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大哥
　　X市一中是半军事化管理的学校。班里除了少数几个家在附近或者租房在附近的走读生外，五分之四都是寄宿生。开学前一个礼拜，走读生是不需要晚自习的。但是一个礼拜后 ，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通通都得滚去晚自习。
　　瑜柏打开热水器，冒着烟的水流哗哗的倾泻下来，滑过少年青涩又漂亮的身体。瑜柏想，还晚自习呢，三班那群猴共处一室，昏昏欲睡的白天还好，容易亢奋的晚上……真的不会掀翻屋顶吗？
　　一天天的，怎么都这么有活力。啪的关上浴霸，瑜柏换上校服，尤其是姓齐的某位同桌。放学后到晚自习有一段时间，住宿生可以混在通学生里出校门，在外面的餐馆改善伙食。不过以住宿生的数量来看，其实应该是走读生混在住宿生里。这段时间刚好够回家洗个澡吃个饭。
　　不过今天瑜柏不太有进食的欲望。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现在走去学校还算时间宽裕。
　　背上书包下楼，空荡荡的双层别墅黑漆漆的，瑜柏打开客厅的灯，然后锁上了门。虽然父母大多数时间并不回家，但好歹回家时灯是亮着的。
　　高瘦的少年踽踽独行，亚热带夏天傍晚的暖风吹起他略长的头发。说起发型，其实x市一中是要求男生剪寸头的，但是瑜柏和齐璟易两个转学生逃过了这一劫，高二年对发型要求也松了，齐璟易得以保留他帅气的头发。
　　齐璟易这个小同学锲而不舍，终于在他长达一个星期的单方面嘚啵后，成功拉近了和校霸瑜柏的距离——具体表现为偶尔能得到校霸的几句嘲讽。
　　今天是瑜柏第一天上晚自习，齐璟易表示要到校门口接他。瑜柏坚决拒绝了，并对此表示了匪夷所思。他自认跟同桌还没好到这份上。
　　人和人其实相距甚远，大部分不过泛泛之交。也许白天插科打诨乃至搂搂抱抱，及至夜晚独处时分，心中就又是另一番光景。就算是交心过命的挚友，也不能悲欢相通，更何况认识一个礼拜的同桌。
　　有的人乐于抽出心力维护这种泛泛之交，以备将来不时之需，或者抒放多余的情感。但瑜柏本人对此是没什么兴趣的。
　　以至于此人越活越独，越活越冷，也越来越疲于应对。他最长久的朋友还是小学认识的发小，双方关系全靠对方撑着。按李子果的话来说，是全靠瑜柏这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撑着——他只要一看这脸，再大的气也消了。
　　说李子果，李子果到。瑜柏接起电话，李子果贱贱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在风里有些模糊不清：“宝贝，想我没？新学校怎么样啊？交没交到新朋友？唉操，我怎么跟你老母亲似的。”
　　瑜柏声音清亮，散在夜风里有些发凉：“又找死。有事快说，我快到学校了。”
　　“没事就不能想你吗，我就是担心你转去没一个礼拜又打架，这不等着给你善后吗？毕竟我是你慈祥的老父亲。唉这边没了你天天惹事生非，感觉都缺点什么。”
　　“……你这是在咒我你知道吗，”瑜柏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几个眼熟的非主流傻逼，声音越发冷了下来：“而且诅咒应验了。”
　　李子果意识到了什么，顿时一噎：“对不起阿瑜，我这就自己掌嘴。”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体贴地交给瑜柏处理。
　　倒是没问发生了什么，看来对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乌鸦嘴有着充分认识。
　　然而挂完电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忘了什么，到底是忘了什么呢？
　　直到他囫囵抄完今天的作业，才模糊想起：草他伤是不是还没好全！
　　瑜柏褪下书包，只等对方先动手。也不想跟他们废话，没什么好说的，自己跟同桌都没说多少呢，哪里轮得着这群渣渣。
　　非主流傻逼里的头——一个头上纹犄角的高个胖子开口：“瑜柏，你不都升上去了吗，怎么还能看到你啊草。“
　　胖哥很烦，瑜柏的战斗力他也有耳闻，但他跟瑜柏真没什么矛盾。这纯属是上面不知道谁发下来的任务——欲与瑜柏争校霸。扪心自问，他也不想对上瑜柏。
　　争争争，整天争，不是你争，就是他争，争他娘的什么东西！
　　荒谬吧，这么个小破地方的没什么盈利的所谓校霸之位，也有人争。但事实如此，两条腿的傻逼玩意儿太好找了。
　　城乡结合部盛产此物。
　　不过知道归知道，真遇上了，还是被这几位的智障气息糊了个措手不及。
　　他决定还是不要开口了，主要是怕傻逼会传染。
　　瑜柏活动了一下脚踝，感觉腿上的伤已经差不多了，还疼，不过尚在忍受范围内。
　　瑜柏蠢蠢欲动，对方跃跃欲试。
　　一触即发的氛围里，巷子里昏暗的光线下，一双手搭上了瑜柏的肩头。
　　瑜柏差点反身一个回旋踢。
　　不过来者是友非敌，齐璟易永远带笑的清亮声音响起：“哎呦，晚上好啊。我说同桌你干什么去了，我等你老半天。——你们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
　　瑜柏被他这句俗气逼人的台词惊到了，一时尬得失去了反应。等他反应过来，齐璟易已经一对五开打了。看他那种熟练程度，以及利落的身手，帮忙是不用帮忙的。
　　“……？”瑜柏看着手上刚被挂上的手抓饼陷入了沉思。他记得这位三好同桌是及才华、美貌和骚气为一身没错，但似乎没听过齐璟易有打架方面的传说？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真人不可貌相。
　　齐璟易打架堪称赏心悦目。一双长腿踢人的时候利落干脆，仿佛有破空之势，充满流利的力量美。就是有点不要脸，阴招频出，不是冲下三路就是冲脸，为了恶心人，连踩脚扯头发这种招式都能使出来。居然能兼顾一二三四五，没让一个漏网之鱼来祸害他的瑜柏和手抓饼。
　　瑜柏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简直是对对方的侮辱。
　　五分钟后，齐璟易摁住了胖哥的喉咙，声音带喘：“瑜柏，我大哥，以后离他远点——还有问题吗？”
　　胖哥当然是没有问题，但是瑜柏很有问题：“……？”
　　他好像找到了齐璟易没有响亮战绩的原因。
　　也许他喜欢做雷锋。
　　齐璟易勾着瑜柏的肩，转过弯向校门走去，没理会身后一片低骂。
　　“同桌你不乖啊，身上带伤呢还不知道跑，要不是你帅气的三好同桌我，没有理会你的冷漠拒绝，痴痴地等在这里，你今天要怎么办，还有谁有这份荣幸和实力英雄救美？嗯？”
　　瑜柏看着手抓饼，怀疑他并不是在等自己，而是出来买晚餐，并且他有证据。
　　“打呗。”
　　“狂啊校霸哥哥，以带伤之躯硬杠五大傻逼？你不怕打废了。”
　　瑜柏难以置信：“凭他们几个吗？”
　　齐璟易搭在他身上闷闷地笑。
　　“还有，松开你瞎几把乱搭的手，看在你是我小弟的份上留你一命。”
　　齐璟易顿时把半边身子都挂在瑜柏身上：“小哥哥~你好无情哦~怎么可以对奴家始乱终弃用完就扔？”
　　语气哀怨又娇俏，自带的小勾子随风飘散。
　　赶晚自习的同学们纷纷加快了脚步，个个面露惊悚。
　　瑜柏简直透支了这辈子最大的忍耐力：他刚刚还帮你打了架，不能打，不能打。

　　晚自习铃响地那一刻，两人终于踏入了班级。
　　齐璟易叼着他的手抓饼，一路含糊不清地打招呼过去。这逼短短一个礼拜，已经成功消弭了转学生的身份差距，有些三班同学跟他简直比跟高一原班级的人还要亲。
　　这个人属于特别开放的那一类，跟什么人都能瞎掰几句，连女生的汉服圈Lolita圈他都能打入内部，甚至可以在两个对立小团体之间左右周旋。有一种从内里散发出来的开朗和自信，对这个世界有极大的包容性。瑜柏冷眼旁观，觉得这孩子小时候一定是老师家长都又爱又恨的那一类“别人家的孩子”，是很能拉帮结派的类型。
　　他的骨子里有一个开明且包容的世界，才能在十七八叛逆躁动的年纪，不会时刻被无处抒发的轻狂和戾气左右，能看似热络实则有分寸地接纳各种类型的人，能拥有无限的活力和精力兼顾他人和自我。
　　这样的人包容温柔，其实又理智冷漠。
　　而且成绩很好。确实是很优秀的一个同桌。
　　也是，他连我都能一个礼拜内靠单方面努力混到一起打架的程度，能不优秀吗。
　　瑜柏进入座位，正准备整理一下白天的功课，一眼瞥到两个桌子中间原本挂公共垃圾袋的钩子上，没有垃圾袋，只有一袋……水？
　　一袋水？
　　瑜柏扭头看向优秀的同桌，无言地抒发着自己的迷惑。
　　他优秀的同桌神秘一笑，拉开装着水的塑料袋：“嘿嘿，给你看个好东西。”
　　瑜柏还以为他要扯什么垃圾扔在水里有利分解之类的瞎话，毕竟过去一个礼拜来，齐璟易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已经向他单方面展示了把黑说成白的骚话能力。
　　如果他要把垃圾扔水里，我一定打爆他的狗头。瑜柏阴阴的想。
　　但他探头一看，袋子里竟漂着一尾蓝色的……鱼？
　　一尾鱼。
　　他觉得齐璟易的迷惑行为大赏从今天开始可以动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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