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

　　曦光穿透过远方翻滚的乌云，整个天空渐渐被照亮。一颗白色的恒星从地平线慢慢升起，由于距离遥远只有柔和的白光洒落。黎明已经到来，浅灰色的天空下，雨渐渐停了。一架太空舰底部喷出气体缓冲，缓缓降落在十三个年轻人面前。
　　施耐德中尉满眼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学员，中气十足下了命令：“全员到齐！登舰！”
　　前方的驾驶员在舷窗玻璃后挥手致意，隐约看到一个带着黑屏的银白色的头盔。运输舰侧腹打开一块金属板，舷梯缓缓垂下延伸。尼斯挥手做了个整队的手势，咧嘴笑着掩不住兴奋轻松的神情带着队员们登上平缓的楼梯。台阶的尽头，是机舱内巨大的黑黢黢的空间。
　　运输舰机腹堆满了各种集装箱，高高低低摞在一起。中间留出一小块空地，对面摆着两排临时座椅。联排座椅很有些破烂陈旧，其上配备的过时的安全带拖拖拉拉垂在地上。看来这架运输舰只是临时来接他们，也许下一个目的地并不是终点。狭小漆黑的空间还有陈旧的设施很影响气氛，不过年轻人们浑不在意，仍旧飘飘然沉浸在通过考核的喜悦之中。
　　“嗨——恭喜我们吧！”排队等上楼梯的空当，队伍里有人摘了帽子拿在手上挥动。“哈哈哈我们通过考核了！”年轻人们情绪高涨，冲着驾驶员快乐地喊叫，随意向遇到的任何一个人分享来之不易的喜悦。
　　13号Reca 照常排在队尾，刚准备迈出第一只脚踏上通往未来的阶梯。“你，过来一下。”施耐德中尉忽然叫住她。
　　“是”，Reca立刻回身，迈出的左脚刚好踩在最下一级台阶上。她疑惑地看过去，中尉神情略有些不自然，站在舷梯下方背着手，眼睛牢牢盯着她。她的脚步一时间黏在舷梯上没舍得动，然而看着长官略有些阴沉的脸孔和若有所思的目光，也只好从舷梯上拿开脚步转身离开。
　　中尉看她离开队伍，叹口气走开几步来到一边。施耐德中尉在运输舰巨大的侧翼下停住脚步，意在将两人身影隐藏在运输舰宽阔的侧翼阴影之下。
　　队尾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相互之间拍肩膀咬耳朵，走在最前的费伊霍地回头，毫不避讳地伸着脑袋八卦，好奇的目光在教官和Reca之间打转。
　　施耐德中尉仿佛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一般，头也不回地冲着队员们大吼：“其余所有！任务不变！”他又向前走出一段路，来到侧翼阴影的最中心，感到走出足够远这才回身。
　　Reca不明所以，只跟着长官的步子亦步亦趋。确保没人能听见他们谈话，施耐德中尉叹口气，语重心长道：“Reca，这次的任务你不参与。”教官的音量比往常也要小很多，Reca一时间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什么？”
　　“你的身份职位有一点变更，往后的……行动你不参与，上级另有任务给你。”施耐德中尉叹口气，目光从Reca脸上移开，皱眉去看两人脚旁的地面。
　　Reca大为震惊，瞬间睁圆眼睛。她很快反应过来，“教官，我需要一个理由。”她目光灼灼紧盯着施耐德中尉垂眸的侧脸，心跳骤然加快，哽得他有点恶心。
　　施耐德中尉背起手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中尉转过身就立刻大声训斥：“我往常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吗！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上级的决定你有什么资格质疑？”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深吸口气接了下去，“你不满？你有资格讲话吗？训练……我当然知道你很努力，但要求系统放在那里，训练成绩达不到也没办法。”中尉越说，越觉得严厉的口气难以为继，语气愈发软了下来。
　　这边的Reca一时间五雷轰顶无法接受现实，中尉的意思很明白，也是她长久以来的噩梦。自己由于训练成绩差被淘汰，她心情大起大落，丧失了所有的语言。
　　亏她还以为最后的难关已经安然度过，今早就是过去痛苦的终结和真正使命的开端。以往成绩总是卡在及格线，她早已燃烧殆尽。然而还是不行么？
　　施耐德中尉缓缓回身，皱着眉头看她一眼一声叹息。紧接着再次撇过头移开目光，一边摆弄手腕上的终端一边说道：“我问了上面，给你调的岗位不错。你还跟他们一样，仍旧服务第二次深空监测计划。项目细节我没权限看，但无外乎是驻派基地之类……资料先发你，下去你自己看。”
　　叮地一声，Reca突然收到了任务说明，下一刻便在脑中粗略读完。她终于想起一句能用的，冲口而出：“我不再属于作战部队？”
　　“是。但也没什么不好。你想想，工作内容轻松不是吗？训练时候你也没少泡治疗舱吧，这不是正好？”施耐德中尉转过身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循循善诱：“驻派没那么多麻烦事，而且工资我也看了，能拿不少贡献。另外我还给你争取了一笔遣散费。”
　　“不是这个问题教官！”Reca立时皱起眉头咬住嘴唇，“我是武官！十几年的训练为了什么？日复一日的测试、考核！我生来是要完成使命的，我不能留在这里！”Reca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哀怨，湿漉漉的看了就让人心软。
　　“哎……”施耐德中尉一声叹息，提起精神接着劝，手掌在她肩上拍了拍，“联盟需要你在别处发光发热，跟不跟兄弟们在一起有什么区别？武官文职的身份，就那么重要吗？年轻人不要把形式看得那么重，好好干，在哪都是一样。难得这么好的机会给你。”
　　“教官，我知道我训练成绩不好，但是……”施耐德中尉听她争辩重新皱起眉头，阴沉下脸色目光愈发锐利。
　　“我……”Reca忽然噎住，变脸这是施耐德中尉发怒的前兆。她比谁都熟悉不是吗？我不想要什么贡献！我只想证明自己不那么差而已！心中压抑的愤怒和不满爆发，Reca脸颊少见地涌起血色。
　　“教官……”她小声开口，却不知道该些说什么。教官说得没错，军人的天职是服从，系统的决定上级的指派，她又能怎样呢？Reca低了头，倔强地看向脚旁的地面。那里是一片阴影和天光的分界，她的脚步留在机翼的黑暗之中，一线之隔就是白日青天。
　　看她不再分辩，施耐德中尉面色稍霁，拿开了搁在她肩膀上的手掌。“好了。服从上级的安排，亏待不了你。任务说明已经发你，下午交接完手续，你出发去远航基地，目的地另行通知。”施耐德中尉说完，小跑着抬脚离开去登舰。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难堪的场面，中尉心里再次叹息。希望她往后顺利吧，未来大概有很长的时间能让她慢慢消化新的身份。想到这里施耐德中尉突然停了脚步回身，注视了她一瞬，而后立正对她行了标准的军礼。
　　“是，收到！”Reca还徒劳地站在原地，条件反射地抬手机械式的应答。她看着对面教官惯常严厉的眼睛，一时有些诧异。教官很少对她特别关心，饱含深意目光如此长时间地停留在她身上，让人心里一咯噔。长官的眼神莫名有些沧桑，有怜悯有可惜，还带着点少见的离愁别绪。此情此景，让Reca很有些沮丧。
　　施耐德中尉一直心事重重的，匆匆一挥手转身追上队伍登舰。Reca尽量露出一个笑容挥手，可能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难看，教官的面孔在舷窗后一闪而过就消失。
　　Reca立刻转身小跑着退开，脚下越跑越快。背后传来起飞的轰鸣声，热空气迫人。下一刻灼热的气浪席卷而至，越过她身边扭曲了她眼前的景象。Reca跑快到几乎觉得自己轻盈地要飞起来了，然而还是甩不脱背后十几道饶有兴味的视线黏着，始终追着她。
　　队友们全部起飞。刚一踏进宿舍，Reca甩上门就是一声尖叫。尖利嘶哑，声带不经意间颤抖，带出呜呜的尾音仿佛野兽的嚎叫。
　　走廊里没有一个人，随意发泄也不会有人听到。Reca摔进床里，指甲在坚硬平整的床板上肆意抠挖。绝望、屈辱、后悔、愤怒，重重黑暗的情绪压过来，挤出了她肺里所有的空气。
　　从小到大百十年的努力和等待都落了空，失落感灭顶而至。他们为此而诞生，她的价值也在于此。Reca脸上火辣辣的，眼球涨得发痛，赌气般硬忍着不哭。
　　短短的指甲前端全部翻卷，指尖传来有轻微的刺痛。Reca就这样在床上蜷曲着手指拢在额头，无助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她将头埋进枕头试图抵抗情绪的低潮，然而控制不住满脑子灰暗的念头。
　　……
　　上了太空舰，施耐德中尉一言不发板着脸。两排临时长椅座位一端留有一个空位，施耐德中尉坐下后就一直抱臂想心事。
　　旁边队员们有心探听消息，觑见教官脸色都打消了念头。施耐德中尉眉目间阴云笼罩，自从登舰就一动不动看着窗外。舷窗倒映着他半边侧脸，一副沉思的表情。谁也不想触霉头，舱内的十来个年轻男女相互之间闲聊搭话，话题很快飞到不知道哪里，刻意压低的谈话声嗡嗡响起一片。
　　方才由于视角问题再加上机翼的遮挡，舰上的人只看见Reca和教官露出的半截军靴。他们谈话的形状和内容也就无从揣测。
　　耳机内传来驾驶员的声音：“所有人员就位，全体注意——即将起飞——”
　　刚才被叫走的Reca直到出发也没有登舰，费伊耸耸肩，夸张地向小队长尼斯打了个手势。
　　机舱开始轻微抖动，太空舰正点火升空。驾驶员例行提示过后年轻人们仍旧浑不在意的样子笑的笑聊的聊，费伊一如既往第一个挑起话头，扭过长着一头金发的脑袋跟旁边的人说道：“黛西，你说那位，该不会是被淘汰了吧？”
　　费伊幸灾乐祸的口气毫不掩饰，做出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却一点没压。她明艳凌厉的五官滑稽地皱在一起，因为它们的主人正挤眉弄眼地示意隔壁座位的朋友，旁边栗色头发的女孩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歪头抱臂眯着眼睛假寐。
　　黛西兴趣缺缺，由于昨晚休息不足这会儿正困。她还想用路上的时间补眠，只口齿不清胡乱应了句，“差不多，她平时不就赶不上进度。现在人都走了还没来。”
　　“可不就是。”费伊轻蔑地鼻孔喷气，斜眼一扫想到自己立刻有些骄傲起来，“当然了，她成绩差这点是事实。多少年了还吊车尾，也不知道为什么教官们让她留在队里，一直没把她清出去。”
　　费伊开始絮絮叨叨，谈起自己的成绩又自鸣得意起来。又开始了，黛西暗想。我很困啊，她抬起一只手臂遮住面孔，表示自己根本不想听。然而费伊不可能领会到别人的意愿，她从来我行我素惯了，骄人的训练成绩和美艳的长相是她心高气傲的资本。旁人的夸奖和身边人的逆来顺受阿谀奉承使她热衷攀比，真想拿手堵住耳朵，黛西闭紧眼睛心中暗道。
　　“你不觉得她早该下车了吗……”
　　“嗯。”黛西合眼这么久这会儿终于进入浅眠，腹中隐隐又有饥饿感袭来，她只好期望自己快点睡着。
　　朋友平淡的回应并没有扫了她的兴，费伊兴致勃勃地扭头又跟坐在对面的尼斯攀谈：“喂，你知道点儿什么吗队长？”
　　“我不知道。”尼斯扫一眼坐在长椅另一端的教官，给了她一个谨慎的眼神。
　　“不可能，你绝对知道点儿什么。”费伊并不相信，蓝眼睛里满是狡黠，“你没看刚才教官把她叫走就没回来？现在马上起飞了哪有等人的道理？尼斯，你肯定有些消息。”费伊嘻嘻笑道：“怎么样，告诉我呗。我保证不给任何人说。”
　　尼斯无奈地又看她一眼，费伊打起十足的精神盯着他的脸，企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端倪。可惜尼斯顾虑教官在场不敢多嘴，递个眼色过来始终保持沉默。
　　费伊偷偷看一眼始终扭头向窗外的教官，不甘心地继续冲着对面嘻嘻哈哈的队友聊起来：“我看其实就是淘汰了吧……也没必要替她遮掩什么不是吗？太空环境本来就严酷，她训练成绩大家也有目共睹，考评时候那几波教官是来干嘛的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再说了，我们训练都这么严酷，将来的任务肯定更重。新编作战部队的规矩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万一出舱就挂，那可太好笑了……”
　　费伊倨傲，她才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再一次长篇大论起来。队员们尴尬地附和几声，接着打闹，还沉浸先前的高涨气氛里，表情夸张不论说什么都会想笑。所有人都了解费伊的脾性，她只要自己保持输出，有没有听众倒是毫不在意，什么时候她自己表达的欲望满足了就会停了。
　　年轻人一个个哈哈笑，笑声在机舱中回荡，隐隐有压过四处发动机轰鸣的架势。靠窗的施耐德中尉听到了也无心制止，就让他们开心一会儿吧，虽然也不知道能享受到几时。他懒得管，少见地由着他们去，思绪又回到刚才。
　　她大概还不知道吧……中尉心里一声叹息。原以为即便各项身体素质差点，上级也不会让她直接进入消耗类的项目。只是没想到，当年筛选时侥幸留下来，现在也不得不走向一片漆黑的未来。
　　施耐德身为教官习惯了讲话斩钉截铁说一不二，他这样的人哪有吞吐的时候？但是学员们的去向分配表一出来，他看完却犹豫了始终开不了口，拖着一直狠不下心告诉她。接他们队的训练不长不短几十年了，总有些师生情谊在。
　　今天实在不得以，他逼自己一把终于把话说清楚。看着对面那瞬间空洞的眼神，他心里无比惋惜遗憾。难道从此……她就这么被放弃了吗？
　　施耐德中尉想着想着轻轻摇头，没人能反驳系统的判定，就算是军部也不行。这个时代的人寿命很长，如果功勋卓著还能更长。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总有预感，现在这支小队即将去的，也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至于淘汰学员的心情……恕他无能为力。挫折和失败是不可避免的，希望她能早点想通，自己调整好状态尽快投入新工作。
　　人生轨迹忽然变换，要怪就怪，她一开始曾经优秀过吧！教官一手抚上额头，按揉着眉心逐渐变深的皱纹。在世上活过一百来年也不亏，她还年轻。施耐德中尉闭目养神，不再去想。
　　Reca此时还躺在床上没动，试图变成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然而抵触心理之下，终端卡在左走手腕上的触感反而越发明晰。复合材料的表带外软内硬，里面装着维持形状的结构硌在她皮肤上。
　　任务说明就躺在终端里，Reca一直逃避着去看。临行前教官的目光也始终梗在心头，沉甸甸的很复杂。Reca翻身将脸紧紧埋进枕头，右手刮花的指甲在左手腕上狠狠一抓。
　　白皙的手腕上立刻一道淡淡的红痕，紧接着隆起一道脊，正贴着终端黑色的表带。她抬手到眼前，银白色的表盘边框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孔，头发散开双眼狂乱，青白色的脸上表情怎么看都狰狞。
　　她叹口气，她体能上本来就跟另外12个兄弟有不小的差距，眼下出发在即任务突变，诧异过后她也不得不想通了。
　　决定肯定不是上级临时做出的，一定跟据她平时的表现早就有了结论，只不过临行前由施耐德教官下达了而已。Reca暂时压下千头万绪，呆呆地点开终端去看文件。
　　……
　　十几分钟后，Reca坐在了平整的床铺上环顾四周，脸上看不出一丝刚才的狼狈。她端端正正坐在床沿，屁股轻轻挨着点床板，条件反射地不敢乱动生怕弄乱床铺。
　　Reca手下微动，轻抚了抚着尚有余温的床单。就半个小时前，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里，原来此刻才是真正的分别。
　　住了几十年的单人间实在很熟悉，四下小小一方天地，入口处狭窄的走道光线有些昏暗。这里方才她已经收拾好了，干净整洁到立刻住进来一个新人也没问题。常年的军旅生活已经强迫他们所有人养成了清洁的习惯，所有人也或多或少地扔掉了个人习惯和喜好品味，这点Reca自觉尤她为甚。
　　床对面的小桌擦得一尘不染，卫生间的架子上除了洗漱用具没有别的私人物品。居室里别处什么摆件都没有，她不像其他人一样爱买些零碎。墙上雪白一片，也不贴海报装饰画。
　　好吧，行李也不用带了。Reca手心感受着床单的触感，心头有些惆怅。最后检查了一遍终端里的调职文件，Reca干脆起身来到门口。
　　手扶在凹进去的拉手，立在门口最后环顾一眼，紧接着Reca咬咬牙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宿舍的滑门咔擦一声关上，门口信息牌上的照片姓名随之熄灭，往后也不会亮起。
　　她提着一只装了徽章衣物的小箱，晃晃悠悠踱着步子朝着基地大门走去。往常根本不会留意的地上白色的指示标线此时看来竟也无比怀念，这里是B区宿舍，要出去就往前面A区走。低头走出一段，Reca忍不住回头——身后那幢铁灰色建筑流线型外观，巨大的玻璃幕墙内偶尔能见到走廊里身着军装的身影穿梭。这幢办公楼延伸出几块宽敞的起降平台，而三楼延伸出的那个，就是方才运输舰降落的停机坪。
　　不远处铁灰色的停机坪上无数繁忙的太空舰起降，尾烟在头顶的天空拉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眼框又有些涨，Reca猛地扭头加快脚步向前走。
　　临近基地大门，忍不住驻足回望。Reca回过头，外面机器卫兵怪莫怪样呆站在门口，检测到她接近就向她行礼。机器手臂上上下下挥动，四平八稳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再见长官！祝您一路顺风”。
　　Reca冷笑，真是讽刺呐。平时听着没什么感觉，现在一耳朵“再见”“顺风”，方才硬是压住的怨气从心底升起，渐渐蚕食她的内脏。后勤军官？3类身份？她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
　　基地大同小异，作为军人部队在哪哪里就是自己的家。Reca嘲笑自己矫情，按照终端的指示去公共交通站。她一身整齐的军装提着箱子走在大街上，疲惫的脸色和步履匆匆的样子一定会让别人认为她还忙着公务。然而谁也不会知道，其实她刚被踢出队伍，现在成了没有训练的闲人。
　　这颗星球是移民星，其上有几个行政中心。整座城市工商业繁华，能见到不少各式的私人飞行器在头顶穿梭。街道上两边都是白色的建筑和公共区域，花坛里有精心养护的高大的绿色植物。
　　街上难得见到行人，两边的各种机关看门牌有陆军的有政府的，每层层都是打开的玻璃门一望到底，房间装着大块的落地窗。
　　资源？矿产规划？研讨局？单位门牌上的文字让Reca有些摸不着头脑，学校里学过的，但是显然已经忘掉。Reca心内哂笑，意识到自己常识缺乏。不知道能不能胜任新工作，常年军旅生涯与世隔绝，已经让她有些与社会脱节了。公共交通站就在不远处，Reca慢慢踱步左右看着繁华的街景，很快就到了。
　　白色的等候大厅有一整个玻璃顶，黎明一场大雨过后愈发澄澈的天光洒落进来，照得万物色彩鲜明。空气有些潮湿，初夏季节的热度混合着清新的水蒸气蒸腾，使得乘客们脸颊也或多或少带了粉红的颜色。
　　入口处的玻璃门大开，人流来来往往。轻轨列车一趟接一趟停靠，等上半分钟就自动驶离，因此站台上旅客不多。Reca在旁边寻了一个花坛座位，等着自己即将乘坐的那辆。
　　少有机会能出基地在非军事区活动，Reca坐着默默观察四周。本以为自己一身军装会有些显眼，但可能因为这个星球就是个大兵营大家都见怪不怪。
　　这个时代人类的活动范围很大，有时间有钱的话一生能去到不少宇宙空间。而且联盟将许多星球针对性地建成居住区商业区等，另外配套其他设施，不爱出门的话一个星球也完全能解决生活。
　　没等多久，一辆蓝色外观的轨道车就来了。Reca步入车厢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将提着的箱子搁在大腿上，头轻轻靠上舷窗。
　　再没有人检查坐姿仪态，她看着窗外出神。半张脸露在窗外的夏日阳光里，Reca烟晶色的虹膜从瞳孔周围一点点泛起细小的磷光。晴朗的天气里，她的眼珠变得像一块水晶石，璀璨又脆弱的感觉。
　　轨道车速度很快，窗外的景色立时成了模糊的色块。Reca眼神放空，她是飞星际战舰的宇航员，习惯的永远是光都无法追上的速度。坐在驾驶舱里时眼前的世界更多是一片黑暗，很远处或许有惨白的星体。想着想着，轨道车稳稳停住。
　　“到达目的地，第301号远航基地附近”女声报站柔婉动听，开始提醒各位乘客注意脚下。
　　Reca提着箱子下车，在站台上左右看看，这会儿只有她一个旅客。远航基地就在不远处，Reca走去门口验过身份，被卫兵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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