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神

　　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许由心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他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侧身埋进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感觉这被的质感不同，许由心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不是在宿舍，而是在鬼界的宫殿里。
　　睁开眼，愣愣地坐起来，许由心还是觉得这一切有点魔幻。自己死了一天了，魂魄都入了鬼界，这还不算。关键真是没听说过鬼界长成这样，谁能想到鬼界长成这样？不仅唯物主义世界观毁了，神话传说也毁了。世界观价值观就业观三观炸裂。
　　许由心双手抱头，晃了晃自己可怜的小脑瓜壳。
　　好的，可以起床开始工作了，虽然不知道工作是啥，但是他好像日日夜夜都得待在“办公室”。这可真的是办公室是我家。

　　昨天只仓促地扫了一眼屋子的布局，听青眉的小嘴叭叭叭叭跟连珠炮一样地介绍完，也没细细查看。
　　许由心记得青眉好像说过他们把自己的东西都照原样复制了一遍，虽是个副本，却也还算质量过关，能撑个十天半个月。等到东西都消散的时候，估计许由心自己真正的东西也被烧来了。
　　许由心打开衣柜，看到里边摆满了自己生前的衣服，随便找了一套换上，出门去呼吸呼吸新鲜鬼气。

　　一出门就看到青眉翘脚坐在石椅上，嘴里还叼根狗尾巴草。
　　许由心没想到青眉也起这么早，愣了一秒才说，“早。”
　　“早啊，殿下。”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怎么一上来就问今天有什么安排，你才刚来一天欸兄弟，没见过你这种上赶子干活的。”
　　“额，抱歉，其实……”
　　“你道什么歉，又没说你错了。”
　　“嗯……其实我……”
　　“今天呢，本来是没有什么安排的，你睡一天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既然你提了，那我们今天就来个鬼界一日游！让青眉哥哥带你领略我们鬼界的风土人情，秀美山川！”
　　许由心：虽然话没说出去，但你这安排倒也挺合我意。不过，你确定不是你自己也想借机偷懒出去玩会儿？
　　“好，那就，听你的吧。”

　　青眉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右手又从袖中捏出了一根棒棒糖，左手一拢，糖纸便完整地剥离开来。
　　许由心有点羡慕地看着糖纸，心道：这剥糖纸的技术可真好。
　　青眉炫耀地笑了笑，嘴里还含着糖，嘟囔着说：“这可是我独创的术法，专为剥糖纸发明的。”
　　许由心：哦，原来是术法，我就说那棒棒糖的糖纸，硬得跟糖一样，怎么可能一撕就开。
　　“对了殿下，你过两天下去托梦的时候，让他们烧几箱棒棒糖来，这的糖做得太难吃了，还是人界的好吃。”
　　“额，好。”

　　青眉掌心生焰，将剥下来的糖纸烧成一缕白烟，然后一把拉住许由心的手腕，直接腾空飞了起来。
　　许由心惊呼一声，只觉眼花缭乱，身已在空中了。从高处俯瞰，洗玉宫更加幽美，朝阳洒在青翠的碧瓦上，反着光，和苍郁的山林相映成趣。

　　青眉拽着许由心在空中停了片刻，捏着许由心的嘴给他吃了一颗糖球，橘子味薄荷香。
　　“这是能让你魂魄轻一点的丹药，没想好名，反正吃了能飞得轻松点儿。”
　　许由心本来被青眉拽着手腕，胳膊吊着，现在他突然感到胳膊上的拖拽感消失了，人也和青眉一般高度了。
　　青眉见此，又接着飞行，“闭上嘴！”
　　许由心下意识闭上了嘴。突然耳边的风声变大，眩晕感再度袭来。

　　刚一落地，许由心就撑着膝盖一顿狂吐。青眉皱着眉拍着他的背，“怎么这么弱鸡。”
　　许由心吐得昏天暗地，吐出来的都是胃水。

　　耳边声音嘈杂。
　　“眉公子又来玩了？这旁边的小兄弟是谁啊，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眉公子，这边有新进的青布，您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纹？顺便给这位小兄弟也裁一身！”
　　“眉公子，今年中元节还来不来听曲儿了？”
　　“眉公子来了！”
　　……

　　眉公子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嘴里棒棒糖还没吃完，“我不是来玩的，这是刚来的濯玉世子殿下，我带他来参观一下，逛一圈就走。都散了吧，散了吧，让他喘会儿气儿。”
　　众鬼立马推散开来，却仍是在远处围成一个圈，嚷着闹着。
　　“原来这就是世子殿下，殿下来我这缓缓，喝杯茶。我这茶专治高空晕飞，喝上一口就好了。”
　　“世子殿下第一次飞吗？”
　　“殿下多飞几次就好了，我刚飞的时候可比你严重多了！”
　　“殿下长得可真俊啊，比眉公子还好看！”
　　“去去去！眉公子别不高兴，她这说话不过脑子。这眉公子和世子殿下生的风格不同，哪能有比较的道理？”
　　“哎，殿下不吐了！殿下好点儿没？”
　　“殿下！”

　　许由心捂着胸口喘气，终于清醒回来。他抬起头，差点想拔脚就溜。
　　看看眼前都是些什么东西！
　　拖着长舌头的吊死鬼正捋着打结的舌头，浑身肿胀的水鬼正往一个水壶里吐口水，旁边一个脸比墙还白的女鬼提着水壶，灌满了水的水壶被递给一个满头翠绿的大叔，大叔从头上拔下几根绿油油的头发，头发便变成几片绿油油的叶子被投入水壶中。那边，一个衣着奔放的女鬼正含情脉脉地看向青眉。一个五彩斑斓的壮汉扛着插满了五彩斑斓棒棒糖的稻草棒……

　　“殿下，别理他们，先吃早饭，咱们逛一圈看看想吃什么。”
　　许由心应了声好。随着众鬼散去，眼前出现了一条长街，街两旁的建筑皆是木制，每个门店前都挂着一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店名：兰姨衣坊、老王包子铺、春云楼、茶馆、五爷铁锅炖、鬼火烤全羊、鬼粥道……
　　“早晨的话，还是吃点清淡的好，要不然就去喝粥吧。”虽说是让许由心自己挑，青眉还是没忍住提议。
　　走了一圈，许由心也没太想好吃些什么，便随青眉进了鬼粥道。
　　青眉熟门熟路地点了碗红豆薏仁粥，又叫了一份南瓜饼。许由心看着菜单，点了碗芋头桂圆莲子粥。
　　“你不来点糕点什么的？我和你说殿下，一会儿会饿的，我们还要飞呢。”
　　“嗯……那就再来一份奶黄饼。”
　　没多久，粥和糕点就都上来了，粥的分量很足，一大海碗盛满了粥，糕点却只有小小一碟，青眉的南瓜饼有三个，许由心的奶黄饼个头大了些，只有两个。
　　许由心没感觉饿，三分之一碗粥下肚，再加一个奶黄饼就有点撑，他用勺子舀着粥玩，突然想起一件事。
　　“青眉，鬼需要吃东西吗？”
　　“青眉一手抓着南瓜饼吃的正香，闻言，拿起勺子就了口粥喝，“理论上讲，是不需要的。鬼嘛，又没有实体，只是一抹魂魄轻飘飘的。吃了东西又不起什么作用。不过大家都是做过人的，习惯了一日三餐、朝作夕寝，成了鬼也改不了。吃东西也没有什么坏处，索性吃就吃了。所以，大多数鬼都是吃东西的。”
　　“那还有少数不吃东西的？”
　　“当然有，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是从神界下派的，人家几万年不吃东西习惯了。”
　　“神？”
　　“神。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初代的神明开辟了神界庇佑人间。后来鬼界大乱，人间生灵涂炭，神界便派一众神仙下鬼界平乱，后来这些神仙们便一直留在这儿了。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想来那些身居高位的大多应是神仙吧。”
　　许由心：原来这世上不只有鬼，还有神仙啊……废话，鬼都能有，神仙怎么就不能有。

　　“世子殿下！快把这茶喝了，提神醒脑，专管晕飞！”
　　是先前那位满头翠绿的大叔……大叔手里端着一盏翠绿清湛的茶，茶香四溢。只是……许由心先前亲眼看到那茶叶是他头发变的，泡茶的水是只水鬼的口水……
　　许由心犹豫着伸出手接过茶盏，盯着茶汤，也不好拂了人家一片好意。可是这么恶心怎么喝啊！
　　“没事，喝吧。林叔是棵茶树精，头发干净的，那水鬼是林叔炼的法器，水也是干净的。”
　　干净归干净，可是这怎么也下不去嘴喝啊！
　　青眉实在忍不了许由心这视死如归的表情，右手划过茶盏，左手捏开许由心的嘴，再右手一翻一伸，那茶水便似活物一般流进许由心胃里。
　　许由心只觉喉咙微热，那茶就尽数喝下了。
　　“啊，你可麻烦死了。放心吧，干净的，要不喝你得吐一天，飞一次吐一次，还怎么带你看鬼界了。”
　　许由心：喂！有点礼貌好不好！随随便便动手动脚干什么啊，好好说话不行吗？
　　林叔挠着翠绿的脑袋，“眉公子，又耍脾气！小世子刚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多点耐心。”
　　“哦，知道啦林叔，好，听您的，您说的对，您快去忙吧，林叔再见！”
　　林叔好脾气地叹了口气，笑眯眯地走了。

　　许由心又吃了个奶黄饼，喝了几口粥压压惊，对面青眉已经吃完半天，盯着干干净净的碗碟发呆。
　　许由心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了擦嘴，“我吃完了。”
　　“吃完了就走吧。”

　　两人走到街上。
　　青眉：“准备好了吗？”
　　许由心：“没事，飞吧。”
　　青眉抓住许由心手腕，这次许由心没晕也没叫，还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树向下退去。
　　青眉仍是在半空停了片刻，“怎么样？”
　　“挺好的，不晕了。”
　　青眉开始加速起来：“那就好。”
　　许由心向下看去，那鬼街已不见踪影，现在他们下方的，是一片海，海水青绿，一望无际。
　　许由心：这水也太好看了吧。

　　“那个，殿下。方才是我不好，言行多有冒犯。还有那个，之前飞得快就是想快点带你去喝林叔的茶，我昨天和林叔特意约的，林叔挑了一晚上挑了几片最好的叶子，就为了给你泡壶茶。反正飞得快飞得慢第一次飞都会晕，我就快了点儿，不是故意想欺负你。”
　　许由心：看你说的竟有几分道理，还有些感动？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哪根头发最好，怎么着你昨天和他一起挑的？
　　“哦，没事，谢谢你和林叔了。”
　　“谢倒不用谢，就是，能不能别和太子说？让他知道我就完了！”
　　许由心：小崽子，还知道怕个人啊！嗤！
　　“好，不说——这水怎么红了？”

　　只见这水中间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边是蓝，一边是红；一遍风平浪静，一遍波涛汹涌、浪起翻雪。
　　“前方，就是鬼界九司中的另一司了。这一司是惩戒之所，由于司主经常换，他们也都没给这一司起名字，就简单粗暴地叫惩戒司了。不过由于这里有刀山火海，大家都管这里叫刀山火海。脚下这片红色的海便是火海咯。”
　　许由心：这可是真刀山火海。
　　离火海越来越近，青眉突然停下，又给许由心吃了颗丹药，这回是荔枝味的。
　　青眉也剥了个糖……丹药纸吃了一颗，“这丹药能助我们隐匿身形，不过有两个时辰的限制。去别人家的地盘总得小心些。”
　　青眉加了速，许由心用舌头把糖顶到左边，又顶到右边，没过多久，眼前就出现了陆地。这陆地形状诡异，一片焦黑，青眉渐渐下落，许由心这才看清，这片土地就是一座巨大的山脉，焦黑的山体陡峭狰狞，寸草不生。
　　“这下边大部分山都是火山，每时每刻都有火山在喷发。
　　“殿下，你看那，那座最高的山就是刀山。”
　　山如其名，刀山山势险峻，山顶狭窄，从山尖到半山腰从侧面看如半弓，弧度完整，而山背却近乎垂直于地。整座山就像一柄森然出鞘的玄色长刀。
　　青眉拉着许由心又逐渐上升起来，“惩戒司不宜久留，咱们就不下去看了，省得被抓还要解释一通。”
　　许由心：哎我就纳了闷了，咱不是刚吃了糖，怕什么？
　　“不是吃了丹药？”
　　“下边有结界，一切术法进了惩戒司通通无效。”

　　说话间，那片焦黑的土地正从眼前消失，出现的，是一片耀眼的白色。
　　“这是？”
　　“这是轮回门，这里终年积雪，气息纯净，还尽了功德的灵魂被送到这里，投入轮回，超生人间。”
　　“也就是说，我们以后都会来这里？”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实际上有些鬼魂根本熬不到功德还尽就灰飞烟灭了。进了惩戒司的鬼，大多是出不来去轮回了。”
　　“哦，惩戒司……还挺，吓人的。”
　　“那当然——要下去看看吗？”
　　许由心缩了缩脖子，“不了吧，看上去就很冷。”
　　“那走吧，反正底下除了冰就是雪，也没什么好看的。下一站是千岛，风景优美，好吃的还多……”

　　“轰……”
　　前方不远处，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凭空升起一道水墙，同闪着紫电的云层连在一起。天空霎时间昏暗下来。
　　青眉急忙掉头，手里还不忘又塞了许由心两颗糖吃，一颗还是荔枝味，另一颗是哈密瓜味。
　　二人嘴里上一颗糖还剩一小半，又塞了两颗，腮帮子都鼓起来，像两个小仓鼠。
　　青眉呜呜囔囔地说着，口齿不清，飞行速度却越来越快，“那边看样子是打起来了，咱们肯定过不去。刚才给你吃的是增强防御力的，省得那边不小心漏出招来伤到你——哎，我操！”
　　青眉猛地转身，右边一道白光从二人身侧险险擦过，又向前行了几十米才消散在空气中。
　　饶是躲过，许由心仍觉得喉咙腥甜，气血翻涌，差点被糖卡住嗓子。
　　他连忙用舌头死死抵住糖球。
　　许由心：说出去谁信，我二十多岁一人了，差点被糖噎死……啧，差点忘记我本来就死了。
　　他偏头看了看青眉，发现这家伙脸色也差得厉害，还拼命往嘴里扔糖吃，边扔边“咔嚓咔嚓”地嚼碎。

　　不知道飞了多久，天色终于明亮了起来。
　　青眉卸了力，二人在空中慢慢停下。
　　青眉又吃了颗糖，语气略有凝重，“看来今天是逛不成了。呼，歇会儿再飞，累死我了。”
　　许由心顺着青眉目光望过去，那边是一片幽蓝色，再近些才看清，是一片燃烧着蓝绿色火焰的土地。
　　等等，近了？
　　许由心猛地抬头，发现青眉正盘腿坐于空中，像是在调息的样子。
　　许由心：现在还管什么调息不调息的，我快掉海里了！
　　“青眉——救命啊——”许由心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加上辈子喊的最大声的了。
　　青眉恍然起身，一把捞起许由心，“殿下，不好意思，刚刚一时忘记就松了手，下次一定不会了。”
　　许由心喊得嗓子发痒，“咳咳咳……没事。”
　　“殿下，回去我就给您讨个鬼令来，到时候您自己就能飞了。”
　　许由心：哟，连“您”都用上了。等等，鬼令？什么东西？有了就能飞？这么神奇的吗？不对，应该先问问那片火是怎么回事。
　　许由心缓了口气，“那边是什么情况？”
　　语毕，竟觉得青眉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大了几分。
　　青眉语气如常，透出一丝惯常的不在意，“就是在打仗而已，打得激烈了些，战火着的有点狠。”
　　他顿了顿，才意识到许由心应当问的是这颜色，“如果你想问为什么是这个颜色，我不是很清楚，但鬼界的东西，燃起来都是这种颜色……不对啊，你昨天没点灯吗？”
　　“额……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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