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

　　天尧府被师父半路捡进来的师兄脏兮兮的，没人愿意和他玩，他总爱缠着小师妹。
　　小师妹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得师父疼爱，不像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兄正事不干，只会混水摸鱼又爱嬉皮笑脸。

　　师妹进师父房间找书，却被他突然跳出来给吓得大叫。
　　“你…你躲师父房间干什么坏事！”小师妹快要被他气死。
　　他笑嘻嘻，“别别别，好师妹，我是到处找你不见，在这儿等你来了。喏，你是不是要找这本书？”

　　师兄脸皮太厚，师妹不理他，他也不见泄气，偷溜去外面市集，带回来新鲜小玩意儿给小师妹开眼。

　　“你又偷懒，小心我让师父罚你！”
　　“我不像小师妹你聪慧伶俐，师父拿我是一窍不通的呆子，才不会管我呢。”

　　小师妹一天天地长高了，如同春日里抽枝伸长的松树，日渐挺拔。

　　小师妹刻了两把木剑，一把给他，一把自己收着。剑上挂着小小的流苏。他拿了剑愣住，定定地看着小师妹。

　　“回神啦！”
　　“小师妹，明日我带你下山玩好不好？”

　　剑日日别在他腰上。小师妹看了脸红心跳。

　　小师妹终于窥得人间，是意料之外的美丽。原来世界不止冷兵器的撞击摩擦声，单调划一的背书声。酒楼里说书人啪的一声开扇子后是听客的拍掌叫好声，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像山楂外层酥厚的糖皮，小师妹一听就欢喜。有老人嘴里发出鸟儿叫声，让她看傻了眼，师兄拍她头顶才回神。姑娘们的手镯银器叮叮当当响得清脆，小师妹羡慕又遗憾。她拿起小摊前最漂亮的那朵簪花戴上，想回头问下师兄好不好看。

　　嘁，这个呆子，也不知被挤到哪儿去了。

　　回山时仍意犹未尽，师兄不知从哪儿偷变出一只闪亮亮的花簪子，细细别进她的发间。

　　“…… 哪来的？” 尾音都荡漾起来。
　　“小村姑。”师兄扯她的脸皮。

　　山脚下是数不尽的人，山上是望不尽的天。小师妹听师兄讲山下的奇闻异录，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师兄说妖精鬼怪和赶路书生，商贾文人和官场险恶。说山下比山上要大得多。小师妹懵懵懂懂，原来这世上，多的是不会使剑的人。

　　近日师父愁眉不展，连夜议事。
　　小师妹扒在窗口。她知道有奸细混入府内，藏书失窃，府中大小事务被窥知，门卫巡逻愈加森严。

　　天上星河转，人间幕帘垂。
　　跳窗进来的师兄身上披着露水和星光，告诉她明日有句话想同她说，叫她次日寅时便早早起身，去常带她玩耍的松树底下，一直等他。
　　“不能现在说吗？”她红了脸。
　　“明日你一定要去。等我。”屋里太黑，烛光暗淡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走时脚步很轻。“小师妹，窗要关紧了，夜晚寒凉。”

　　她赴了这辈子最昂贵的约。

　　从天灰蒙蒙亮等到日光挂在树顶上，再等到天灰蒙蒙暗。手边的的草儿被揪断了一根又一根，小师妹还是不敢走开，怕那个呆子恰巧找来。
　　怎么还没来呢。师兄从不食言。

　　成平六年，桐城内大乱，吴山派攻上天尧府，两败俱伤。

　　回山府时，她只看到了一座废墟。昔日师长，死的死伤的伤，只有她完好无损。

　　她赶去松树底下，发现一封信，上署有他的名。

　　信写他明中是落魄贫穷少年，被捡至天尧府拜师学艺；暗中却实吴山派培育的棋子士卒，换得师门信任，收集府中武籍讯息。写了许多他对不起谁还有等她来杀他。

　　许多事一旦找到线头，轻而易举地明朗起来。
　　不愿同她一起用功练剑，原是因为他武功异于她派，怕露马脚。
　　原来那些大殿门外等她同师父商议大事回来的深夜，与她同入藏书阁隔着架子对视的白天，都是他的刻意撞上她的多情。偷带她玩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交接，他是棋子，她心甘情愿地成为棋子的棋子。

　　师兄不是呆子，师兄是布棋顶尖的高手。
　　那些落在他眼里自作多情的傻气，恐怕他在夜半梦中也在嘲讽暗笑吧。
　　师妹又笑又哭，心里悲竟大过于恨。
　　她成了罪人。发间那只花簪就是抵赖不得的证据。
　　原来不出剑的人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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