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的动物都疯了

　　“喂，不许碰我！”女孩瞪着黑猫，不高兴地说，“爪子上脏兮兮的，会把我衣服弄脏的。”

　　她嘴里嘀嘀咕咕：“知不知道冬天的衣服很难洗啊，你这只坏猫……”

　　在黑猫柔软而纵容的目光中，她的声音渐渐消弭。

　　“好吧好吧。”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不说你了嘛……哼，果然猫咪最狡猾了，明明做错了事，还要装乖卖巧，让别人心生愧疚，我又不是欠你的。”

　　黑猫用沉默接纳了林森的所有孩子气。

　　他垂下头，把半根冷透的热狗放在她脚下，然后晃了晃尾巴，轻轻喵了一声。

　　吃吧，森森。

　　林森呆愣一秒，旋即好笑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想请我吃东西吗？”

　　“拿走拿走，我才不要吃这种东西。”

　　黑猫固执地将热狗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眼里满是关切担忧。

　　林森一开始还在笑着推拒，但渐渐地，她的表情变得凝固。

　　她盯着那根热狗，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像条狗一样，去捡地上的食物吃。

　　她，想吃一只又丑又瘦的老猫，施舍的食物。

　　这根热狗，不知是谁施舍给了猫，或者是这只猫在垃圾堆里翻了半天才翻出来的，在猫嘴里呆过，又在地上滚满了灰尘，脏兮兮的，还冷透了。

　　哈哈，在这冬夜的城市里，一只陌生的黑猫，在对她大发善心。

　　多么可笑！

　　多么不自量力！

　　他明明那么瘦，瘦得能瞧见身上支棱的骨头。

　　可为什么连这样的猫都在可怜她？

　　意识到自己对那半根热狗动心的时候，林森非常痛苦，痛苦得想要杀掉自己。

　　她想把自己的脸皮扒下来，放在地上踩得稀烂，或者掐住自己的脖子，狠狠拧断。

　　林森，林森，你为什么活得这么没出息！

　　她忍耐地、克制地咬了咬唇，猛地把头偏向另一边，不去看那只猫和那根热狗。

　　片刻后，一只软绵绵的猫爪把半根热狗又推到了她的面前，轻柔的动作中是不容拒绝地执着。

　　林森心中冒出一点点怒火。

　　为什么这只猫老是要来烦她？

　　“怎么，你以为我会吃这种东西吗？”她攥了攥手指，再度撇过脸，用一种嫌恶又挑剔的态度说，“拿走，我不要。”

　　但猫咪没有听她的话。

　　他固执得要命。

　　见他不依不饶，林森的情绪渐渐失控，她不高兴地、大声地责备道：“你这只猫怎么这样啊，非要给人送食物，还非要人收下，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蛮横的猫咪？”

　　黑猫宽容地注视着她，好像一点也不为这个女孩子的不识好歹而恼火。

　　一股邪火腾地冲上天灵盖，林森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愤怒极了，“你是在可怜我吗？谁需要你可怜？你一只流浪猫，难道会过得比我还好吗？”

　　“又老又丑，瘦巴巴的，一看就是没人要的猫咪，为什么还这么多管闲事？”她不由自主地变得尖酸刻薄，“看不出来我很嫌弃你吗？再怎么讨好也是没用的，我才不会带你回家。走开，走开！没听到吗？真没眼色！”

　　黑猫看着她。

　　看着她。

　　林森在那双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个蛮不讲理的自己。

　　她明明那么凶，这一瞬间却像被欺负的人是自己一样，一下子委屈得掉下了眼泪。

　　眼圈那么红，亮晶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的不肯掉下来，却越蓄越多，终于彻底拦不住，顺着脸庞啪嗒啪嗒往下掉。

　　“坏猫！”她胡乱骂道，“你这只欺负人的坏猫！”

　　“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我。”

　　“硬逼着人吃脏兮兮的热狗。”

　　“拒绝一次还有第二次，拒绝两次还有第三次。”

　　“倚老卖老，以弱凌强，以为自己又老又瘦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走开啦！”林森挥舞着小小的拳头，虚张声势，“我告诉你，我是个特别特别坏的人，我打猫的！”

　　黑猫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张牙舞爪，好像一点也不惧怕。

　　林森超想哭，这只猫好过分。

　　他一点都不怕她。

　　怎么可以这样嘛。

　　让她好没面子的。

　　“哼！”她带着哭腔愤怒哼道，“我打猫的！”

　　零星几个路过的行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一人一猫，掏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要报个警或者帮忙打120。

　　这是哪家医院的精神病人跑出来了？

　　雨还是那么大，倾盆大雨与地面合力演奏了一曲辉宏的交响乐。

　　乐曲声将林森重重的跺脚声掩盖得模糊不清。

　　她注意到了旁人的眼光，那么警惕，连眉头也微皱着，似乎含着一丝丝厌恶。

　　好像在说：快看啊，哪里有个虐猫嫌疑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想象着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是一个对着无辜猫咪撒泼的神经病吗？

　　她无法在这里再呆下去。

　　她转过身，狼狈地逃进茫茫雨幕中。

　　大雨让她的背影模糊不清。

　　黑猫被骂得有点懵，一眨眼，人就快跑没影了。

　　他飞快叼起半截热狗，跟上去，在冷冷的冬雨中紧追不舍。

　　年轻的女孩在前面跑，老瘦的黑猫在后面追。

　　场面滑稽可笑，又有一点点心酸可怜。

　　靴子踩在半寸深的雨水中，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

　　黑猫身上半干的毛发再次湿透。

　　林森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地驱逐不请自来的猫咪：“快滚开，不许跟着我！”

　　“我叫你滚啊！没长耳朵吗！”

　　“死皮赖脸的坏蛋！”

　　死皮赖脸的坏蛋死皮赖脸地跟着要打猫的女孩。

　　林森停下来，低头注视着那只猫。

　　她在哭。

　　眼泪混着雨水在脸上流淌，分不清哪一滴是雨，哪一滴是泪。

　　又或者都是雨，都是泪。

　　她哭唧唧地骂那只猫：“为什么要跟着我啊，我做错什么了吗，要被你这种讨厌的猫咪缠上？”

　　黑猫叼着可怜兮兮的热狗，发出轻轻地喵呜声，好像是在柔声安慰她。

　　他是瘦的、丑的、弱小的猫咪。

　　他那丑陋的毛被冰冷的雨水粘在丑陋的脸上。

　　但他又是那么宽容、温柔，金色的瞳孔像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林森软弱不堪的内心。

　　在这一刻，林森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只猫，而是海洋、大地和天空，有着广博的、能包容一切的胸怀。而她自己，变成了一个弱小的、彷徨的、急需寻找依靠的可怜虫。

　　她变成了一个柔弱不堪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坚强可靠的大人。

　　这种感觉——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讨厌得不得了！

　　林森好生气。

　　林森有小情绪了。

　　林森决定向猫猫发泄。

　　林森抢过猫猫的热狗，啪地扔在地上，用脚跺成泥。

　　林森一边跺一边大声警告猫猫：“看到没有，我就是这样一个抢猫猫食物还要肆意践踏的大坏蛋！我坏得不得了，比你还要坏！超——级坏！”

　　半根热狗对于流浪猫来说是很重要的食物，被这样糟蹋，让猫心疼。

　　黑猫注视着她的行为，心里有一点点伤心，他想：原来我有一只坏猫崽，她不喜欢爸爸，还糟蹋食物。

　　可是……唉，黑猫忧愁地叹口气，森森看起来好难过，难过的崽崽稍微任性一点点也没关系。

　　做爸爸的还能不包容自己的崽吗？

　　他自己给森森找了借口，然后在心里悄悄原谅了她。

　　一人一猫在雨中对视着。

　　雨水冰冷刺骨，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冷意。

　　林森的脸冻得乌青，嘴唇也冷得发紫，她倔强地瞪着那只猫，绝不肯服输。

　　黑猫也觉得冷，只挂着一张皮的骨架开始打颤。

　　片刻后，黑猫率先放弃了。

　　他的小猫讨厌他，嫌弃他，他也许不该留在这里，他应该去找一个温暖干净的地方，好度过这难熬的漫漫冬夜。

　　猫的生命很脆弱。

　　再这样下去，他大概会被冻死的。

　　于是他恋恋不舍地转身，准备离去。

　　一步、两步、三步……猫渐渐远去了。

　　皮包骨头的猫在大雨中显得又瘦又老，他还瘸着一条腿，更显得这是一条脆弱的生命。

　　一根针狠狠地在林森心头扎了一下，两根针恶劣地在林森心头扎了一下，三根针歹毒地在林森心头扎了一下。

　　“站住，你给我站住！”

　　是谁在说话？

　　林森发现是自己。

　　她差点又要被自己的没出息给气哭了。

　　但她坚强地忍住了。

　　她吸吸鼻子，她瞪着眼睛，她蛮不讲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允许你走了吗？”

　　黑猫转头看着她，雨水淹没了他的爪子。

　　林森大步向前，一把将他抱起，她的眼睛是红的，脸是青的，嘴唇是紫的，衣裳是湿淋淋的。

　　她把同样湿淋淋的猫揣进肚子上唯一一点干燥的地方，用大衣紧紧裹住。

　　哼，自己送上门来的便宜猫，不要白不要！

　　冬夜里，孤独又任性的女孩怀揣着一只老猫，披风戴雨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抱着那只猫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忍了好久的眼泪突然就流下来。

　　她走着，哭着，打着嗝，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

　　哦，仔细听，好像是在反复说着同一个词：“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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