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夏

　　眼泪还没有完全干透，以至于对面的少年看上去微微模糊，模糊里依稀能看出过年时见过一面的样子：
　　刚才血腥的场面没有污染这双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暴露了情绪，棱角分明的脸上唯一不和谐的，是头顶那四处炸开的偏硬短发。

　　林晨在楚夏笑比哭难看的脸上读到了“慈爱”的信息，有点无措，短暂无措后开了口：“你好，记得你，新年给我们送过年货。”
　　少年的冷静让楚夏也冷静了下来，她往前走了两步，自然的抬起了手，林晨自然的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我帮你拍一下灰尘，你衣服蹭脏了。”
　　林晨退了半步，又往前挪了半步，楚夏抬手仔细的把沾到的尘土一一拍净，然后后退两步站停，90度弯腰：“对不起，林曦是为了护住我才出事的，如果可以，请试着原谅我。”

　　林晨愣住了。
　　周六那天放学，才走到巷口就被从巷子里出来的警察接走，到医院看到浑身是血的姐姐，林晨差点没站住：“姐！”
　　林曦迷糊醒来，微笑的看着林晨：“晨晨，好好上学，不要打架，照顾好妈妈。”
　　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早上还笑着和他说再见的姐姐，就这样离开了。

　　一个叔叔，帮忙处理姐姐的后事，跑交警队跑警察局。昨天，那个叔叔说，赔偿很快会下来，他和妈妈的生活，会得到保障。
　　好像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好像一切都已经回到了原来的生活里，如果没有眼前这句对不起。
　　何来的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是我姐自己的选择。”
　　原本已经忍住的泪再次奔了，楚夏一把抱住林晨，哭的天昏地暗。
　　18岁的楚夏166厘米,16岁的林晨170厘米，差不多的身高让楚夏的头刚好靠在林晨的肩膀上，瞬间白色衬衫湿了半肩。
　　林晨再次愣住了。

　　巷口同样呆住的两个人，何一同和徐明，林晨的同班同学。
　　大家都听说了林晨家里的事，一周没见林晨赶着放学来找林晨，没想到碰上不懂事的混混，还以为看得到晨哥大打落水狗的好戏，没想到居然看到了晨哥挨打的场面，有生之年啊；
　　挨打就算了，哪里跑来的美女这么大力，打跑了混混还抱住了晨哥，居然有人近得了晨哥的身，有生之年啊；
　　所以现在，他们是过去好呢还是不过去好？
　　得，不用纠结了，晨哥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滚。

　　哭的差不多了，楚夏放开林晨，再次擦了擦脸上的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努力让眼里饱含“姐姐的爱”开了口：“林晨，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姐姐，以后每一天，我都会护着你，好吗？”
　　失去林曦时眼泪没有掉下来，得到大人们的安慰眼泪没有掉下来，妈妈每天一问“曦曦呢”眼泪没有掉下来，可这会儿，那滴从心里涌出来的泪滑进了嘴里，有点苦有点咸。

　　“好。”
　　楚夏刚才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又抱了抱林晨：“谢谢你没有拒绝我。”

　　放开林晨，自我平息了一下：“可以跟你回家看看吗？看看阿姨。”
　　“好。”

　　走了没两步，楚夏停了下来，林晨跟着停了下来，转头看她。
　　“我可以叫你晨晨吗？曦曦每次提到你，都是晨晨这晨晨那，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

　　这条小巷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悠长，其实走几步，就走到了林曦家门口，老旧的木门晚上看不出异样来，如今看过去，满是补丁。
　　林晨轻推开门，林妈妈就迎了过来：“晨晨放学了呀？妈妈做好了晚饭，等曦曦回来就能吃了。”
　　“妈，你先吃吧，我~”
　　话还没说完，林妈妈轻推开林晨，很开心的拉过楚夏：“曦曦啊，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我好担心啊。”

　　林晨正想解释，被楚夏用眼神制止了：“妈，这几天学习任务紧所以住校了，以后可能一直得住校，我周末才能回来吃饭了，你不要太想我好不好？”
　　“好，曦曦说好就好，快点来吃饭吧，菜要凉了。”

　　楚夏跟夏轻颜说了声学校要补习，晚点回家，就留了下来吃晚饭。
　　林妈妈问什么，楚夏都耐心的回答，哪怕是已经问了三遍的问题。
　　吃完饭林妈妈体力不好就先睡了，楚夏帮忙洗碗，林晨站在边上看。
　　“晨晨，以后我每个周末来你家吃饭好不好？我会让我妈妈做好了菜带过来，要麻烦你多煮些米饭。”
　　“好。”

　　楚夏从头到尾都没提要去林曦房间看看，反而坐在餐桌旁提议想看看林晨的试卷。

　　林晨神色略复杂，把上个月的月考卷都拿了出来。
　　楚夏早就听说当年姐弟两以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初高中，想着看看林晨成绩究竟能有多好。
　　嗯？！好不好的再说，这个分数和这个姓名看着怎么像假试卷？
　　去除一个最低分36分，去除一个最高分58分，平均分差不多是49分。

　　楚夏忍住没问出口这试卷是不是假的。
　　平静了下心情一一看了遍，每个大项里最简单的都对，难一些的都错，每个科目都如此，看来果然是基础中的基础全拿分，基础的和基础之上的一个都没猜对，居然一个都不对。
　　看看时间不早了，楚夏站起来准备回家。

　　林晨依旧跟在初夏身后，跟着她的步伐慢慢走，小巷到了晚上显得悠长了起来，到了巷口，沿街的灯光随着香樟摇曳进来，忽明忽暗，是个藏情绪的好位置。

　　楚夏转过身轻轻开口：“晨晨，原来的我做什么事情都挺努力的，学习挺努力所以能保持在第二名，练空手道挺努力所以对付三个混混也够用。但现在我想要活到最努力，把曦曦那一份也活出来。我还有一个多月高考，你还有两个月中考，我可能没办法挤出时间来帮你补习，很抱歉。但我希望你能自己努力一下，哪怕，是前进一名，多考一分，也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好不好？”

　　温温软软的话语飘进耳朵里，暖了整个心房，原来四月已经这么暖了。
　　那年考初中，林晨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进了市中，没有进省中的原因是，市中免三年学费外加2000元补贴。
　　同年林曦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进了一中，三年学费全免。

　　两个人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墓园看爸爸，林曦说，她会努力学习努力长大，要好好照顾弟弟照顾妈妈，等成年了就可以去兼职赚钱养家。
　　但是，初中免费高中免费，大学可不会免费，还很贵。
　　林晨从来都明白，若是正常上学，三年后必然可以上一中，然后呢？姐姐上大学的钱从哪里来？三年后自己不上大学姐姐会同意吗？
　　哪有让姐姐赚钱养家的道理，这个担子必须由他担起来。
　　一个初中门门不及格的人，辍学去打工，没有人会不同意。

　　林晨看着楚夏，认真的说：“好。”
　　女孩眼里，绽放出星辰：“嗯，我相信你，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好不好？等~等我们拿到录取通知书，一起去看曦曦。”
　　林晨不太习惯笑，但还是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好。”

　　女孩随着越来越亮的光，越走越远。

　　楚夏回到家，爸爸妈妈看似不在意的看着电视，其实在门开的瞬间就能感受到似有似无的目光。
　　楚夏洗了手坐到父母对面，这是平时开家庭会议的景象。
　　“我刚去了曦曦家，她弟弟很乖很听话，她妈妈把我认成了曦曦，很高兴的留我吃了饭。妈妈，以后每周六，我可以去曦曦家吃饭吗？”
　　“当然可以，到时候我提前做些饭菜，你带过去。”
　　“妈妈你最好了。明天开始，我会更努力的学习，虽然我还是很难过，但我是曦曦舍了命救下来的，我不能丢了她的第一名。”
　　夏轻颜忍不住哽咽：“夏夏，爸爸妈妈会无条件支持你，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尽力就好，好吗？”
　　“妈妈放心，我有数。明天开始辛苦爸爸给我做宵夜啦~学习太认真容易饿~”楚夏尽量像平常一样撒着娇。
　　楚光河拍拍胸脯：“包在爸爸身上，想吃什么宵夜爸爸都能做出来。”

　　周一，林晨刚走到市中门口就被何一同拉住了：“晨哥晨哥，你等等。”
　　林晨拉好被撤下一边的书包：“注意影响。”
　　何一同原本想笑，想起林晨家的变故忍了下去：“晨哥节哀。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尽管说。”
　　这个年纪的小孩，恨不得跟全世界装大人，包括说话。他们以为林晨太过伤心了，所以那天连架都打不动了。
　　林晨：“嗯。”
　　何一同：“晨哥，那天在巷子里抱你的是谁啊？”
　　林晨：“我姐的朋友。”说完抬脚往里走。
　　何一同有点疑惑，姐姐的朋友？
　　就不用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了吗？

　　不管是悲伤还是喜悦，时间从来不为谁停留。
　　四月的樱花掉落在五月的尾巴上，五月轻轻一弹，樱花消失不见。
　　今天一中最后一次月末考的红榜发布了，放学时间，红榜前挤满了人。
　　楚夏路过红榜，抬头看向最上面的名字：第一名、楚夏。年纪第一名、楚夏。
　　林曦的名字消失不见，但双第一的名次，都被楚夏护了下来。

　　“天哪，楚夏也太厉害了吧，年纪第一诶！”
　　“所以说是女神啊，始于颜值，忠于才华的那种。”
　　谁都知道，从倒数第一变成倒数第十，努力努力就能做得到，但是从年纪第十变成第一，像传说。

　　楚夏内心有点不平静，因为今天也是市中模拟考的红榜发布日，这是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不知道林晨考的怎么样。
　　高中是没希望了，但如果能考一个中专，也是好的，有书念就是好的。

　　市中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撒了欢的跑出教室奔向红榜。
　　今天的红榜是三年来最刺激的红榜，不仅会发布年级排名，还会有全市前两百名的排名。
　　学霸们想看谁是第一；普通学生期待着超长发挥能上一次红榜，哪怕是第200名；学渣们纯看热闹。
　　何一同、徐明、林晨还没走到红榜前，就感觉到了丝丝诡异，往常你挤我推的场面没有了，一个个像呆头鹅一样看着红榜。
　　中邪了还是被点穴了？徐明的八卦因子躁动起来飞奔过去。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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