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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沨
2
覃云姗的父亲是她母亲的第二任夫郎,前一任覃云姗没有见过,但据说那是一段非常失败的婚姻。她的父亲曾经也因为家族联姻嫁给别人,最后同样以和离收场。
两个人都深受没有感情的婚姻影响,一度排斥婚姻,二十八岁才走在一起。
因为自身遭遇,覃氏夫妻二人都非常深刻地意识到感情在一段婚姻中的重要性,因而对覃云姗的感情生活十分严格。
覃云姗还很小的时候,二老就明确告诉她,她日后的夫郎是什么身份地位品貌才华都不要紧,首先他们必须有感情,得经受得住二老的考验。
多亏了二老的严厉,覃云姗年过二十后院也没有一个人。
覃氏二老曾经属意佑越。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况且他也喜欢覃云姗。然而面对二老随便一点刁难,佑越就退缩了。
覃云姗觉得挺可惜的,毕竟青梅竹马的情谊,她还是挺喜欢佑越的。
佑越隐晦地表示可以不要名分只想跟在她身边时,覃云姗婉拒了。
覃云姗不需要情人,否则这么多年,足够她遍地藏情人了。
就在那时,覃云姗遇见了乔连沨。
或者说,是乔连沨撞到了她。
少年衣着素朴,看得出家境并不如何好,五官平凡,扔进人群就看不见了。
覃云姗站在街道边,虽然旁边便是一家茶楼,但人从里面出来是不会撞到她的。
那少年冲出来后却笔直地撞到她身上。
覃云姗扶了他一把:“你没事吧?”
少年抬起头,神色慌乱,眼神却很平静,回头见一体型肥硕的大娘拿着算盘气势汹汹地从茶楼杀出来,吓坏了似的,急忙躲到覃云姗身后,瑟瑟发抖。
“小兔崽子!敢在老娘的地盘上吃霸王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大娘挥舞着算盘,表情看上去要吃人一般凶恶。
覃云姗是不想多管闲事的,这个少年心机深沉,吃了霸王餐竟然想让她当冤大头替他付钱,不可能。
她刚有这个想法,便察觉到少年抓住了她的衣袖,里面就有钱袋。
覃云姗以为他要偷,但他只是抓着,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覃云姗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
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两人脸离得很近,这么近的距离下,覃云姗发现他虽然衣着素朴,还吃不起饭,但皮肤却养得很好,让他平平无奇的脸多了一分亮色。
他都有能力保养,怎么还吃不起饭?
覃云姗看着少年哀求的眼神,最后还是当了那个冤大头。
这少年虽说吃了霸王餐,实际上花费的银子却不多。覃云姗去问过茶楼的小二,得知那少年点了菜,却并没有吃多少,吃到一半就忽然冲出去了。
覃云姗现在有点好奇他这样接近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了。
覃云姗耐着性子与他周旋月余。
这少年名唤乔连沨,他那些日子当真是忙得来不及歇脚,才在她面前晃过眼,转头就又出现在她父母面前大献殷勤——接近她的意图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就连佑越面对她那难缠的父母都选择了放弃,她以为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结果她那本应该非常难缠非常严厉非常不讲情面的爹娘,私底下提起他脸上就堆满笑意,看她的眼神仿佛好事将近。
乔连沨果然是个心机很深的人,连她父母都能轻松搞定。
相比起来她单纯多了,难怪最近总想起他。
3
覃云姗以为乔连沨接近她,是在茶楼外一见钟情,但实际上并不是。
乔连沨第一次见到覃云姗,是在他十三岁时。
乔连沨家乡闹水患,他随爹娘一同跟着难民潮涌入西锦城,沿途气候炎热,他爹娘不堪辛劳病死途中。乔连沨孤身一人入城,浑如乞丐。
难民们被安置在城池边缘地带,不允许随处走动,因为可以住的地方有限,大量难民只能露宿街头。
乔连沨无依无靠,自然找不到住处,每日宿在墙角。
难民居住的地方相当混乱,无人管辖,多的是小偷骗子,为了一点食物就能大打出手。
城主发放的粮食根本不足以养活所有人。
乔连沨得了食物只能迅速吃掉,根本不敢屯留。
除了粮食,难民们的心理也有问题,连日连月的奔波消耗的不只是体力,还有道德。
乔连沨身边没人帮衬,险些遭到玷污。
他拼了命才逃跑出来,明明许多人都看到他被几个女人追赶,但却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
一路跑来,乔连沨无数次祈祷希望有人可以帮他,但每一个看见的人都默默移开了视线。
没有人像话本中说的那样,救他于水火之中。
乔连沨的呼吸沉入黑暗中,眼见闯进了死胡同里,他看着前方藏在黑暗中的墙体,目光死寂,丝毫没有减速,直挺挺地一头撞上去。
正在那时,一个少女从墙头掉下来,正被他额头撞到,冲击力让她整个人撞到墙上。
乔连沨扑进她怀里。
少女背撞到墙上,“嘶”地一声痛呼,虽然没摔在地上,撞在墙上之后身体稍微下滑了一段,却又被少年再撞到墙上,少女整个身体都疼僵了。
墙后面传来男男女女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似乎在担心少女的安危。
少女一只手推开乔连沨,另一只手放在腰上,一边吸气一边提高声音说“没事”。
少女详细地打量乔连沨,一只手轻轻揉着后腰:“你这力气够大啊。前面就是墙,看不到吗?这力道撞上去你这脑袋还不得碎得稀烂。”
乔连沨绝望地坐在地上,断了线的木偶似的坐姿,背后映出几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来。
少女的视线在两方之间来回打量,然后提高声音对墙体后面的人说:“诶,快报官呐,我砸到人了,这边有几个女人要打我。”
少女衣着华贵,迎着小巷微弱的月光,衣衫上闪出片片流光,一看就非富即贵,难民们惹不起。
这些女人之所以明目张胆地追逐乔连沨,就是因为同为难民,官府根本不会管他们之间的争斗,青天白日的可能会意思意思地阻止一下,晚上大多会无视这边的动静。
但如果牵扯到本地人士,官府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几个女人一听少女这意思就知道她是个善心泛滥的,这是要保护乔连沨的意思,慌慌张张地就跑了。
她们跑了之后,少女弯了弯腰想拉乔连沨,弯到半途就捂着背放弃了,只是低下头看着乔连沨:“喂,人走了。快起来吧。”
乔连沨呆呆地抬起头。
小巷里没有灯光,黑沉沉的,抬头看向天空时才能看到明媚的一轮圆月,亮得像太阳一样。
乔连沨睁着漆黑的双眸,木讷地看着少女,问道:“这附近,有河吗?”
少女愣了一下,看着乔连沨,二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少女微笑道:“有的。往城门方向走,郊外有一条挺宽阔的河。顺着河飘下去,说不定能回到你的家乡。”
“哦。”乔连沨点了一下头。
少女看着他站起来向巷道外走去,又道:“西锦城城门夜间是关着的,你现在出不去。”她指点道,“明日天亮再去吧。”
“哦。”乔连沨死气沉沉地停下脚步,脱力似的倒在墙边,缩成一团。
少女捂着背走了。
乔连沨呆看着墙缝里的青苔,表情麻木。
这个世间果真没有救赎。就连那无意间救他一命的善心小姐,也觉得他还是死了比较好。
他呆了一会儿,瞥见黑暗中一片发白的东西,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爬过去将它拿过来。
是一张材质非常好的手帕,帕子一角绣着一轮浅蓝色的弯月。
第二日晨里,乔连沨还没醒来,迷迷糊糊地听到混乱的脚步声和人语。
乔连沨睁开眼,天已大亮。
他此时才发现,这里不是难民区,他昨晚跑出难民区了。
不过离得也不远,附近零星的还有几个衣着破损陈旧的难民。
一个挑着扁担赶往集市的老妪见到乔连沨,好心地指了指城门的方向:“城门那边覃家小姐正在散粥呢,晚了可就没有了。还不快去?”
乔连沨一愣,顺着老妪指的方向看过去。
城门附近聚集了不少难民。
在一处较为宽阔的地带,摆了长长一排桌子,放着十数个散发着热气和米香的木桶,每个木桶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乔连沨到时,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傻了似的没有去排队,还是旁边维持秩序的侍卫过来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队伍最后面。
后面很快又缀了长长一串人,乔连沨不想走都被推着往前挪了。
乔连沨站在木桶面前,一位侍卫装扮的女子正在舀粥。
木桶里的粥不算稠,但跟城主发放的粮食比起来已经非常浓了。
侍卫后面摆了一把躺椅,十四五岁的少女悠闲舒适地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还有两个人给她打伞遮阳。
她一身暗紫色的长裙,颜色对比起她的年纪来说有些不相称,但款式确实极新,穿在她身上雍容华贵,她容貌艳丽,嘴角带笑,发间坠下两枚淡紫色的琉璃珠子,晃动间轻轻碰撞,敲出悦耳的声响。
这应该就是覃家小姐了。
覃家小姐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麻木的乔连沨:“你还没跳河啊。”
乔连沨没认出她的长相,昨晚太暗他没看清人,但瞬间认出了她的声音。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呆看着她。
覃家小姐说:“其实我是骗你的。城外除了护城河,就只有一条小渠,你半条小腿都淹不到。”
乔连沨默不吭声地接过粥碗,眉宇间染上一丝说不清是恼是羞的情绪。
覃家小姐笑了一声:“你才多大啊就想死,你去问问那些生病的难民,想死不?”
她接过女侍递来的茶,悠悠地哼了声:“千里迢迢好不容易逃到西锦城就想死了一了百了,那还不如死在你家呢。蠢死了。”
乔连沨没机会跟她说话,被后面的人推搡着离开,覃家小姐的身影淹没在攒动的人群里。
听别人说,这覃家小姐名叫云姗,是覃家独女。
身为覃家唯一的子嗣,她一定是备受宠爱的。集万众宠爱于一身的人,怎么会理解他活着的痛苦。
不过她也不需要理解,她生来就是享福的,哪里需要去理解别人。
那天早上,乔连沨慢吞吞喝完了一碗粥,然后出了城,找到覃云姗说的小渠。
她说的水深还是夸大了。
这条河渠浅地连他小腿都没淹到。
乔连沨把脚伸进河里,从怀里拿出那条绣着浅蓝色月亮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叠好收了起来。
后来,他凭着认字的优势在西锦城找了几份活计养活自己。
他决定了,覃云姗说得对,他才十三岁,他的人生不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否则多对不起逃难中始终保护他把吃得都让给他的父母。
听说覃云姗身边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小姐,一个个都是美人。
他不可能改变自己的长相,不过可以保养保养皮肤。
下次见面,他一定要得到覃云姗的认可。
哦,关于那条手帕,乔连沨也是后来见到佑越才知道,那条手帕不是覃云姗的,是佑越的。
佑越白日里掉了手帕,找覃云姗哭诉,覃云姗帮他找了许久才在树上发现它。
她拿到手帕的时候踩到墙上,结果瓦片松了,害她从墙头掉下来,正被他撞到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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