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骨

作者:Wort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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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粉蝶与大狸花


      蝉声是脆的,声音离他家越近便越浅,蝉儿越来越少,只得到玉米地或者杂草丛中才寻的到。夏日粘稠,山风也杂着热气,他抱着行李卷坐在三轮车上,听三轮车发出的哐哐声,风掠过,鼓动少年白色的校服半袖,露出瘦削的肩胛和模糊的蝴蝶骨。
      三轮车熄了火,谢令姜借着一手支着全身,麻利的翻跃下车,扯着嗓子就喊:“妈,我到家了。”
      六月是最独特的一个月份,大多数普通学子,普通家庭的希望与未来都寄托在六月,这是一个连着高考中考小考的月份,譬如这个刚结束中考匆匆而归的少年。
      半晌,大门口露出一个脑袋,几根白发让谢令姜暗觉时光流逝。
      “二宝,考的咋样?能上那?”
      谢令姜揉了揉头顶扎人的板寸,转过身去帮父亲拎东西,不甚在意这个即将被问差不多六十天的问题。
      从大门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两旁架着葫芦藤,垂下来的梗叶偶尔还可以蹭到他毛茸茸的鼻尖,从缝隙间零星泻下的阳光像是飞跃的蝴蝶,葫芦藤上结着不大不小的葫芦,谢令姜手里拿着东西,额头上的汗快流到了眼睛里,没有手擦,他就仰了仰头。层叶掩映中,他看见了一只栖在葫芦蒂上的白色菜粉蝶。
      记忆被什么一震,哐的一声,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谢母先只是在后面盯着自己小儿子,这下麻利走到面前,自己拎起了东西。“小崽子,这老大的人了,东西都拎不动。”
      谢令姜怔了一会,才说:“老太太,蝴蝶哎。”
      他爸从他身边经过“叭”的敲了他一记爆栗,他咧着嘴龇牙。
      “叫谁老太太呢?”
      “您媳妇,老头子。”谢令姜说完这句话就往自己屋里扎,半路被老太太的说话声拦住。
      “什么色的蝴蝶?”
      “白的。”
      “呦,大害虫,啃完白菜又啃葫芦,去把它给我打死。”
      “人家会飞,我不行,再说一小虫子让它在那里好好活着呗。”
      “就你喜欢这东西,从小抓到大。”
      “别提我小时候了,我这好好一个男孩子,干嘛喜欢花蝴蝶。”
      “臭贫,一点也不像你爹,活像你那愣头青二叔。”
      不知道为啥,谢令姜从小就觉的,这家里一提到二叔就会低气压一阵子,二叔在树林子工作,十年半载回不来,这很正常,就是家里的气氛呛人。
      “哎呀,妈,你们老说我像我二叔,我都没见过,就不能像您吗?”
      他妈不理他,他跳着脚走了,把这些因家族内部无处揭露的密辛而至的阴郁,塞进了肚里。
      倏忽间像是想起什么,他跳回来问:“妈,纪老师没再回来过吗?”
      “你问的是二春子吧,多少年了,过年也没回来过。哦,前段时间回来了一趟,不知道干什么。”
      “谁回来的?二春子?”
      “他爸,我问他儿子去哪读书?说是市里的初中直升高中,好像是什么一中。”
      “德育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啧,这小子。”
      谢令姜莫名有些难过。有人天上飞,有人地下追。二春天上飞,二宝才不追。
      ——不追,自是因为自己成绩实在考不上德育。
      关于二春子,纪春晖,那小子是他巨好无比的兄弟朋友,但是五六年级的时候,他姐结婚,他就和他那乡村教师的父亲去了市里。
      三年或者是四年,记忆里那个沉默安静的小少年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
      这夜早早地歇下,中考一过那股子的压抑也没有了,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先是脑袋里突然蹦出一道数学题,懊恼自己好像不细心把数算错了;过会又循环播放英语听力;他烦得慌,带着怒气直起身,脑海中终于不再是数学,英语卷子,却想起了大狸花——一只活了多少有十年,他小时候就常能看见的猫。那还是纪春晖家的大狸花,纪老师走了,猫带不走,就送给了邻居。猫念旧,在邻院待着就帮忙抓抓老鼠,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捕鼠能手。但没事还是喜欢趴在纪老师家的葡萄藤下睡觉。想起葡萄藤,谢令姜掀开窗帘看了看窗外的葫芦藤。
      月光似水,庭内各种瓜果时蔬掩映生辉,几多不知名的花开的狂妄,带着夏夜略有的露水,空气略显微凉。鸟叫的敷衍,葫芦藤隐逸,星光却毫不吝啬。谢令姜大手一挥拉开了窗帘,整个人躺平,月光皎洁,泻了一身月华。
      不远处树影婆娑,层层叠叠的树叶子在月光下唰唰的晃。
      困顿迷蒙中,谢令姜仿佛看见下午那只慵懒的菜粉蝶,还有那只垂暮的大狸花,他们一起在空中优雅轻盈的共舞。
      *
      鸡鸣把他叫醒时才堪堪三点,他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脱离了题海的压榨他却陷入了失眠,一晚上浑浑噩噩,睡的格外不踏实。要命的挨到五点,麻利翻身起床,冲到院子,一捧井拔凉水泼向困顿的眼,甩甩脸上手上的水,把屋里一 大塑料袋的豆角,黄瓜拴在自行车后座上,冲着屋里刚起的谢书国同志吼一声:“老头子,二宝去看老祖宗了,菜帮你拿上了。”
      “你不吃饭了?”
      “去爷爷家蹭。”
      自行车的铁链咔咔响,迎面风还是露水与凉气,抬眼还可以看见淡紫的天空与模糊的北极星。他脚下蹬得飞快,一手松把,指甲清冷的山风肆意流窜。他迎着小路与山峰,大喊了一声,胸腔中的热浪翻涌。
      远方那轮红日只有边边角角,大朵大朵的云朵连缀成片,一片广阔的天空澄澈。
      这就是他的故乡,并不富有,并不先进。没有高楼,没有柏油。但是有成片的玉米地,有起伏不绝的山峦,有茂密蓊郁的一片又一片树林,自行车滚滚生风,最自然淳朴的景色一一从他身边逝过,他把送来开别把的手掌高高举起,太阳一点点升着。
      这里有山峦尽头的故乡。
      这是少年歌与舞的起点,这是少年星与海的征程。
      爷爷家和纪老师家在一个村子,距离他家大约三公里,腿脚快的二十分钟也足够走到,何况他一双飞毛腿把那八九十年代的洋车子蹬的风火轮似的哐哐响。啥也别说了,就等着这车子和爷爷一样养老退休他再去换个溜新的,中二的,符合少年热血的。
      心里美滋滋的,不一会窜到了爷爷家,爷爷在院里浇花,谢令姜把菜一扔,笑眯眯的打招呼。
      “放假了?”老祖宗牙掉的差不多了,就是脾气硬,不愿意和他家老头子老婆子住在一起,其实要谢同学说啊,就是老祖宗还想着他二叔,虽然家里村里没人提他二叔,但他还是知道这老房子是他二叔和他奶奶住的房子,奶奶也是在二叔离家的第一年去世的,爷爷总是不愿意忘记。
      “嗯,假期挺长。”谢令姜俩眼睛大狸花一样扫,半晌咽了口唾沫开口道:“爷爷,你的牛肉干呢?”
      “馋小子,屋里呢,柜台上。”
      谢令姜继续呲着大牙,颇不要脸的把肉干抓了一大把,塞进兜里,麻利闪出门外。蹬上车子就跑。模糊中只听见他爷爷漏风的嘴里爆出的脏不脏的话——“鳖孙,又拿肉干喂你那死猫。”
      “大狸花活的可好了,和老祖宗一样健康,你孙子我要是找不到媳妇,就和它过下辈子呢!”不知道爷爷听没听见,大街上到是有不少的人,一个小孩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他同样白回去,那小孩说:“纪家大狸花是公的。”
      谢令姜半尴不尬,农村的娃,从土里砸出来的,就有着淳朴与野性,他吹了声口哨,甩了甩并没有的头发,戏谑道:“媳妇还挑男女啊,有就行。”
      “就你那刁劲,媳妇不仅得是女的,还得长的仙一样。”
      谢令姜掺和了一下农村特有的路口座谈,就麻利闪退,没听见男男女女,就听见了长得仙一样,仙一样,仙一样。
      仙一样的女子,咦,就不能是男子吗?他难道不是文曲星下凡,七仙女转世,他就不仙吗?诚然,闲是挺闲,仙却不仙。
      把车子立在一个大木门口,他推开木门,手指上沾了些腐朽气,他轻轻捻了捻,伸手去掏肉干,一路上颠颠簸簸,掉了不少。
      他叫了几声猫,半晌从葡萄藤深处挤出一只肉墩墩,脖子和腿都瞧不太见的大狸花。日出东方,太阳被搁置在天空中,温柔自持的散着橙黄的光。谢令姜倚着葡萄藤坐下,嘴里嚼着块肉干,葡萄藤被他一晃露水哗哗落,声音沉重而清脆。
      几滴露水顺着他的脖颈安静的滑落到他的肩胛,后背腰腹,像是大自然亲吻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大狸花头搭在他腿上,半蔫不蔫的嚼着肉干,谢令姜看它吃的费劲,从它嘴里夺出来。它又声嘶力竭,嘴爪并用的和他战斗,谢令姜有意逗弄,气的大狸花叼起肉干走的远远的,不再理他。他看了一眼大狸花,有些感叹。
      “你也在等纪老师他们吧,我也是,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走呢?”
      老猫叫叫,似是回应,其实只是肉干吃没了。
      “呦,真跑这看媳妇那?就光看了,没干点啥?”
      一听这贱嗖嗖的声音,谢令姜心里就知道又是吕二那骚货。
      “你有病吧?八竿子打不着见面就要和我掐。”
      “咱们俩那仇仇怨怨要真往清了算,够你娶十个媳妇。”
      “天天就媳妇,媳妇,你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也是,辍学少年,无事可做。”谢令姜揉了揉眼睛。
      吕二狠狠扯了扯葡萄藤,这一扯,连着一大根,哗啦一声,葡萄藤断了一堆。
      谢令姜一想起不见了的纪春晖就烦闷,又看着这些葡萄藤,怒气上脑,摸着一个小石子就掷去,直直打住吕二脑袋,一个红包立马肿起,吕二也不服,两个二半吊子中二少年就在这倒地的葡萄藤中玩起了左右勾拳,上下摆腿,直打的两人筋疲力尽纷纷跌坐在地,看着青红一片的对方。
      “小蟹,多少次了打架别上脸不行吗?”
      谢令姜别了他一眼,抬头看浓烈的太阳,日出早已结束,明媚的光束,透过藤叶折成星零光点。
      “还挺美。”吕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谢令姜看他一眼。没忍住,也笑了笑,暗声来了句:“艹。”
      吕二看了他也乐了,大狸花悄悄走过来几趟,在确保自己不被误伤的情况下,掉走了谢令姜给自己留作早餐的肉干,一副熟稔的表情盯着这俩傻笑的二炮。
      阳光正好,是夏日的朝阳,大狸花吃的死饱,踱到太阳底下睡觉。
      谢令姜伸手抓了抓刺眼的阳光,流逝的光线就像流逝的时间与记忆。
      这是少年的青春伊始,这是少年的青春正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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