得不对。他这几日了解到的自己,与燕无双嘴里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是自己连青梅竹马都骗过了吗?这么想的时候,他心底居然弥漫出一丝丝的雀跃来。

      “怎么说?完全不是双双的风格啊,居然第一首歌是这样的,那个叫秦什么的是男的吗......奇奇怪怪”邻座的圆脸女生与她的朋友再次交头接耳起来。

      燕双双的舞台还未开始,台下已经喧沸。金不换皱了眉,他实在讨厌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艺术的舞台,台下应该静谧,充满了敬仰才对。

      他平时如是在这般热闹的场景里,大概早就曲意逢迎,热烈而明朗的欢闹了。

      可他心里一阵阵汹涌的不合时宜的声音,烦躁而悲伤。

      这应该是木头的苍黄的台子,漂亮的红色的衣服,寂静的周围的空气,压抑着,飘荡着,飞舞着,似惊鸿。无端给人以无限的力量与勇气,天子为之微启齿———启齿自是不足,自是不足!四周的人们,他们的彩色的喧闹的世界隐秘于面容之中,就什么声响也没有了。隐忍着藏着向往的眼睛,是怎么演绎出悲壮的呢?是怎么的,哭也哭不出来了呢?

      忽地,灯光暗了下来,金不换知道这是主角要登场了。周围的人似乎没有注意,要么是注意了,也只平常视之——这也没什么不对,本来就是一场平常的歌会,歌舞也似乎是热烈的些好。歇了一些了,但也还是一样的吵。

      燕双双登台了,她是从升降梯上到舞台的。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很巧妙的高度,刚刚遮住了脚踝而不着地,厚底凉鞋,头上戴着一个遮阳帽。她仿佛自带着什么气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人觉得,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是有风在吹着的。金不换抬头,不是露天的场地。头顶是挂着金色的带着翅膀的星星的棚,本应是俗气的,却奇妙地被这样深沉的激昂而清脆地破开了叠嶂。

      怪不得闷得慌。

      舞台下,所有人被这样平常的出场掀翻了个彻底,再次开始肆无忌惮地喧嚷起来。

      没关系,反正等她唱歌了,大概也没人敢说话。只是金不换还是觉得闷,闷得没意思,于是想出去走走。

      这是我作为金不换看的第一场演唱会,他这样安慰,心情却愈发沉重。

      前奏响起了。台下果然逐渐安静了起来。

      燕双双的歌声与她说话的声音并不一样,也许是受歌曲本身的限制,平日清爽的嗓音,在音乐与气氛的渲染下,变得朦胧而寂寞了。起步是美人娑磨,浅吟低唱。

      金不换几乎要醉进去了,他能看见一汪清泉里的一粒石子,在泉壁撞击着,撞击着,落入池底。清锐的声音透过清和的雾,也化得清柔了。这实在是很静,静得除了清柔,什么都不剩了。

      只可惜,衣服不搭。他在沉醉后,又极快地挣脱出来,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才拼命要掩盖。

      你唱的是什么?他默默地问舞台上的人,这样极为曼妙的,婀娜的浅吟,因着其音的美丽,而没有别的韵味了。

      也许是宣战?哪怕是压抑的舞台,苟且的装扮,不合时宜的曲子——可没有人在乎这些了,谁叫从台上流淌出来的梦境这样的璀璨,谁叫这少女搭起的空中楼阁如此的旖丽?他分明看见周围原本烦躁的空气开出了浮光,喧杂的观众们安静而和谐,是恬淡的世界里摇曳的琪花瑶草。

      这样的声音,镇守了一个世界的安宁。

      可金不换依旧没有听得进去。甚至于站在一个难以接受的角度,自大地评判——最神奇的莫过于此——他的心情已然好了许多,沸腾的思绪也沉没下来。这种感觉有些像以前,就是他不记得的以前,应该是曾经有个人,说着他讨厌的话,做着他讨厌的事,提着他讨厌的要求;在厌烦之余,又是不可违的安心。

      不愧是燕双双。

      舞台结束了。其他的歌开始有了歌词,依旧是清柔的,清柔是这场歌会的主旋律。观众们摇曳了一个多小时。

      金不换扣上帽子,准备离开。燕双双的经纪人在出口等他。这应当就是在通道处与燕双双交谈的女性。

      “我是缪绥。”她说,“我们下一站在乌卡布尼尔。”

      “好。”他点头。“高知之拜托我,要是见到双双的话,替她问声好。”

      于是缪绥转身回去,不是后台的方向,看来还有什么事需要她协商。

      “您长得真漂亮。”金不换补了一句,作为结束。

      缪绥回头,不知是客套还是调侃地回他:“你也是。”

      缪绥真的是很好看的女性,细腿丰乳,翘臀蛮腰,面容也是锋利的美丽—很能激起人们的征服欲。

      燕双双没打算再见自己了,金不换清楚,她请缪绥来说一句,恐怕是叫自己避开。

      简直是求之不得。

      金不换心情彻底大好,思量着去租个房子好安家了。

      燕双双也是太够意思,先是送票,然后唱歌,再来位不要再符合他审美的美人来传话——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完全站在了他喜好的制高点上。

      分河道周围好像有一家要出租——他来的时候瞟到了一眼他们家挂在半空的广告,没有虚假宣传的话,那地方不错;金不换上了车,心里想着,反正不论是燕双双还是高知之都不会放他在这不管,只要看租房的时候同租的是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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