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且慢

　　大齐嘉平七年，距离吕衍受封太子已经过去一年。而齐武帝却迟迟未替这位太子殿下择定太子妃，东宫主位空悬，朝野上下蠢蠢欲动。
　　是日，齐武帝密诏当朝宰辅、同母胞弟进宫，共商太子大婚之事。
　　“太子殿下大婚，太子妃娘娘理应贤良恭顺，怎可让封家那个只知舞刀弄枪的……”殿内说话的正是当年与齐武帝一同举事，如今官拜丞相的越尚。
　　越尚话未讲完，便被打断：“越相此言何意？舞刀弄枪的什么？别忘了，封家一门三杰，如今仅剩下封沅时一人，是为了什么。”
　　“陛下，臣绝无看不起封将军的意思，只是封将军一介女流，常年混迹在军营中，若是嫁于皇室，只怕有损天家颜面。”越尚顿了顿，转身道：“桓王殿下，太子成婚事关国体，封家，着实不是上上之选。”
　　龙椅上的齐武帝见他二人争论不休，也是烦躁，太子大婚之事，自太子册立以来便没个结果。朝上的大臣三天两头的往上递折子，这才召皇室宗亲、朝中重臣两个代表前来商议，这下可好，又吵起来了。
　　齐武帝端起了案上的茶汤，示意他二人莫再争吵，道：“沅时这个孩子也是可怜，她父亲、弟弟皆为大齐殉国，衍儿自幼就对她存了那份心思，朕明白。但越爱卿言之有理，沅时承继将军之位，也是跟衍儿无缘啊。”
　　齐武帝这番话表面上是可惜，可底下的越尚与桓王心里亮的跟明镜似的。说到底，还是怕太子得到了封家的军权后，觊觎这至尊之位。
　　殿内一片寂静，越尚、桓王不再争吵，齐武帝倒是坐不住了，咳了一咳，道：“两位爱卿既然都觉得封家不是首选，可衍儿钟情于她，还请两位爱卿替朕出个主意，此事如何了断？”
　　这事儿往大了说，就是替太子选妃，替天下选一个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越尚、桓王也明白，这个人要能帮助太子稳住朝野上下，但也不能让太子有了与皇帝叫板的实力。很显然，以封家的军权，即便太子再钟情于封沅时，这位齐武帝也是不会允准。
　　桓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皇兄，以臣弟愚见，在解决太子的婚事之前，倒不如先把封将军的婚事办了。若是封将军嫁了人，也好让太子断了念想。”
　　齐武帝听后并未反驳，转眼去看越尚，越尚捋了捋他那撮小山羊胡，罕见的没有反驳桓王的意见，道：“桓王殿下言之有理，当年陛下举事，封平老将军立下战功赫赫，为救陛下重伤。后敕勒引兵来犯，又是封平与其子封时戍守北境。为保北境不失，他二人更是殉于玉门关一役。而后封沅时将军不惜以女子之躯高举义旗，才将敕勒人打回了他们的天山。不知以封将军的家世，桓王殿下以为，天下何人能配将军？”
　　自古以来，将相不和，到了大齐也是如此。越尚一番话虽是抬高了封沅时的身价，却也令齐武帝不得不防，幸好这封沅时是女儿之身，若是男儿，如今太平盛世，保不齐这位皇帝陛下会不会忌惮武人掌权，上演一出诱杀韩信的好戏来。
　　倒是桓王，明知越尚所抛的问题是块铁板，却是硬接了下来：“越相所言甚是，封将军少年英姿，放眼大齐男儿，能配得上的少之又少……”
　　桓王顿了顿，那面上的狡黠之色丝毫未减，倒是引得齐武帝有些心急：“桓王有话不妨直说，朕也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能配得上大齐的女将军。”
　　桓王一双眼睛锁定在越尚身上，把越尚盯得全身寒毛根根竖起：“桓王殿下，莫非是想说犬子与封将军……这不成，犬子已然婚配，怕是配不上封将军！”
　　以往朝堂上，桓王与越尚多有政见不合之处，那时二人争论的面红耳赤，多次要齐武帝出面调停才算好。可今日，这越尚却因为桓王一句还未完全讲出的话警惕的跟只受了惊的猫儿似的，引得桓王大笑。
　　“越相多虑了，小王之所以紧盯你不放，并不是指令郎与封将军。”桓王看着越尚松了一大口气，齐武帝也摇了摇头，仿佛都把刚才的事当做了闹剧，又捧起了手中的茶盏，静静地等待着清香温热的茶汤顺着喉管，放松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启禀陛下，臣弟以为，这天下最配得上封将军之人，正是越相之女。”
　　桓王一语话毕，齐武帝的茶汤喷出来了，越尚的小山羊胡也飞起来了。
　　越尚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桓王，像是要吃人。而桓王仍保持着刚才的从容镇定，一脸坚毅的看着齐武帝。
　　齐武帝自觉失礼，以袖拂面，道：“桓王，刚才所言，可是认真的？”
　　桓王正色道：“臣弟不敢在御前造次，请陛下深思，封家的嫁娶，并不只在封将军一人。这封氏一门二十载的战功，朝中任何人拥有都是对陛下皇权的威胁。若是越家与封家结为连理，我朝将相一体，日后何惧敕勒蛮族之威。”
　　越尚正欲反驳，却被齐武帝阻止。桓王所提，正是齐武帝心中所想。封家的军权、威望这两者无一不威胁着皇权。封氏一门，皆为大齐效力，封沅时如今双十之年。若为其指婚，对方家世一般，不免落人口实，说他这个大齐君主刻薄寡恩。
　　可如今桓王上奏，让越、封两家结为连理。一则，越家为宰辅，名门望族。越尚只一个女儿，虽是庶女，也不至于太过辱没了封沅时。二则，两个女子成婚，也不会有子嗣，这封家日后的军权，只需化整为零，届时还是他吕家皇室的。三则，齐武帝虽然不满太子中意封沅时，可他着实是喜欢这个古往今来唯一的一位女将军。
　　殿内又是寂静了半晌，越尚的心里越发惴惴不安，又不敢窥探天颜，只能狠狠剜几眼这个出馊主意的桓王，恨不得用眼刀割下桓王二两肉来。
　　此时齐武帝心里已是有了主意，佯作困乏，找了个理由把越尚跟桓王打发了。待他二人出了殿门，齐武帝一下来了精神，令中书省草拟诏书。
　　越尚眉头深锁，还没出宫门，便被桓王拦住，道：“越相走的这么快，是着急回府迎旨了吗？”
　　越尚本就因桓王出的主意不快，故语气有几分不善：“桓王倒是好算计，这封家的权势落不到你手上，便想出这阴损的毒计，让太子也吃不了好！”
　　桓王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道：“当年越相便与封老将军不合，而我大齐尚武，太子年幼时也受教于封老将军门下。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你这丞相之位……本王也是为了你好，想必此刻，中书省已经在草拟诏书了。还是先恭贺越相，觅得佳婿。”
　　越尚刚想反驳，却见桓王又道：“不对不对，这封沅时说到底还是女儿身，佳婿？贤媳？哈哈哈哈，对不住，越相，本王先行告辞，改日再去讨上杯喜酒喝。”
　　被桓王用话一激，越尚的脸被气的青一阵红一阵，等回到府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自己关在书房，皇帝赐婚，虽没有正式诏书批下，但他跟随武帝多年，深知他的脾性，这场婚事怕是推不掉了。
　　晚饭后，越尚还是打算亲自把这事儿告诉女儿。要说这越尚的女儿，已至二八年华，若不是她非越尚正妻所出，这大齐上下最适合成为太子妃之人，非她莫属。
　　可就因为出身，她比起那些世家大族的嫡出之女，就差了一大截，这才有齐武帝将她指婚给封沅时一事。
　　越尚在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向女儿的闺房走去，敲了敲房门，道：“是我。”
　　屋内没什么大动静，只听得应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越尚知道女儿这不多话的脾性，好在他早有准备，将今日在宫中之事，一五一十写成了信笺传了进去。
　　要说这对父女也是有趣，同在一个屋檐下，居然还要靠信笺交流。越尚也没有在女儿房前多做停留，抬首望月，叹了口气，去书房找他的颜如玉去了。
　　倒是越珩，看完了越尚送来的信笺后，嘴角噙起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便将信笺烧毁，吹熄油灯去梦里寻她的周公去了。
　　有人入梦，必有人失眠。
　　封沅时原本只知今日齐武帝是商议太子婚事，并不知最后太子婚事未成，最后倒是把她的婚事给定了。
　　她知道太子对她有意，但封沅时明白，她对吕衍不过是幼时曾在一起玩耍的情谊，绝无男女私情。更何况，她的父亲早就告诫过她，皇族的血是冷的，她是一团炽热的火焰，最好离皇室越远越好。
　　封沅时在院子里擦拭着她的龙牙刀，这柄龙牙刀自她初上战场以来便少离身，而此时，她的心很乱，舞起刀来全无章法可言。
　　长夜，刀风。落叶，撒满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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