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阿巴斯x恺撒]The Fake

　　恺撒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游移不定地乱划了好一阵，原本就十分简短的文字已经被来回删改了好几遍，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所有用于情况说明的话全部删除，只留下一个坐标。
　　当他按下发送按钮，几乎是瞬时传来欢快清脆的叮咚一声。
　　信息发送成功。
　　恺撒将手机放在一边，又端起酒杯缓缓喝了一口。
　　大堂正中的壁炉里火光明亮，驱逐了初春夜晚的寒意，将这间简陋的乡村酒吧照得通明。
　　他就着火光端详杯底坎坷不平的磕伤，有一道明显的裂纹从底端一直延伸到杯口，大概是某次酒后冲突的产物。这一片是罗马郊外的一个没有名气的小村庄，村民仍以农耕放牧维持生活，男人们热爱喝酒，脾气暴躁，经常为一点口角打架斗殴搞得头破血流。
　　这里距离加图索家的乡间城堡不远，但也不近。恺撒之所以来这里喝酒，只是因为他很想喝酒，而且他讨厌加图索家族的气味。

　　他刚刚结束了一个冗长无聊的加图索家族会议，会议从清晨六点开到晚上十点，视频与现实面谈相结合，内容很简单，就是对恺撒在意大利分部的种种表现进行考核。
　　自从他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后，他与家族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如以前一般在明面上用顶撞、唱反调还有其他令所有人下不来台的举动反抗家族，而是主动承接了家族的部分事务。在家族看来，这是恺撒终于长大了，理解了他们的苦心，不再孩子气的中二的表现，简直值得办宴会庆祝整整一个月。
　　但他们欣慰归欣慰，从恺撒到意大利分部报道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便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对未来家主的考核，从冗繁事务的日常处理，到突发事件的紧急判断，恺撒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专人记录在案，要从方方面面分析这位突然变得成熟的继承人究竟能否担得起家族等待千年的厚望。
　　恺撒耐着性子接受从世界各地飞来的各位重要加图索们的检阅，虽然评估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从他们颇为赞许的目光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位年轻的继承人十分满意。
　　在恺撒将这些人送上专机的时候，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忽然问了恺撒一句：“卡塞尔学院最近出了个大笑话，恺撒你听说了么？”
　　消息传得真快，对方似乎是真心想与这个优秀的后辈分享这个笑话，恺撒心里不快，脸上依然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听说了，我们引以为豪的S级出现了一点精神上的小问题。”
　　“哈哈哈，昂热那个老家伙这么宝贝他的S级，我还以为是什么屠龙的超级武器，没想到这么快就打了他的脸，真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中年男人笑着上了飞机。

　　恺撒目送他们令人厌恶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只觉得浑身难受，秘书帕西问他是否要准备沐浴和夜宵，被他挥手拒绝了。
　　“我要出去走走，你们谁都别来烦我。”他随意开了一辆跑车，一通漫无目的地乱逛，乡间小路很不好走，但是他凭着高超车技硬是开到了一家小酒馆门前。酒馆大门非常破旧，似乎用力一推就要倒下，里面三五成群坐了十来个喝酒聊天的男人。
　　恺撒将跑车停在没过小腿的草地里，推开门走了进去，吧台后的老板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毫无波动，见怪不怪地递给他一个酒杯和一瓶酒：“来乡□□验生活的？我们这也没什么好东西接待你这种贵族少爷，你就随便找个地坐吧。”
　　酒是自酿的土酒，毫无品味可言，但恺撒并不介意，他刚坐下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喝干，酒精纯度很高，有些呛人，味道如他所料的不怎么样，但那些憋闷好像也随着辛辣的火融化在他的胃里。

　　他的手机突然振动，屏幕自动亮起，提示他收到了一条信息：“我已抵达机场。”
　　是阿卜杜拉·阿巴斯，他在学院里的老对手。
　　他和阿巴斯认识了四年，彼此都非常熟悉。恺撒谨遵打败敌人需要先了解他的家训，对阿巴斯从体检报告到日常情报个人习惯都研究得透彻无比。他们明面上是关系极差的竞争对手，但是私下里他们常常一起喝酒，是非常好的朋友。对于恺撒而言，阿巴斯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从来没有在那家伙面前说过。所以他无法理解路明非的异常举动，虽然他其实对路明非居然没有联系他向他求证感到非常失落。不过即便向他求证的话，他也只能给出同样的答案，不仅如此，他心中还隐隐为被冒犯而感到不快，为了那句冒牌货的质疑，那质疑不仅仅是针对阿巴斯的，也是针对他的。如果非要让他承认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他宁可承认楚子航被他遗忘了，他不会承认阿巴斯是不存在的，他们有那么多的过去那么深刻的回忆，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倘若真是假的，那么很大一块恺撒·加图索也是假的，因为他们的过去被紧紧绑在一起，一损俱损，无法拆离。
　　想想也快一年没见了，突然有些想念他了，不如约出来见个面吧。
　　所以他在刚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就打电话给了阿巴斯，果不其然，虽然对方没什么明显表现，但他能感受到对方内心的不平静，就像正为了什么在强行忍耐，他知道那家伙的脾气很好，但是毫无来由的指责确实难以令人忍受。
　　依旧是熟悉的对话，一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任何事，他们之间仍是默契无比。
　　他顺利地提出了邀约，而对方几乎是没有迟疑地答应了，这令他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即便想起第二天要面对加图索家族的考核也没法败坏他的好心情。
　　而现在，那家伙已经到了。
　　恺撒握着手机，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客人已经来了，而自己却不在家里准备迎接他。
　　该怎么解释？先让帕西接待他住下，过一夜再等自己回去？以那家伙的性格，肯定完全能够理解的。
　　……
　　但我并不想这样。恺撒慢慢将酒瓶里的烈酒喝完，抬手示意老板再来一瓶。
　　被高浓度酒精的冲击融化的不仅仅是对家族的愤懑不满，还有已经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的逻辑依旧非常清晰，甚至比平时更为清晰。是的，他想见阿巴斯，非常想，他想立刻马上见到他，但是他自己却没有动，他仍然坐在酒馆里与大门同样饱经风霜的凳子上，稳若磐石，仿佛那就是王的宝座。

　　他希望对方来找他。
　　如果他少喝了哪怕小半杯酒，他大概会开始思考为什么我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然后这个故事的走向就会彻底不一样，但现在的他只觉得反思动机这种事浪费时间，甚至不值一提，他迅速开始了下一步。
　　我现在在哪里？他很快定位了自己的地址，接下来就是发给那家伙，让他过来。
　　但是该怎么说才好？脑海里的念头不过是一团没有形体的思维混沌，当他需要组织语言来将它以可视的形式描述出来的时候，他犹豫了。
　　并非对这种奇怪的行动感到不对劲，而是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阿巴斯那边是怎么看自己的？会不会觉得他贵族少爷架子太大？这么说来倒是有点像，但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他删删改改了十分钟，最后把所有的文字都删了，只留下那个由两个字母和一串数字和小数点组成的地址。
　　爱来不来吧。他相当洒脱地想着，将第二瓶的第一杯酒仰脖饮尽。
　　但是点击发送的时刻，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很快，在他刚刚倒满第二杯酒的时候，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倒酒的手一顿，酒液溢出杯口，流到了桌面上。
　　恺撒拿起手机，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仿佛他的心脏上放了一块山一样重的石头，而现在那块石头成分变成了黄金。
　　恺撒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好一阵，试图在那个简单汉字里读出隐藏很深的，还没有被他理解到的含义。
　　好？好什么？是好的，还是好蠢，甚至是好吧，明天见？
　　他不禁痛恨中文的博大精深言简意赅，明明就一个字，偏偏能解读出花样繁多的意思，而发送短信的那家伙很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阿巴斯是直接从机场过来，恐怕很快就只能步行了，这里其实算是荒郊野岭了，连条能过汽车的水泥路都没有，只有长满草的乡间小路。恺撒自己天赋异禀能把跑车开出越野效果，但不能要求别的司机也这样做。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打开导航开始查从最近的大路到这里的距离。
　　直线距离10Km。
　　十公里的乡间小路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实际很可能更差，有时候手机导航会建议人们开着车从湖底穿过，甚至推荐驱车横穿太平洋，他不知道人生地不熟的阿巴斯在只有一个定位的情况来这里要花多久。
　　他用手捂住额头，他有些后悔了。
　　但是他没勇气再发消息告诉阿巴斯不用来了。

　　而就如上帝喜欢与凡人开玩笑一般，天际骤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是滚石般的轰隆雷声，风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
　　“要下暴雨了啊。”正在吧台边擦杯子的老板感慨了一声。
　　几个汉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推搡着往外走，他们中的有些人摸索了一下口袋，开始骂骂咧咧。
　　“明天来的时候可别忘了带钱。”老板也不介意，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大家都十分熟悉。
　　“少爷不回去么？”这时老板转向恺撒，酒馆里只剩下零星几个酒客，显然都是要在这里喝到天亮，只有恺撒一个人是外来的，从相貌到衣着都格外显眼。
　　“嗯，我在这里等人。”恺撒觉得自己说这话应该是没什么自信的，但不知为什么，他说出的话却非常坚定有力，老板冲他笑了笑：“和朋友约在我这个小地方，还真是挺荣幸的。那要不要来几瓶好点的？”
　　“难道不该一开始就拿最好的吸引新顾客么？”恺撒也笑着回答他。
　　“那可不行，好东西要和朋友分享，至于陌生人，能不能喝到这种好东西，就要看运气。”老板眼睛眯成一条缝，“比如少爷您今天就运气很好，哈哈哈。”他从柜台下面的柜子里取出几个蒙着灰尘的酒瓶，瓶口封得很严实，老板爱惜地用袖子擦了擦灰，递给恺撒，“虽然不知道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但看少爷您的态度，是相信他一定会来的。这么糟糕的天气还赶来我们这么个乡下地方，不得不说你的朋友也不是一般人，值得尝尝我家最好的酒。”

　　说话声中屋外的风已经变得异常强劲，树影乱摇，树枝噼啪作响，窗户和大门在风中砰砰乱撞，仿佛含义不明的警告。老板赶紧去将窗户关严实，大门也被木桩抵上，他一边关门一边感慨道：“奇怪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那接下来雨该有多大，我们这里春天从来没下过这么怪的雨。”
　　又是数道闪电划过，在夜幕上延伸如闪光的长蛇，浓云翻滚如礁石堆积的海岸，黑暗的大海波涛汹涌。
　　暴雨骤然而至，雨声如密集嘈杂的鼓点，狂流自穹顶奔涌而下，无边长河化作浩瀚天瀑，仿佛神正在为这个世界施洗。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恺撒一直没有停止喝酒，还偶尔与老板闲聊两句，但他的精神几乎全部都用来留意着窗外，窗外已经完全一片漆黑，除非出现闪电，否则什么也看不见。这样的天气还怎么野外赶路？那家伙也没那么死脑筋吧？先找个地方避雨过一夜再说，自己当然也是很能理解的。但是，无论如何，他应该给自己发个消息才对，恺撒手里一直握着手机，但是手机屏幕就像是死了一般，再也没有回应。
　　又一个酒瓶空了，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老板询问的眼神，将还没开封的两瓶酒摆在桌子的一角。他不能再喝了，至少，他不能在那家伙来之前就喝到不省人事。
　　他的目光注视着对面的那扇玻璃窗，他在期待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条小路上，他的言灵在这种天气中的效用有限，但他仍然打开了镰鼬，希望能在狂风骤雨的干扰下捕捉到靠近的心跳声。
　　但是他一无所获。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他而言已经缺乏实感，手机上的数字告诉他，他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二十分钟。
　　这时，在风雨的奏鸣中恺撒忽然听见了马嘶，这不该出现的奇异声响令他一时不能理解。
　　紧随其后的是急促的马蹄声，每一步落地都激起雷鸣般的震响。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有人正骑马往这里赶来。
　　铺设已久的领域终于捕捉到了熟悉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望向那条没入黑暗的小路。

　　一道电光刺破黑暗，将层层叠叠的乌云切开，在耀眼的白光中，一切无所遁形。
　　他看见骑着马的黑影出现在小路的尽头，骑士没有穿戴盔甲，但他身上的威势甚至比这场暴风雨更为强大，他驱马驰骋，仿佛挟着暴风与雷霆而来，烈马长嘶，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星河般的辉光。
　　骏马矫健地在暴雨中奔驰，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骑士与他的坐骑同这从天顶倾泻而下的无边无际的雨幕隔开。
　　木门终于承受不住暴风的威压，如战败者一般轰然向两边跌开，寒冷的气流卷着暗器般的冻雨一起灌入这间小酒馆。
　　狂风在屋内肆虐，炉火微弱地闪了闪，眼看就要熄灭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动作。
　　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间酒馆，每个人的背脊都沉重无比，无法违抗的力量在震慑着他们跪下，那是平民觐见皇帝时的惶恐不安。
　　骑士已经到了酒馆大敞的门口，骏马高傲地打着响鼻，仿佛背上驮负的是尊贵的君王，而它亦沾染了难以企及的荣耀。
　　端坐马背的骑士打量着酒馆，他不过平淡地扫视了一眼，却如同居高临下的俯视。
　　在火光与闪电的交汇中，人们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英俊逼人却冰冷如岩石的脸庞，他的眼瞳是冷透的碧绿，绿意之下隐隐流露出刺目的金色。
　　他大概是在暴风雨中赶了很远的路，从头到脚都在滴水，雨水顺着发梢流淌而下，却丝毫没有损伤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如神祇一般冷漠的威严。

　　酒馆中每个人都为如山的威压与气势屏息，只有一个人除外。
　　连续两次清脆的敲击，玻璃与玻璃碰撞的当当两声，轻易地将肃杀的气势击散。
　　恺撒端起酒杯，轻轻敲了一下酒瓶瓶口，“干杯。”他轻声说。

　　骑士眼中的冷冽骤然融化成柔和的春水，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坐骑托付给小心翼翼过来招呼客人的老板：“这家伙大概是被雷电惊吓了，跑了出来，我正好在路上碰到它，应该是村里谁家养的马。可以的话，想麻烦您帮忙问问村里人。”他的态度十分友善，举止彬彬有礼，之前的冷漠与威势似乎都是错觉。
　　缰绳刚交到老板手上，那马就像突然惊醒了一样，开始乱撅蹄子，老板赶紧扯着缰绳把马拖到后院去。

　　“你在这里。”骑士朝恺撒走过去，不知是否是错觉，当他走进这家酒馆的时候，无休止的暴风雨忽然有了停息的迹象。
　　“好久不见。”恺撒低声说。
　　“好久不见。”阿卜杜拉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深邃，仿佛在回应自远古立下的誓言，“我如约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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