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

　　两人沉默地收拾着一地红波草的尸骸。用尸骸去形容，是因为这些红波草基本都已经不能用了。

　　比起西承·鑫的一顿抓取然后销毁，景乔还试图从这堆尸骸中找出一些还能看的红波草以向珀尔教授交差。

　　可珀尔教授虽然可怜景乔的学分太难看，但却从不是一个心肠软的人。她看着两人交上来的“垃圾”，是的，在她眼里这些景乔辛辛苦苦找出来交差的玩意儿全是垃圾。而当她看到景乔脸上和手上的伤口后，脸上的皱纹刹时深了几分。

　　她双手用力交握，以免自己克制不住要拿出魔杖对这两名学生进行体罚，她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嗓音，尽量冷静地开口问：“这是什么？”

　　景乔和西承·鑫两人早就被珀尔教授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得手都哆嗦，尤其是景乔，他连一个一年级生都能做的任务都做不好，他低着头，内心早就崩塌了无数次。

　　珀尔教授也不期待这两人能给出些什么好的回答，便继续往下问道：“这又是什么？”她指的是景乔身上的伤口。

　　这次景乔不得不答，他白着脸，声线颤抖地说：“红......红波草，变异了......”

　　珀尔教授没打算放过他，说：“为什么会变异？”

　　景乔的头更低了，声音变得更弱些：“我......我喂了它......我的血......”

　　“为什么要喂血？”

　　“试剂......试剂不够......”

　　“是试剂不够，还是你控制不够精准？”珀尔教授的声音变得更冷漠，的确，对于这个普通的任务，正常来说半瓶试剂就够用了。

　　这时西承·鑫适时插嘴，说：“教授，试剂是真的不够，景乔把每一滴试剂都滴在同样的位置上了，在没有喂血之前，红波草真的毫无动静。”

　　珀尔教授：“这不可能。这批红波草是三天前我亲自种植的，它们早已具备了充分的培育条件。”

　　景乔猛地一抬头，哆嗦着嘴说：“可是......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土地......土地是潮湿的呀......”

　　珀尔教授这才把眉头皱起来，伸手捻过景乔一直捧着的红波草，说：“有人知道你们今天的任务吗？”

　　两人纷纷摇头，景乔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他是无处可说；西承·鑫是嫌弃丢脸，是无脸可说。

　　珀尔教授释出了一些火苗，把红波草点燃了。空中闪着黯淡的红光，并在将要熄灭的时候透出一些幽幽的蓝光。

　　她的脸沉了沉，指尖摸过燃尽的灰烬，放在鼻下嗅了嗅。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人拉响了门外的拉环。

　　珀尔教授先示意景乔把这些丢人现眼的红波草收起来，并让他仔细地把手上的创口遮好，再对着门外的人说了一声：“进。”

　　进来的是五年级土系魔法师圣维亚·羽安。她在很多层面上讲都是迪塞普综合学院的优秀代表：入校就展示出惊人天赋、二年级就做出了精妙的禁锢迷宫拿到高阶卷轴、三年级破格参加学院的高级魔法比赛得到第二名，被奖励了一个红钻的空间收纳环以外还连跳两级，成为了一名五年级生。

　　要知道她今年才15岁，离成年还有一大段距离。

　　珀尔教授见来人是圣维亚·羽安，一直黑得滴水的脸庞瞬间重新焕发出生机，她打了个响指，身旁便出现了一张铺满柔软的天鹅垫的椅子，垫子甚至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羽毛，朝不远处的圣维亚·羽安鞠了个躬，示意她坐下。

　　圣维亚·羽安看了景乔和西承·鑫一眼，也朝椅子鞠了个躬，却没有坐在上面的打算。天鹅垫感到自己被忽略了，浑身的羽毛都耷拉了下来，整个垫子往后一躺，陷在了椅子里，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方才精神。

　　珀尔教授这时打发景乔和西承·鑫两人走，说：“你们先走吧，学分的情况之后再谈。”

　　两人朝教授分别行了剑士和魔法师礼，便准备转身离开。不料，圣维亚·羽安却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动作：“亲爱的珀尔教授，请允许我将他们留下。我恳请有两位见证者在旁。”

　　珀尔教授的脸色又开始转阴，她灼灼的目光扫过三个人，企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些什么。不时，她挥手将椅子收回，才向圣维亚·羽安道：“你需要见证什么？”

　　圣维亚·羽安这才向教授行了个魔法师礼，说：“感谢教授容忍我的任性，您的光芒必定照亮整个启明星。我恳请见证者见证，我将拒绝留任迪塞普综合学院的土系魔法师助理，毕业后我将踏上自由之旅，听游吟诗人吟唱，为佣兵团谱写赞歌。”

　　她说的每一句话对景乔来说都熟悉却遥远。景乔是孤儿，他感激艾德修女将他拉扯长大，还给了他在迪塞普综合学院学习的机会。但尽管艾德修女每日都会为世人祈祷，他却一直没有一颗向往光明的心。他听得出来圣维亚·羽安是一名虔诚的圣德教徒，这和他亲爱的艾德修女一样。但一名圣教徒向往的竟不是光明，而是自由，这让景乔对眼前这位目光熠熠的少女产生了些好奇。至于游吟诗人和神勇的佣兵团，那都是活在书本上或壁画上的传说，他对他们从未有过半分遐想。

　　圣维亚·羽安的一番话显然对珀尔教授来说是一枚不小的炸弹。景乔透过兜帽的下沿瞄了教授一眼，发现她的脸色比之前看到自己兜里那堆“垃圾”时好不了多少，心里突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毕竟以血喂红波草的体验并不好受，他根本就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珀尔教授似乎被圣维亚·羽安的话惊到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但她又不得不维护好自己教授的形象，所以面部表情狰狞异常。可圣维亚·羽安却并不想顾及教授的心情，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亲爱的珀尔教授，请您收回让羽安留任的命令，待我成功奔向自由后，定将......”

　　突然脚下的一阵蠕动，打断了她的话。珀尔教授也马上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魔杖。

　　和刚才西承·鑫在培育处感受到的一样，这次的蠕动也是转瞬即逝。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珀尔教授的房间铺的是低调的花纹石，虽不美观但足够坚硬，理应不会出现这样的类似土地的蠕动。

　　景乔也感受到了异样的蠕动，尽管他还没把这个和在培育处的蠕动联系起来。但三天前的种植、潮湿的土地、疯长的红波草、被燃烧至即将熄灭时却冒出的幽幽蓝光，蠕动的花纹石以及眼前这个向往自由的圣教徒，都让他在好奇中带有些许的不安。他害怕是自己的精神力太差，毁掉了教授的一整片红波草；也害怕自己又要留级，成为学院中第一名成年了却依旧无法毕业的学生；还害怕这莫名其妙就被强加上的见证者头衔，会让他以后的学院生活更为艰难，虽然这毫无预兆。艾德修女跟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遇到不确定的情况，魔杖必须先挥起来。”于是他也抽出了自己的的魔杖，把它紧紧地握在手中。

　　第二次蠕动再次袭来，连花纹石都被顶起了些许，可整个学院还是静悄悄的，似乎除了教授的房间以外再无他人。

　　珀尔教授也抽出了魔杖，示意三人退至她的身后。她缓步走向房间大门，轻轻往回一拉。珀尔教授的房间就在学院的大殿旁，以往都有很多学生在大殿或玩闹或切磋，可现在不要说人了，就连一颗尘埃都看不到。

　　“羽安，”教授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过来的时候，有碰到人吗？”

　　“一如往昔。”说这句话的时候，圣维亚·羽安的下颔都绷住了。

　　“景乔？西承？你们呢？”

　　被点名的两人也异口同声地说：“一如往昔。”

　　没等到教授继续发话，第三次蠕动已经开始，这次的蠕动比之前的都要强烈，整片花纹石都被无规律地顶高，这不像是一般魔兽的踪迹，更像是地陷的前兆。珀尔教授一个踉跄倒在了门上，而她的魔杖刚好释出一阵火焰，这一倒却让火焰偏了向，直接把房间内的桌子烧着了。景乔早就被越来越放肆的蠕动弄得倒在了地上，但他所在得位置离桌子最近，他连忙将魔杖对准燃烧得越来越旺盛得桌子，努力释放剩余的魔力，用魔杖吸收一部分火焰，想要为剑士和土系魔法师制造一个更好施展的空间。

　　西承·鑫一早就把木剑拽在手里，但这场蠕动实在无迹可寻，这时圣维亚·羽安拿出卷轴，对着空间吟唱。花纹石被掀起，土地不断涌出，羽安想把土地破了找出蠕动的原因，可这场蠕动来势汹汹，羽安的吟唱对它毫无成效，花纹石被掀起后它的蠕动更加猖狂，西承·鑫对着土地就是深深的一刺，可土地似乎有强大的吸力，木剑在一刺入土地的瞬间就被卷走。蠕动越发剧烈，带动整个房间的墙体都逐渐剥落，墙面上迪塞普综合学院的创办人老迪塞普先生的画像承受不住这波袭击掉落了下来，正好砸在那张依然烧得起劲得桌子上，为火焰添了把柴火。景乔那根入学魔杖吸收火焰的效果微乎其微，更不用说他那让人可怜的魔力了。他的右手开始发疼，疼痛钻入他的骨髓，他的魔力快要撑不住了。

　　“空间要崩塌了，快逃啊！”珀尔教授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三人已经无法从这片狼藉中明确地辨别出珀尔教授的方向。但土地上硬生生显现出一个支离破碎的传送阵，把三人都困在了其中。

　　景乔不是第一次经历传送阵的传送，但从来没试过这么难受。身体像是被两股可怕的力量撕扯着，似乎想要把他的心脏劈开再各自占据其中的一半。右手因为吸收太多的火焰而早已毫无知觉，只能凭着本能抓住自己的魔杖；左手被没有停止过蠕动的土地吸吮着，像是一百多只无齿巨兽在撕咬他的左臂。无边黑暗中他的感受除了疼痛就只有疼痛。等待光明终于重新直射他的眼皮的时候，他终于疼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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