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星光

　　夜深了，长街上游客早已散去。

　　从酒吧出来的青年一身酒气，步子不稳，深邃的眼睛半睁半闭。酒意上涌的大脑根本分不清方向，他向着长街深处去走去。

　　长街昏暗的路灯勾勒出他的轮廓，修长的影子落在寂静的夜色里，却透出几分白日没有的孤独。

　　连日来风行股价的下跌，来自董事会的问讯，那些污蔑、轻视、嘲讽……他真的没有一点动摇吗？

　　他在波光诡谲的商场，像利剑般亮出锋刃，誓要饱饮敌人的鲜血；他亦在不为人知的深夜，借着一个赌约，一醉方休。

　　慢慢的远离了嘈杂和喧嚣，四周更加安静了。

　　黎瀚声这时已经清醒了一些，察觉到周边环境不太对，于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抬头就看到了一片温暖明亮的光。

　　——是一家仍在营业的小茶馆，玻璃墙内透出的灯光。

　　在黯淡的长街深处，这间亮着灯的小茶馆，像灯塔一般吸引着零星未归的旅人。

　　茶馆门口放着手写的广告板，上面的字体清逸隽秀、笔锋飘逸，莫名地就给人一种说服力，好像这几个字所描述的那杯茶，真的很好喝。

　　也许他应该来一杯茶解解酒……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年轻的风行CEO推门走进了这家茶馆。

　　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咚”一声，打破了寂静，像这个夜晚推门而入的客人一般突如其来，又带着一点宿命的回声。

　　柜台后正在清洗茶具的俞洵抬起头：“欢迎光临。”

　　是个清越好听的男声，醉酒的青年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痒。

　　“先生，”俞洵的声音里有一点歉意，“不好意思，我们的茶艺师下班了，现在只能提供壶泡茶。”

　　黎瀚声朝里面望过去，对上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干净透亮，他却好像骤然被烫了一下。

　　脑子里阵阵酒意上涌，思维开始失去控制。

　　……他想多看一会儿这双眼睛。

　　门口的客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才沙哑地说：“随便给我一杯热茶就行。”

　　俞洵被看得有点发毛，他轻咳了一声，服务态度很好地说：“请稍等，我去煮茶——”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嘭”的一声，那个青年身子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在了他茶馆的门口。

　　眼睛紧闭，人事不省。

　　俞洵：……觉得自己被碰瓷了。

　　……

　　被碰瓷的茶馆老板关了店门，连拖带拽地把人拖上了二楼，扔在沙发上。

　　青年长手长脚地瘫在他的沙发上，看上去醉得不省人事。

　　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私人物品的茶馆老板有点愁。

　　驾驶证、身份证，通通没有，手机，也没有。

　　……甚至连一毛钱都没有。

　　要不是他身上的皱巴巴的西装看起来挺名贵，真像是个来碰瓷的。

　　茶馆老板抱着自家猫猫，站在一边观察着他。

　　连日醉酒的颓废疲倦依旧掩饰不住年轻人的俊美，从俞洵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挺直的鼻骨和深陷的眼窝，鲜明的线条勾画出少年人浑然天成的朝气和张扬。削薄的嘴唇紧抿着，绷成一条线，看上去像是为着什么在烦恼一般。

　　如果小夏在这里，一定能给出完美的形容：哇，帅到让人腿软！求推倒！

　　俞洵却向后退了一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把这个人留在这儿，是有点心软。

　　其实他平时不是这样没有警惕心的……

　　因为俞洵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向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男人。加上之后发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对同性一直抱有一种格外的敏锐和警惕，几乎是一碰，就会不安地缩回自己的壳里去。

　　像面前这个人这样，看起来骄傲、张扬，像烈日一样耀眼，或许还出身优渥的年轻人，大概是他最不会主动接近的人了。

　　大概是……被这个人刚才孤零零的样子打动了吧。

　　关上里间卧室的门，扣上锁，俞洵揉揉怀里的奶茶，对它说：“就这样让他在外面睡一晚吧。”

　　奶茶卧在铲屎官的怀里高傲地喵了一声，高贵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嫌弃：哼，铲屎官怎么什么动物都往屋里捡！

　　第二天早上七点，黎瀚声按照生物钟睁开了眼睛。

　　他一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脑袋，“唔”了一声。等那一波宿醉的头痛过去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沙发上。

　　……看样子是断片了。

　　黎瀚声坐起身，一条柔软的米白色毯子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到了沙发上。

　　他记得昨天在酒吧里喝多了，黎瀚泽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他，他靠自己走出了酒吧，然后记忆就戛然而止。

　　对面墙上老式的菱格木窗敞开着，早晨充足的阳光将四周照得很亮。不大的房间干净而整洁，只摆放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唯一让人觉得有点凌乱的地方，是各种各样的画。

　　墙上贴了很多张画，墙角也堆着画板和大大的油画框。

　　黎瀚声仔细看了看墙上的画，有风景、有人物，最多的是一只卡通的大脸胖猫，各种猫吃猫睡的小条漫贴满了大半面墙。

　　书桌上放着数位板，一摞一摞的画稿，书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画具。

　　黎瀚声的目光巡弋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的一幅画上——别的画上面防尘布都罩得好好的，只有这幅不知道为什么掉了下来。

　　那是一幅木板上的油画，画面上是大片大片深邃的黑和深邃的蓝，作画者用重重的笔调和堆积的色块，将压抑的情绪像暴风雨一般倾压下来。

　　画面远方是黑暗，近处亦是黑暗，这黑暗连绵成片、无法挣脱，连无数闪烁的恒星，和庞大奇诡的星际飞船，都只是黑暗中不断挣扎的茫茫光点。

　　——是永恒的、神秘的星空。

　　从楼下走上来的茶馆老板看到自家沙发上的那个人醒了，正站在那里盯着屋角猛瞧。

　　……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底异样的紧张和不安按压下去，告诉自己，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而已……

　　“……你醒了啊。”

　　听到这个有那么一点熟悉的声音，黎瀚声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是昨天晚上那个茶馆老板？

　　他转过身来，看到黑发的青年站在楼梯口，干净透亮的眼睛注视着他，透出几分不安和紧张。

　　俞洵早上起来，就很随便地套了两件衣服。

　　但事实证明好看的人哪怕随便穿，还是照样很好看的！

　　浅蓝色的牛仔裤裹着两条修长的腿，身上宽松的白色毛衣让他显得越发温柔，站在那里整个人就是一幅最美好的画。

　　黎瀚声感觉自己的心脏微微悸动了一下。

　　……俞洵也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身体不由自主的应激反应不但让他心率过速，连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对方看起来并不普通，虽然年纪似乎不大，但那双深邃的眼睛睁开后，身上锋锐张扬的气质就越发明显，尤其在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的时候。

　　很快，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把目光移开了。

　　“……抱歉。”

　　俞洵稍微松了一口气，说道：“昨天你喝醉了，就倒在我茶馆的门口，身上也没有什么身份证明，所以我让你在这里待了一夜。”

　　黎瀚声说：“多谢。”

　　对方的礼貌让俞洵慢慢平静下来，他向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了身后的楼梯。

　　“不用谢，只是一晚上而已……嗯，现在你醒了，就……请自便吧。”

　　黎瀚声没动，他看着角落里的那幅画，很有兴趣地问道：“这幅画是你画的吗？”

　　俞洵看到了他说的那幅画之后，脸上的神色刹那间一变。

　　他走上前去，飞快地拉上了防尘布，再一次把它严严实实地盖住。

　　“是。”

　　虽然对方的回答只有这么简单又冷淡的一个字，但黎瀚声的兴趣丝毫未减，反而越来越浓
　　——这幅《星空》，和《乘星》原著插画画风很相似，但居然还要更胜一筹，更有小说里描写的黑暗宇宙的神秘感和张力。

　　风行，现在正需要这样一位富有才能的美术设计师！

　　接着，俞洵听见自己昨天收留的、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用一种陡然变得极其商业的语气对他说：“你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公司来做游戏的美术设计？如果你愿意，以你的水平，我可以让你做设计部的负责人。”

　　俞洵：“……”

　　单纯的茶馆老板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拒绝传销，从我做起！”这个人是不是来骗他去做传销的？！

　　上个月，后街的马奶奶被声称是“某高科技公司”的人推销了一张价值8888的床垫……上个星期，李叔天天想着发财的儿子和”某公司销售经理”一起搞保健品生意，差点被拉去做了传销……

　　书圣社区的居委会大妈们知道后，用上大喇叭，每天在街头巷尾连环播报，十八个红袖章扯开嗓子一起念：“上门推销要唔得！高薪诱惑要唔得！”

　　——将它们深深地刻入了俞洵的脑海中！

　　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青年眼神突然就变得警惕起来，乌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如临大敌的猫。

　　习惯了做总裁的黎瀚声，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公司招募人才时说服对方的经典台词。

　　“我可以给你百万年薪。”

　　俞洵：……确定了！绝对是搞传销的骗子！

　　最终，身无分文，连张名片都掏不出来，看上去特别像传销人士的风行CEO，被茶馆老板毫不留情地赶出了门。

　　正巧来上班的小夏和他擦肩而过，兴奋地跑进来问：“老板老板！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啊？好帅！！！而且我觉得好眼熟，是不是明星？”

　　“不是明星。”俞洵抱着自家奶茶，非常坚定地说，“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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