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我也要谈恋爱

　　前面说过，我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已经退化到“见到那张帅脸都不会觉得心动”的程度了。
　　然而他三番两次好巧不巧和我遇上，这期间我又没遇上其他令人心动的男人，所以我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我主动揽下照顾他的任务，每天就是帮他上药，喂药，对他嘿嘿笑，一点都不厌烦。我哥说我特别夸张：“你真的喜欢他？”
　　“可能吧。”
　　“唉，奇了怪了，他的样貌也一般啊……难道是救过你？”
　　我翻白眼：“张狗蛋小时候不也从水沟里救过我，怎么不见我喜欢他？我就看上了山林的帅行不行？”
　　我哥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长那么大都没喜欢过谁，原来是审美出了问题。”
　　我低头，看着山林平凡的脸，心里满足。
　　脸生得普通又怎么样呢，只要我还喜欢他，他就是我心里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然而千算万算，没算到我和他的缘分，竟然是一场孽缘。
　　那天我从山林房间出来，看到我爹背着手站在门口等我，等我关上门，就对我点点头：“秋儿，你和我来一下。”
　　我爹这几日都挂着一张脸，我不敢开玩笑，连忙跟着他走。
　　行至书房，我爹问我：“听牧大说，你对山林那小子有情？”
　　“嗯？……嗯，是有一点点啦。”我被爹爹的直白发问问得措手不及。
　　“罢了。”爹爹突然叹了一口气，“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不是爹不赞同你和他在一起，而是……你可知道，山林无父无母？”

　　天色暗下来，我神思恍惚得厉害，连怎么告别爹爹，怎么走到我院门口的都不知道。
　　“嗯？你这是怎么了？被老爹棒打鸳鸯了？”路过的哥哥上前关心。
　　我瘪了瘪嘴，忍了好久的心酸终于爆发，扑到哥哥怀中大哭起来：“哇呜呜呜呜……哥哥，我和山林……不可能了……呜呜呜呜……”
　　哥哥身体僵住了，忙抱住我轻轻拍起我的背：“怎么了，你别哭，别哭，慢慢说，哎哟小姑奶奶，别哭了。”
　　不怪我多愁善感，任谁突然发现自己是家里捡来的、而亲生父母又是心上人的杀母仇人，都只会比我反应更大。
　　是的，我刚刚才知道，山林的母亲是被我爹杀死的，亲爹。
　　简单来说就是，当年我那人族亲爹娘因为身怀宝贝被人族追杀，不得已逃到妖族投靠妖王，安顿下来后我亲娘又动了胎气，生我时垂危，我亲爹听说妖族魂兽的血可以固人魂，就买通妖族里的散妖抓了一只未开化的魂兽来放血，才把我娘从鬼门关拉回来，并顺利生下我。
　　可我爹没想到那只魂兽其实是有孩子的，直到那孩子进入他的梦，恶狠狠说一定会杀了他和他妻儿报仇，他才明白过来。
　　其实我爹刚投奔妖族时，除了那群大妖，看其他的妖族跟看人间的小鸡小鸭没什么两样，那只魂兽抓来时，也没个人形，还一句话都不说，他用起来也没心理负担。
　　这下知道人家其实是开了灵智的，我爹心里悔恨又不安，不敢跟我娘说实话。于是狠狠心，在我两岁那年，伪造一场意外，让我娘以为我死了，实际上把我送到了他好友、也就是我现在的爹这里。
　　虽然梦里那只魂兽还小，看起来没威胁，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我现在的爹说，亲爹之后想把我亲娘也送走，结果被我亲娘发现了，死活不肯跟他分开。
　　我听完，呆呆地问到：“他知道……这些事吗？”
　　爹爹说：“前面的都知道，但他应该还不知道你的身世。我也是这次看他受伤泄露魂兽气息，想起来这茬就去调查了一下才知道的。”
　　“那我……我爹娘，他们还活着吗？”
　　“没了，妖界弱肉强食，你爹娘被妖害了。”
　　我眼前一黑。

　　那晚我抱着哥哥哭了很久，然而即使再伤心，我也没对哥哥说山林的家事。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发现，每个人的快乐都是从出生起就定好的。可能因为我从出生起就背负别人的血债，快乐便额外少，前十八年用完就再也没有了。
　　那山林呢？他本和他娘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妖界一隅，如果不是我亲爹，他不一定会长成这般断情绝爱的模样，想来他人生中的快乐一定比我更少吧。

　　一连几日窝在房间胡思乱想，把我的精气神都给想没了，就在我黑眼圈快要掉到嘴角时，哥哥过来说，山林醒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就想先逃避：“哦，那醒了就醒了呗，我好困，补个觉先。”
　　我哥不让我糊弄过去，他一把抱起我，边往外走边说：“行了，别扭什么呢，不说别的，救命恩人醒了你至少看一眼吧？”
　　“要你管！”我恨恨捶着他的背，红着眼睛心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以往每次见山林，我都力图给他展现我最好看的一面，所以这次他看到我憔悴的容颜，迟疑道：“牧姑娘这是……怎么了？”
　　哥哥说：“她？担心你担心的呗，你昏迷几日她就失眠了几日。”
　　我一时间羞愧异常，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指着我哥大声说：“都说你别说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坏蛋！”扭头就跑。
　　我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山林。
　　直接跟他道歉，说是我亲爹杀了你亲娘，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硬气一点，把这条命赔给他，让他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可是，我凭什么这么说呢，我又不是他的谁。

　　经过一晚上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决定顺其自然。如果注定了是我一家亏欠山林，那么我就必须行动起来补偿他。
　　我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开始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拒绝我我也不走，靠撒泼耍赖留在他这里，这样下来半个月，我俩越来越默契，他咳一声我就知道他渴了，咳两声我立马知道去厨房给他熬粥，咳三声我就叫人打水给他擦身体。
　　他的态度也用一开始的冷漠抗拒变成了来者不拒，甚至有天我到他房间后，看到他微红着脸拿出一朵花，慢吞吞递给我，说：“咳咳咳咳……送你的。”
　　我茫然：咳四声是什么意思，害羞还是敷衍了事？还是真的嗓子疼？
　　他见我不接过去，眸子有些暗淡：“你……不喜欢吗？”
　　我忙不迭抢过那花，这一刻什么上一辈的爱恨情仇都抛到脑后，脑子里只剩下他情窦初开的脸：“喜欢！怎么不喜欢，你第一次送我花诶，我都快高兴死了！”
　　他的眼才重新亮起来：“咳咳咳咳，你喜欢就好。”又说，“以后有机会出门，再送你别的。”
　　我用力点头：“好！”
　　这时，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两张符箓递给我。
　　“这是我亲手画的。”他解释，“等会儿我渡给你一点妖……一点内力，如果你遇上危险，就撕开这张红色的，可以形成一个灭妖阵，对人也有一定的限制作用。”又指了指那张蓝色，“这是传音符，你撕开后，我会感应到，马上就能来找你。”
　　我按下泪意，认真点头：“好，我都记住了。”

　　那朵花最后被我用秘法脱水后封进了瓶子里，找个小盒子郑而重之地藏起来。然而等喜悦褪去，我对他的愧疚更甚。
　　如果他事后得知这一切，会不会今天有多开心，那时就有多想杀了我。
　　毕竟被自己仇人的女儿勾得动了心，怎么都是件让人厌恶的事。
　　我想，看起来冷冰冰的他一定很少感受过“爱”，才会在我毫无保留对他好之后，那么快对我动心。可悲的是，他的不幸还是我家人造成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于那晚陷入了梦魇。
　　梦里我和他正浓情蜜意，转眼间他就将那柄剑刺入我胸膛，冷笑说：“你以为你爹杀了我娘，我还会爱你吗？”
　　这噩梦的场景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我的悲伤也越积越多，心上被捅的位置空荡荡的，好像永远都不会愈合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梦里的场景变了，我也从“我”变成了“他”，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我看到他是如何被他娘藏在阵法中，躲过了妖族的搜查；看到他如何勉强通过他娘留下的气息，找到我亲爹的住所；还看到他不惜用尽全身妖力，只为朝她亲爹放狠话，又历尽千辛乱苦躲避追杀，从妖族来到人间，奄奄一息之间，被他那散人师傅救下，从此开始学习除妖本领，誓要杀了仇人为他娘报仇。

　　梦里的他出现了，站在我身边，问我：“是不是很可怜？”
　　我愕然回头，他惨淡地笑了：“你看，我从小家破人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姑娘，还是我仇人的女儿。”
　　我哭了，边哭边摇头，抽抽到说不出话。
　　他的笑容一收，面无表情抽出镇妖剑，朝我心口刺过来。
　　我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看着熟悉的床铺顶，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
　　哥哥说，我昏睡了七天，而山林，在我睡过去的第二天就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爹爹说：“魂兽生来具备操纵神魂的天赋，也有天生入梦者，如果你梦到的是你亲生父母，他会离开也正常。”
　　爹爹说，在我刚被发现梦魇时，山林说他有办法把我带出来，就像从前那只小魂兽入我亲爹的梦里那样。
　　我明白，他是入梦后看到了那些过去。
　　我醒来后，哥哥去找他，发现他已经走了。
　　哥哥问我：“阿妹，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给我一句话，我绑也得把他绑回来。”
　　我笑了笑，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笨蛋说：“绑你个头！”
　　再浓烈的感情，在恨面前都卑微如尘土，轻贱如淤泥。
　　何况我和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萍水相逢上，注定经不起风浪。

　　我从牧家搬出来，住到了小镇不远处的小雨峰上。爹爹给我设了个结界，拍拍我的肩，没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口气。
　　其实我想告诉我爹，没什么好心疼的，我生来就不该享受牧家带给我的温暖和安定，事到如今才选择离开，说来还是我赚了。
　　和我一同过来的还有丹青，自从把她救回来后，我把她安排进了我那文静妹妹的院子里，没想到她心里还记着我。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想来是那梦里的镇妖剑伤到神魂，请了几个人间的大夫也看不出来我身体有毛病。
　　丹儿不死心，还想继续求医，我阻止了她。

　　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是不想继续活了，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山林曾经送了我两张符箓。
　　我尝试撕开那张蓝色的，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皮影戏后的小人缓缓退场，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心里可惜：唉，下辈子不求富贵无忧，但求我和他都做个普通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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