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之恶

　　“你怎么了？”一个扎着环形髻的小丫鬟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你怎么这样狼狈？”那小丫鬟一口气问完，眨巴着清澈的眼睛问她。那眼里似有清泉，从山中流下，带着山间的风，流入烟火人家。
　　她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没有答案。她娘也许给她起过名字，只可惜，她没有机会知道。身为药侍，不需要名字，只需要代称。如果那也可以称为名字的话，那就，“壬…九…”
　　她太久没有说话了，以为发出的声音很清晰，其实低到模糊。
　　“任…酒吗？我叫秋雪，陈秋雪。”秋雪说完，便牵着她的手，“你能起来吗？我背不动你，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你肯定饿了。”
　　她确实太久没吃东西了，想来有很多年了，拿着筷子，本能地夹起东西，筷子却扭开了。“咦？”秋雪惊奇地笑开，却不带有一丝恶意，慢慢地教她怎么用筷、用碗。
　　花了许久吃完一顿饭，秋雪带她去了一户人家，塞了点银子，又急急忙忙地走了。而后她才知道，秋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今天告假出来，本就是给家里寄银子的。
　　秋雪家远在深山，父母去世后，她与奶奶相依为命。二人生计无以为继，秋雪打听到当丫鬟能赚不少银子，便找人帮忙来了这里。便是这户人家。他们也是从山里出来的，在外多年，知道点消息，有心帮衬秋雪家，便带着秋雪出来。
　　秋雪在老家本是最野的性子，漫山遍野地跑，在山里过夜打兔子都不怕，在这里却要遵循条条框框，事事都得规规矩矩。所幸她也不是签的死契，过不了一年就可以回去了。这两年秋雪攒了不少银子，还不时寄回家里，眼瞅着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他们知道秋雪心好，看到秋雪带了个可怜人来也不以为怪，只是对她还是有些戒备，毕竟来路不明。过了一段时间，倒看出她的惫懒了，若不叫她，便从早到晚地看着外面，一动也不动，若叫她一声，她就茫然地转头。若不叫她，她就天荒地老地坐下去。
　　他们问了她过去背景，她一概答不出来。到底秋雪给的钱用完了，他们自家生计也要维持，总不能白养个人，且论理，秋雪与她无亲无故，她也不该赖着秋雪养她。于是他们明里暗里提示她，该出去自己找份活计，好歹自己能养活自己。
　　她听明白了意思，便自己出去找了份活干。待他们知道她找了个什么活，都啼笑皆非。她竟找了个最累的苦力活，在码头给人搬货。
　　于是他们眼见着她从沉默寡言渐渐变得行事粗鄙出口成脏，同那些码头的小工没什么两样。每日回来一身汗臭，倒头就睡。脸上倒有了些笑模样，有时还会开些不知分寸的玩笑。他们冷眼见着，这人心性怕不是个好的，跟着脏的臭的混在一起便学来了脏的臭的。
　　他们提醒了秋雪两次，到后来明说不愿在接纳她住在这里。秋雪无法，带她找了个新住处。毕竟银钱不多，能找到的住处极差。破砖烂瓦，勉强能挡一点雨。所幸秋雪很快就能回大山了，秋雪时常对她说起山里风光，等这次做完回家，秋雪便准备带着她一起回去，日后便在秋雪心爱的山里过完一生。
　　只是这几个月她还得住在这里。住这一带的都是穷苦人，半夜都会冷不丁有悲苦的嚎叫声，而后便是附近人家破口大骂，隔着漏风的墙，几户人家你来我往地吵架。
　　她头痛得快要炸开，白日里搬货也没有精神，被一箱重货砸烂了左腿。码头老板忙不迭把她送回家，言明不欢迎她再去码头，丢下几枚铜板便匆匆离开这地方。
　　这一路抬她的人只顾着赶路，不管她伤势如何，到这里也是忙不迭放下，于是她的腿这一路流的血便没有停过。也不管她这个样子能不能给自己弄吃的，能不能去找郎中。
　　其实她便是不吃饭也不会如何，饿死之后总能活过来。痛得如何，死一次便消弭了。只有记忆不会断。
　　她不吃不动，很快伤口便恶化了。翌日身上发热不止，她难受得想要打滚，却被剧痛生生止住翻身的欲望。她头晕脑胀，想吐又没有力气，不知折磨了多久，才终于昏死过去。这一路昏迷直到死去，她都没有醒来，中途偶尔半梦半醒，听到外面的烟火人声，缥缈得仿佛来自天边。
　　不知几日之后，她再次醒来，左腿像没有被砸烂过，只有床板上变黑的血迹提醒她不过是又死了一次。她打起精神收拾床板被褥上的痕迹，只是到底太久，难以清除，她索性挖开烧了去。过了几天，秋雪再次回来，已不见任何痕迹。
　　秋雪来去匆忙，还得赶去那户人家寄钱，也就不知道她被砸烂腿的事情。附近人家自己都过得艰难，也无暇关心她的事情，只知道她前段时日血淋淋地被抬回来，至于她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好的，只知道她必然是运气好。其他的，便管不了了。
　　于是她的异状便也无人知晓。
　　她等着秋雪回家的日子，间或出去打打散工，运气好时，可以代人跑跑堂，只是她到底不够机灵，客人的话都听不懂，很快便接不到这么好的活计。码头那边是去不了了，她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加上秋雪给她送的钱，勉强活着。
　　但昨天原该是秋雪找她的日子，却不见人影。她今日在街上晃荡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那户人家问问。
　　她去的时间不对，那户人家都不在。等到晚上，他们才回来。她一问秋雪的事，三人脸上都神情灰败。
　　原来这次秋雪不来，他们也着急，今日四处去探听消息，才知道秋雪被一个大老爷看上，说秋雪眼睛生得好，要纳了做小妾。那大老爷都七十多岁，听说一堆恶癖，惯好虐打女子，听说他表面上是要秋雪做小妾，实则是准备一纳进家门就把那双眼睛挖出来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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