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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
薛洋是被急骤的冷雨冻醒的。
四周依然漆黑,火堆早已凉了,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在雨衣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急响。
“C!”薛洋暗骂了一句,一把捞起背包塞进雨衣下,爬起身,目光四下寻找遮蔽之处。
密林特有的茂密树冠为多变的气候提供了一定的防护能力,但就这样任由雨水淅淅沥沥一直淋着,又没有办法生火,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况且,嘈杂的雨声掩盖了周遭大部分动静,若是这时候冒出一条蛇,或是其他什么恐怖的东西……
薛洋握紧了手中砍刀,脚步不停,摸黑朝着之前的来路往回走。
如果他记得没错,之前那条溪流附近,曾看到过一个可以做作为天然庇护所的漆黑山洞。
摸黑的坏处便是,没走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夜里没有办法确定方位,他裹着雨衣,像只无头苍蝇,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转圈。
雨越来越大,眼前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只有腕上手表坏掉的表盘上,特殊荧光物质发出的那点微弱绿光。
胡乱转了不知多久,脚下地面的感觉从潮湿柔软的腐叶土壤变成了泥泞的沙土地。
耳边也听到了急流哗哗撞击的磅礴水声。
薛洋脸上一喜,迈开大步往前一跨,却没料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哗啦啦从坡上滚了下去。
万幸因为下雨,溪流水位大涨,他一路滑落下去,整个人正好栽进水里。
这辈子再也不想泡水了……
冰凉溪水灌进口鼻的时候,薛洋浑浑噩噩地心想。
折腾了半天,他才从水里气喘吁吁地爬上岸来,等他精疲力尽地往地上一坐,心里突然又咯噔一下,两只手立刻慌乱地摸上腰间别着的对讲机。
还好,还在!
按下通话键,没有反应。
手指摸索着检查了一遍:似乎没有裂痕。
薛洋松了口气,想了想,将对讲机改为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裹住。
掉下来的地方应该是一道泥石流的塌方,以刚刚落地时的冲力来看,这道坡应当有七八米长,雨水浸透了泥土,导致这里的地面异常容易松动,而这些急涨急落的溪水,在每一次降雨之后,都有可能酿成一次山洪,像这样危险的坍塌,在热带雨林中随处可见。
冒着雨往前摸索了一段,路边终于发现了一块倾斜突出的大石,石头下的空间勉强能容纳一人躲雨,薛洋蹲下虈裑,精疲力竭地把自己蜷了进去。
全身湿透,胃里咕咕作响,身上冰冷,额头却是滚烫。
他在发热,不知是因为之前的腐烂鸟肉还是生水造成的中毒感染。
情况很糟糕,薛洋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需要烘干自己,也需要进食和休息。
但是现在……他浑身发软地瘫靠在潮湿的石头上,这地方连生火的空余都没有。
或者等攒够力气,再出去找个干燥一点的洞穴落脚?
可要是在黑暗中再摔上一跤,或是掉进水里……
只能等天亮了。
万一雨一直不停……
双眼逐渐模糊,晕眩袭来,浑沌的大脑慢慢停止了思考。
薛洋紧抱着怀里的对讲机,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
幸运的是,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面前的溪水看起来清浅了许多,河床附近的树木被泥流冲倒,头顶没有了树冠的遮盖,阳光直辣辣地晃在眼皮子上,晒得薛洋几乎睁不开眼。
他呻吟了一声,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双腿发软,尝试失败。
倮露在外的皮肤刺痛发痒,仔细一看,全是蚊虫叮咬的大包。
“呼……”薛洋头往后,重重靠在大石上,闭着眼吁出一口滚烫的热气。
先前包里应该还有几瓶驱虫液,是晓星尘特地嘱咐他带上的,不知道摔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掉进水里了。
晓星尘……
薛洋从衣领里掏出对讲机,看了片刻,拇指摁下了通话键。
依然没有反应。
他泄气地把机器塞了回去,坐在地上发起了呆。
喉咙里伙辣辣的,薛洋舔了一圈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爬起来,远离水岸寻找干燥的地方生火。
掉下来的土坡已经不可能再爬上去,他沿着与溪流平行的方向一直走,在不远处的崖壁找到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半干凹洞。
生火依然花费了他大量的精力,空洞的胃因此而烧灼般疼痛起来。等待溪水煮沸又冷却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但现在有了干净的热水,他还是感觉好些了,至少可以从一定程度上缓解发热时嗓子眼的焦灼。
将水壶装满,薛洋撑起身,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夜里的时候看不清楚,现在有了阳光,对比之前记忆里的景物,他才发现这条溪流并不是昨天来时的同一条。
这回他学乖了,走的路线绝不离水源太远,保持与水流平行一致。
对于热带雨林的探险者来说,溪流就是丛林中的“高速公路”,沿着这条“捷径”一直走,如果足够幸运,说不定还能找到通往人烟的大型河道。
雨过之后,低地里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浅水池塘,薛洋瞪着发花的双眼盯住水面,直看得眼睛生疼,也没发现一条鱼虾的踪影。
“雨林中的水产有数以千种,终年不旱的环境是鱼类生物的天堂。”
薛洋咬着牙,想起晓星尘曾给他读过的《亚马逊自然生物》,不禁愤愤地咒骂了一句:“什么破书?都是骗子!”
但随即他又想起,求生手册上也曾经提到过:“鱼类躲避天敌的特性,使得它们白天一般都静伏在水中的绿藻或是水草下的缝隙里。瓦哈拉土著们经常使用自制的弓箭射鱼,是因为如果直接下水,将会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你永远不知道,水面下会不会正潜伏着一群凶猛的水虎鱼,在等待用它们剃刀般锋利的牙齿,在数秒内将你啃噬殆尽。”
在一处泥泞的池塘口,他看到一条肥硕的绿色水蚺,正静静盘踞在岸边的枯树上,然而以他此时的体力,既不可能捕捉到这类猎物,又不能确定是否有毒,只好满心遗憾地绕着它走了过去。
前方有棵倾倒的大树横在溪流之上,挡住了他的去路,那后面是乱石嶙峋的瀑布山崖,薛洋抬头打量了一下上方,扎紧裤腿,四肢并用地攀着树干爬了上去。
又回到了之前掉下来的那片密林当中。
比之先前巨大棕木遍布的丛林中心,这一带充斥着大量半人高的灌木,这些植物生长得太过茂密,导致他几乎难以在其中穿行。砍掉挡路的树藤花费了他大半力气,不过好一点的发现是,地面上掉落着各种五颜六色的水果,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都极其浪费地躺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胃里空得人发晕,管它能吃不能吃,薛洋一路走一路捡,把能看到的果子全都吞下了肚。
于是毫无悬念地,他拉肚子了。
上吐下泻地折腾了一阵,结果就是更饿了。
胃里开始痉挛,连站起来都很吃力,薛洋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快死了。
一只红冠伶猴倒挂在头顶的树枝上,黑洞洞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张滑稽的猴脸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凄惨境遇。
不得不说,人类生命力的顽强实在是让人惊叹,躺了半天,他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撑开虚弱的眼皮,薛洋跟两只溜黑的“玻璃珠”来了个“深情对视”——那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青蛙,正静伏在枯叶堆上,鼓起的蛙眼一动不动地瞪着自己。
金背蓝腹,纯黑的斑点,这是南美箭毒蛙,世界上毒性最强的生物。
当地印第安人将它们皮肤里的毒素涂在箭头上,见血封喉。
身体不能动,冷汗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薛洋却不敢眨眼。
耳边有嗡嗡的蝇虫飞舞,这只美丽而又危险的小生物与他静静对视了片刻,突然舌头倏地一卷,随即闪电般隐入草丛中不见了。
薛洋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了一只死掉的丛林鼠。
尸体已经被啃食了大半,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脏兮兮的皮毛融成一滩,上头有肥白的蛆虫蠕动着拱来拱去。
“丛林生存守则第三条,绝不可以吃腐烂的食物,煮熟了也不行。”
晓星尘从书册上移开眼,目光不赞同地看向频频打呵欠的薛洋,手里的笔轻轻点了一下桌面。
“这TM写的都是些什么废话?”薛洋满脸不屑地往后一靠,“就这些常识?竟然还能出版?”
“正因为是常识,所以才常常被人忽略。”晓星尘目光挪回书页上,“这一条还没完:但是,腐肉上的蛆虫是可以吃的。”
“哈!”薛洋歪七竖八地笑倒在椅子上,“这东西做药就算了,当饭吃?我要是有一天沦落到靠吃蛆为生,那一定是下辈子投胎时掉在了茅坑里!”
晓星尘咳了一声,“严肃点。讲道理,蛆肉蛋白质丰富,药用价值很高,这一点并没有写错。”
“嗯哼?你吃过?”
他一脸“哎哟妈呀神奇的勇士快给我讲讲那是什么味道”的贱贱表情,晓星尘懒得理他,从始至终都是一本正经:“虽然没有,但是想来味道应该不会很差。”
确实不差——薛洋将蛆肉烤串吃进嘴里的时候,心里有些好笑地回想。
虫皮烤的有点焦,一口咬下去,口感嘎吱嘎吱的,有点像脆脆的海蜇皮。
就是份量太少了点——三下五除二吃完,薛洋舔了舔手里的树枝,心头不无遗憾地想。
有了这少量的食物垫底,虽然并不能退烧,但至少回复了一点点力气。
在离篝火不远处,他发现了一棵苏里南苦木。
这些一人高的灌木上盛开着猩红色的伞状花朵,薛洋走过去,将它们收集起来掺入水中,烧开喝了下去。
这种苦木花的汤汁能有效治疗疟疾,高烧,消化不良,甚至毒蛇的咬伤和痉挛。
在丛林中,还有许多像这样具有天然疗效的神奇植物,我们平时用到的药物,有将近一半是从雨林植物里提炼出来的,比如止痛片布洛芬,就是用雨林中四处可见的鸭腱藤人工合成。
大自然是危险的,但同时又给了人类无穷的馈赠。
浓云飘了过来,遮住了头顶为数不多的阳光。
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愈发沉甸甸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凝结成水滴落下来。瞥了眼周遭毫无遮蔽的环境,薛洋的脸色沉了下去。
昨晚的遭遇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天黑之前,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安全虈露营的所在。
空中黑压压的蚊群开始绕着他低飞,薛洋扎紧袖口裤腿,将脸也包得只剩下眼睛鼻孔,砍掉面前的灌木继续往下坡走。
他伴随着前进的这条溪流跌宕弯折,像一条白蛇般在密林中飞速穿行,很快,前方的水道又开始变得狭窄湍急,最后化作一条瀑布,垂直落入一个陡峭的山谷。
如果要绕过去,他可能要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但这时天就要黑了,没有时间继续浪费在密林中找路上。
薛洋打量着次生林中四处可见的绞杀榕树藤,这种藤蔓非常结实,如果将两根拧在一起,用来承受他一个人的重量,应当不是问题。
他用砍刀砍下两根新鲜的树藤卷在肩上,来到瀑布上方,将一头系在水边一块大石上,另一头扔下山谷,开始攀着藤蔓将自己一点一点往下放。
下落的时候不免要穿行过水流,这条瀑布从远处看上去细长娟秀,但实际上水量相当惊人,水流从上往下打在人身上,那感觉就好像被一整袋水泥击打在胸口。
落脚处的石头滑得像溜冰场,薛洋有好几次都差点踩空,摔到下面的岩石上。更糟糕的是,因为在水中浸泡太久,手里的藤蔓也变得又湿又滑,让他越来越难以抓稳。
他撑着被水冲得差点睁不开的眼睛往下看:还有大概不到十米的高度,光线有点暗,下头的水潭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深浅。
肌肉开始抽筋,水流巨大的冲力无时不刻在把他用力往下推,肩膀和胳膊感觉快要脱臼了,之前腹泻和发烧的虚弱还没有褪去,但他别无选择,一旦松手,他就会像一颗卵石一样,从岩石上撞着滚下去。
上游一根浮木被水流带着往下,在瀑布口被石块挡住,滴溜溜打了个转,下一瞬,突然笔直地砸了下来。
薛洋抬头,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头顶的阴影是何物,便下意识手一松,下坠前,他用脚奋力在岩石上一蹬,随即被奔腾而下的水流吞没,从半空中直直落了下去。
﹌﹌﹌﹌
“1993年,Strobel等人报道了从短叶红豆杉的树皮中分离到一种能产生抗癌化合物紫杉醇的内生真菌,为抗癌药物的研究开发开辟了新的途经。迄今为止……”
薛洋懒洋洋歪在课椅上,一只手撑着头,视线漫不经心飘向窗外,开小差开得气定神闲,仿佛台上滔滔不绝的教授根本不存在。
他维持这姿势盯得久了,旁边金光瑶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一眼便瞟见了本校风云人物,学生会副宔虈席晓星尘正靠在楼外的丹桂下,被一群女生团团围着,手里拿着一沓资料,像是在解答什么。
能在外面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一眼便注意到这位,无他,实在是这人太显眼了。
树荫落在晓星尘白色的肩头上,不仅没有黯淡出一丝阴影,反而将他干净清淡的颊线晕染得更为柔和,纤瘦的腰背修长笔挺,阳光下的这人,白得像是在发光。
“怎么?连我们眼高于顶的薛大天才,也拜倒在这位晓会长的西装裤下了?”
薛洋翻了个白眼,“我揍过他。”
“啊?”金光瑶这下倒是真的好奇了,“你?跟他?”他拿出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了外头那位一圈,回头看向面前好友的神色充满了怀疑:“这位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跟你打架的人啊?”
“嗯哼。”
薛洋两眼盯着窗外没动,突然冷不丁问道:“你们学生会今天下午不是有活动?怎么你还能闲在这听选修?”
金光瑶斜斜瞟了他一眼,脸上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怎么知道?”
薛洋当然知道。
他最近总有意无意地“路过”学生会好几次,心里暗暗地期待着,要是能再撞上那个让人牙痒的“晓男神”,一定要给他个好看。
副会长就能指手划脚地耍官威儿了?敢让你薛爷爷写检讨?呵,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都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也不知是他运气不好还是那人的运气太好,每次“路过”,连对方人影儿都没捞着。
于是每回他登陆学校BBS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手痒地点进学生部专栏扫上那么两眼。
一来二去,部里几时要开会,平时有什么活动,都被他摸得门儿清。
金光瑶瞟了眼窗外,眼尾弯弯笑得像只狐狸,“晓会长只是在会里的学习部挂了个名,他平时那么忙,基本上就是教室温室实验室三点一线,我要是想找他,那傍晚直接去温室堵人最快。”
台上老教授突然咳嗽了一声,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刚刚我给大家讲到球毛壳甲素是Sekita于1⑨83年新发现的抗癌化合物,属细胞分裂抑制剂类。那么请倒数第三排趴着的那位男同学,嗯对,就是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在实验中,我们一般是如何对美登木内生真菌产抗癌物质球毛壳甲素进行分离及鉴定的?”
薛洋站起身,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好同桌”不知何时已坐开了有半米远,正一脸端正,目不斜视地对着面前的课本记笔记。
嘁,真dog!
“利用榛色青霉菌UC-4376,可以方便地检测美登木内生真菌中的微量生物活性物质,简化筛选产某些抗癌成分的植物内生真菌的繁杂工作。将内生真菌⑨8M-6经液体培养及产物提取,得到提取液A和B,再分别经薄层色谱、柱色谱分离及各组分的活性跟踪,得到抑菌圈最大的纯品组分,通过观察有无抑菌圈出现,以及抑菌圈大小,来确定真菌株中目标物的有效成分;最后通过VGAutospec型质谱仪及BRUK-ER-DRX-500核磁共振光谱仪对其化学结构进行最终鉴定。”
他一口气不带停地回答完,听得老教授都微微愣了下,前排那群女生红着脸悄悄看向这边,又立刻转回去,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起来。
“跟什么男神会长比起来,我们薛大天才也是不遑多让呢。”金光瑶笑得见眉不见眼。
薛洋朝天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大大鄙视了一番这位损友的“忘恩负义”。
想了想,他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百度了一篇800字检讨书模板,复制粘贴到了自己的备忘录上。
晓星尘看着面前整整齐齐印满了整张A4纸的楷体大字,微微挑起一边秀气的眉毛。
“这是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要的检讨书啊~”薛洋单手撑着墙,将人堵在温室门口,“别说你忘了?”
忘倒是没忘,只是……你做假能不能演得更用心一点?这最后一行都还写着别人的名字呢?
面前少年交叠着修长双腿,脚尖抵住门板,恰到好处地封死了他往里的去路,眉梢上的小伤口斜斜张扬着,眼尾满满地全是不加掩饰的嚣张与挑衅。
“好吧,你的检讨书我确实收到了。”晓星尘将那张A4纸认真叠起来,夹进课本里,“现在你可以放我进去了吗?”
薛洋盯了他片刻,耸耸肩,移开脚往后退了一步。
晓星尘进到温室里,打开顶灯,将手里的素描本和资料书摊在方桌上。
这个点,一般学生不是去食堂打饭了,便是早早回了宿舍,温室里空无一人,安静得甚至能听见头顶暖气发出的轻微风响。
他手里拿着标签,在一排排绿植里认真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走过去一段,他回头一看,发现薛洋还站在门口没动。
“你……不进来吗?”晓星尘有些惊讶。
他这么一问,对方还真的迈着那双长腿跨进来了。
晓星尘当他也是来找样本的,并未多想,专心致志地看向了两边的绿植上。
等他终于找到,抱着盆栽站起身来的时候,一转身,惊见那人正贴在自己背后不到半步远。
晓星尘吓得猛眨了下眼,过了数秒才尴尬道:“呃……挡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没有。”
对方回了一句又不出声了,只是叉着兜站在原地不动,将那条狭窄的过道堵得严严实实。
被面前这人用那种毫不避讳的目光直喇喇盯着,晓星尘不知怎地,手脚都有些不自然起来,然而当他抬头,看清那双眼里闪烁着的逗弄与得意,心里忽地一下,又窜起了一股不服输的怒意。
“薛同学如果不是来找标本的,那麻烦请让开,你挡到我了。”
薛洋目光闪了一下,“你知道我?”
能不知道吗?刚入学就跟三年级的打了一架,摸底考又拿了全年级第一,让一众教授和辅导员头痛交加又爱又恨——你可是新生里的风云人物。
“你的检讨书上不是有署名吗?”晓星尘故意睁大眼,“还是我看错了?哦对,大概是我看走眼了,那上面的名字好像真不是这个。”
难得地,薛洋梗了一下。
“那张检讨……切,算了。”
晓星尘刚要说话,突然又听他冷不丁道:“我叫薛洋。”
“嗯。”
少年加重了语气:“汪洋的洋。”
晓星尘笑起来,“我知道了,薛洋同学。”
他绕过身前人,抱着盆栽开始往回走,果不其然,这位薛同学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面。
晓星尘有些好笑地回头,“如果你是来这里参观的,那不用跟着我,请随意。”
“我是来交检讨的啊。”
“到温室来交检讨?”晓星尘挑眉。
“谁叫你那么难……”话说一半又突然掐掉,薛洋生硬地怼了回去,“怎么?这条道上写你名字了?只许你走不许我走?”
跟熊孩子讲礼仪道德是傻子的行为,我忍。
见他不说话了,对方反而又不依不饶起来:“喂,我都告诉你我名字了,你怎么不报上你的?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礼尚往来懂不懂?”
不好意思,礼貌什么的,我绝对比你懂。
再说你都找上这儿来了,我的名字你会不知道?
“晓星尘。”
他飞速答了三个字,又开始抿着唇不理人,薛洋于是没话找话:“你喜欢哆啦A梦?”
晓星尘不明所以。
“上次那OK绷。”薛洋比了下自己唇角的伤口,“你喜好挺xx哼?”
话语中含糊不清的两字,晓星尘没听出来,但光从面前这人戏谑的眼神里,也能猜到他是个什么意思。
“那不是我的东西。”他没好气地瞪了对面一眼,脸微微有些红了。
“哈,我倒觉得还挺适合你的?”薛洋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你怕什么?用那玩意的是我,我当时可是贴了一整天,也没见怂啊?”
晓星尘想象了一下面前少年脸上贴着小叮当OK绷,在校园里晃来晃去的画面,嘴角一下子没绷住,差点噗地笑出声来。
他防线一松,薛洋顿时更来劲了。
“OK绷是你那群女粉丝送的吧?我看你还挺受欢迎的?”
谢谢,我看你也不差。
“你平时都不回宿舍的吗?这地方怪热的,你喜欢在这里看书?”
“桌上那本素描簿是你的?你还会画画?”
“听说你有写过生药系的药植学论文?这盆是什么?是你新论文的研究对象吗?”
“嗯?”喋喋不休的少年突然停住脚步,“我在图鉴上看到过这个,这是不是苏里南苦木?”
他摘下一朵那株灌木上盛开着的小红椒状花蕾,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玩意里头能提炼苦木素吧?我记得对伯氏疟原虫感染有特效来着。”
“正式名称是4-甲氧基-5-羟基-铁屎米酮鸦,一种氧基酞化鸦胆子素衍生物。”提到自己所学的专业,晓星尘立刻变得认真万分,“其中的aсеtylbruceolide对FeR-3株、ATCC3o932株恶性疟有高抗疟活性。”
薛洋呆了下。
“另外,这种苦木素成分中的脂溶性总生物碱对金黄色葡萄球菌、铜绿假单胞菌、大肠埃希菌和乙型副伤寒沙门菌同样具有体外抑菌和杀菌特性,对降低血清中TNF-α,IL-8活性及结肠组织中MPO的活性,和抑制结肠中COX-2和iNOS的蛋白,都有良好的药效作用。”
薛洋:“……”
“啊,这个我见过!”薛洋低头,拨了拨脚边那株唇形科植物的淡紫色花冠,“这是罗勒,叶子里提取的α-蒎烯和桉叶素,可以做花露水和香料,还有牙科的消毒剂。”
晓星尘随着他目光看过去,微微弯起嘴角,“这个品种是丁香罗勒,提炼丁香酚的主要原料,主药性是杀菌,解毒和降血压。”
面前人笑起来的时候目光清清浅浅,眼弯里像汪了一泓泉水,薛洋愣了下,喉结上下一滚,突然就卡了壳。
“这里头好像种了不少热带植物?”他撇开眼,心里头暗暗庆幸这条道灯光并没有那么亮眼,“难怪热死了,亏你能呆得下去。”
晓星尘见他鼻尖上还真的冒出了亮晶晶的小圆珠子,不禁觉得有些可爱,“隔壁那间大棚是种植寒带植物的,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算了,比起冻死,我还是宁愿被热死。”
“扑哧!”少年皱着鼻头的样子就像图鉴上的美洲小栗鼠,确实很可爱,晓星尘忍俊不禁地想。
“好吧,那你现在是没有其他事咯?”
“嗯,嗯?”薛洋一脸莫名。
“帮我个忙吧!”晓星尘啪地一下把盆栽塞进他的手里,自己弯腰搬起地上另一盆,“把这个搬到前头架子上去。”
“……喂!”
对面的人已经走远了,薛洋追上去,脸上的表情有些恼火,“你这是把我当现成的劳力呢?”
晓星尘故作惊讶:“你不是反正闲着没事吗?还是说……这盆草太重了,你搬不动嘛?薛,学,弟?”
最后三个字,他刻意咬得重重的,激得少年倏地横眉竖目,那股子凶巴巴的野气一下子又回到了身上:“你说谁弱鸡呢?信不信我只要一只手,就能连你带盆一起扛过去?”
晓星尘笑得很是挑衅:“这我还真不信。”
他话音刚落,对方还真的伸了一只手过来,铁臂般忽地揽上他的腰,作势就要把他扛起来。
晓星尘:“?!”
“喂!你干什么?我开玩笑的!你,你放开!”
灼意从耳朵尖儿一路烧到了脖子根,晓星尘慌得使劲去掰腰间那只手。
他挣扎得太厉害,薛洋另一只手还抱着花盆呢,到底只能不甘不愿地放开。
“实践出真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抱不抱得动?”
“不,用,了!”晓星尘愤愤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上直发粉。
薛洋眼中又开始闪烁起那种捕猎者戏弄掌中猎物的高高在上与得意:“学长害什么羞?不做实验怎么能得出正确结论?医学生不应该讲究严谨嘛?再说了,你这么毫不客气地使唤学弟,还不肯满足学弟的好奇心。晓,学,长,”他刻意俯在面前人耳边,有样学样地重重咬着这三个字,“你要知道,我这样的劳力,费用可是很,高,的。”
距离一下子缩近,那种张扬的,带着丝丝血味儿的气息突然铺天盖地,极具侵略性地溢满了鼻腔,简直让人透不过气。
晓星尘噔噔往后猛退了两大步,视线张皇着,两只眼都被羞恼洗得晶亮。
脸颊发烧,幸好,这条道上的灯光不是那么明亮。
什么熊孩子,可爱个头!这人明明就是一只危险的大野狼!
薛洋不依不饶地凑上去:“学长脸怎么红了?”
“太热了!”晓星尘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花盆,步子迈得急急地,掉转身就往外走。
“学长不是要我帮忙吗~?”
“免了!你这么贵的劳力,我请不起!”
薛洋心里笑得直打跌。
把猎物逗急了,让他以后都躲着自己就不好玩了。
薛洋抢过对方手里的花盆,见好就收地转移话题:“这盆是什么?”
“……船仔草。”
“哦~做什么用的?”
又开始用那种邻家学弟般甜丝丝的语调说话了,仿佛收敛了爪牙的凶兽,毫无威胁。
晓星尘不想上当,可是……
他咳嗽了一声,还是没忍住,本着诲人不倦的精神认真科普:“学名大仙茅,水提物有祛风湿寒湿,阳虚冷泻的效用,除此之外叶片还能止血杀菌,若是在野外受伤,手边又没有绷带,也可以用这个替代。”
“这个海绵网一样的蘑菇是什么?”
“那是竹荪,鬼笔科真菌,食用有降血压血脂,抗菌化痢,提高免疫力的作用,不过黄色的和杂色的有毒。”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吃过?那这边这个呢?”
“那是……”
……
傍晚湿热葱绿的温室,灯下那人被笼在淡白光晕中的侧脸,回忆仿如吉光片羽,倏忽化为点点星光,在虚空中慢慢淡化,最终消失不见。
薛洋睁开眼,从冰冷的黑暗中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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