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降之塔

　　黑白的烟束从雷哲家二楼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凝聚成白袍的乌鸫。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飞箭般迅速远离。

　　夜幕下，这栋小别墅散发着和往日毫无差别的温熙光芒。

　　哼着小调，雷哲头上挂着半湿的浴巾，带着热气从浴室出来。
　　走进房间刚坐下，他眼睛瞟到终端，视线一凝。
　　桌面上有个新下载好的应用程序，右上角的NEW字鲜艳得刺眼。

　　仰视视角的画面中，一个渺小的小人，面对着巨大的金属条覆盖、交错向上延伸的灰白色宏伟建筑。
　　建筑的顶端收拢消失于视点，因无法估摸高度而产生浩瀚感。
　　应用下方的名字是：
　　灵降之塔。

　　当雷哲看到图标时，当——一阵晕眩感袭击了他。

　　灰白的雾片，如一片疾风迅箭向他袭来，重压之下纷杂的图像和错杂的光点在脑海中卷起了风暴。而等他生起一些分辨的心思，它们已然狡猾地把自己从头颅里甩干了。

　　“该死…”
　　雷哲捂着脑袋躺在床上许久，才缓过气来。

　　他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回想起了下午沃克开玩笑的那句话：“或许，你能做我们中的第一个？”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柱向上。
　　莫非沃克……

　　雷哲猛地坐起，刚想给沃克去个电话，突然惊悚地发现，在终端下方，还压着张等大小的长纸条。

　　他遮着屏幕，轻轻拿开手机。

　　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空心圆，下方打印着几行小字：
　　雷哲，恭喜你被选中参加游戏。请于今晚的4点前入睡，等待接引前往灵降之塔。另外，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跟着折纸船去“基洛夫旧剧场”寻找我的一位故人。B.K.

　　故人，好，我记住了……不对

　　雷哲脸上挂满黑线，忍不住吐槽道：找我？很抱歉，我不想玩这个游戏！

　　他迅速打开终端，想要拨通神秘事件报告热线9xx，然而指尖颤抖着停止在了屏幕上方。
　　——按不下去。

　　经过一番尝试，雷哲发现一旦他有透露的想法，则一股神秘力量就会涌现、控制住他的肢体，乃至大脑都会暂时性地无法思考，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

　　隐隐间，雷哲的眼前仿若亮起了伦纳德曾经的嗤笑：“人永远无法预见自己会不会发生被突发的神秘事件轧过，当然，史丹妮是个例外。”

　　轧过。
　　雷哲抿嘴，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拨打了沃克的终端。
　　随着几次都以忙音告终，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在滴之后转入语音信箱。滴——”

　　挂掉电话，雷哲面沉如水地打开终端，查看起监控。屋外一切正常，没有触发警报。屋内哨古拉正在勤勤恳恳地忙碌。

　　雷哲将话憋回气鼓鼓的肚子里，心里饥饿的白蚁群却忍不住了，烦燥不安地将稳固的心理建设啃出一个洞。

　　他拿起纸条，欲丢弃了事。

　　然而指尖刚接触到纸面，头又是一震。

　　倏忽间，神秘的银纹以指尖为圆心荡漾开来，仿若被激活的游蛇，迅速覆盖住空心圆，形成一个闭环的阵法。而后亮光渐渐消散褪去。

　　现实里可没有撤回操作。
　　雷哲呆滞的眨了眨眼。将头埋进了手里。

　　……

　　昏暗的台灯光，印出桌前的人影。

　　现在是3:59分，如果我不入睡，或许可以拖到明天，这样事情就有了转机。
　　雷哲强忍着疲惫，揉了揉眼。

　　数字屏跳到了4:00整。
　　还来不及庆幸一秒，纸上的空心圆花纹再现。在雷哲的视线中：

　　这轮圆月从纸面上缓缓凸起，升入现实之中，离他越来越近。近到，映入了他的大脑。

　　一股由深处涌上的昏沉，如同炮弹般重击了他，雷哲倒在桌子上，迅速地沉入了梦境。

　　“许愿者，你在梦境的何处？”
　　“请你回应我”
　　“……让我来到你的身边。”

　　遥远的歌声传来，环绕于雷哲的身边。

　　什么声音？
　　雷哲浑浑噩噩地转过身，茫然地朝四周望去。

　　是熟悉的客厅。
　　他穿着件带口袋的灰T恤，盘坐在沙发上，屏幕中的敌人正在遭受二连攻击——

　　“咚咚”。
　　敲击声传来。

　　好像有人敲门。
　　雷哲缓缓回过头，看向阴影处的大门。

　　“咚咚。”敲击声急促了些。

　　雷哲看了眼窗外，浓沉的夜色，万籁俱眠。
　　我应该已经睡了，是谁来找我？他困惑地起身，走近黑夜里的门口。

　　还未等他凑近监视器，一探是何人拜访，一道轻柔、如重磅真丝般的声音滑到了他的耳边。

　　“玩家，晚上好。”
　　“请开一下门。”

　　不存在的警铃声大响。
　　雷哲被声音激得过了电般，颤了一下，神智陡然清醒。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空无一人。

　　正当雷哲摸不准状况时，从门后传来声音道：
　　“嘿！在这里。”

　　门把上，一只巴掌大的黑鸟探出了脑袋，抖了抖脖颈。
　　它有一对黄色眼圈勾勒的黑眼睛，胸前有一盏小巧的黑铁鸟笼形琉璃灯，散发着温暖的亮光。

　　黑鸟矜持的朝雷哲点了点头。

　　昂首，一串流利的句子倾泻而出：
　　“你好，我是普西，灵降之塔的忠实领路者，请跟着我走吧。”

　　雷哲恍惚了一下，这只鸟让他想起了沃克笔下的乌鸫，这个看起来更小巧无害些。

　　但…
　　他讪笑了一下：“哎呀，找错人了吧？”

　　说完，不管对面的反应时间，雷哲“砰”地关上了门。抵在门后，他尽量放缓呼吸，试图装死蒙混过关。

　　只要我够苟，别人就拿我没办法。
　　哎？

　　屋子突然晃动起来，地动山摇般的强烈震感让他趔趄着扶住门板。

　　怎么回事？

　　“轰隆——”
　　剧烈翻滚着涌来的夜色海浪，击碎了客厅的一角，轻轻松松卷走碎片。房屋如沙丘失去了自己看起来牢固的躯体。

　　一只硕大的、乌黑的鸟头从缺口探入了房间之中。
　　物体超出常理大小，这本身就带来了压力。

　　更何况，尖利喙部直直地冲到雷哲脑袋前，就像一只鸟儿将要品尝一条虫子。
　　雷哲僵直住了。

　　普西被惹恼，却带着看好戏的天真语调道：
　　“哎？你不想去吗？不想去也可以。只是这个位置，似乎不太妙，周围垃圾有点多，啧啧，享受接下来的海浪吧。”

　　“等一下！”雷哲叫住。
　　然而，鸟头不留情地抽离了屋子。

　　巨大的海浪宣泄进来，将屋内的一切淹没。水流很轻柔，仿佛没有阻力，雷哲努力维持着踏水，心头却一沉。

　　暗不见底的海浪中，许多杂物跟随着入侵了他的家。

　　破旧的时钟、棉絮外漏的玩偶、如网一般荡漾的围巾……一旦和物品碰触到，难言的阴霾就跟着涌上雷哲的心头，分散着他的精神。

　　不好，水位在急剧上升。
　　他扑腾着朝楼梯口游去。

　　二楼，二楼或许没有被淹没！

　　正当他触及到扶手，想把自己从水里拉出来时，一个巨大的浪头击穿了整栋建筑。

　　在他惊恐的眼眸中，巨量碎片被裹挟着，对着雷哲倾泻而下。

　　紧急时刻，求生的意志占据了上风。
　　雷哲大喊：“我要去！去塔——”

　　巨大动量的浪，带着杂物划过他的身边。

　　雷哲被一个透明的空间保护了起来，惊魂未定。
　　这个噩梦也太真实了。雷哲用力抹了一把脸，发现脸上磨得生疼，感觉非常鲜明。他怔怔地看了自己的手一眼。

　　潮水逐渐退去，普西轻盈地出现，悬停于雷哲面前。

　　雷哲认错般垂下眼睑：“对不起，领路者，请你原谅我刚刚的无礼行为。”
　　黑鸟咯咯笑了两声，像是非常愉快：“改变心意真快，走吧。”说完，转身向外飞去。

　　雷哲起身，一言不发地跟上。

　　鸟儿似乎知晓他不知退路亦不知前路的沉重心情，缓停到他身旁道：“这个浪只是吓唬你的，拍不死个人。如果真的在这里吓到爆，会在现实里醒来的，你心理素质不错。”

　　来自这位“始作俑者”的安慰，让雷哲平复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心情。

　　他问道：“那灵降之塔呢，如果我吓到爆也会直接在现实里醒过来吗？”

　　“如果你在关卡内吓死，那…你会在塔内好好醒过来的。”
　　“会被吓死？”
　　“当然，各种死法都是可能的。”看雷哲的脸色越来越僵硬，普西笑道：“好啦，只是体验，不会有真正的损伤的。安心~”

　　雷哲勉强笑笑，不再说话。

　　从起点的家外，遮天蔽地，缓慢涌动的夜之海浪包裹覆盖着一切，望不到边际。
　　许多零碎的物件漂浮着。远处隐隐透出些许光团，下一秒又被覆没。

　　小鸟胸前的鸟笼型琉璃灯散发出近处唯一的醒目光亮。

　　雷哲悄悄将余光放到身前侧的黑鸟身上。

　　自己明明以极慢的速度在行走，身旁的一切却飞速地向后掠去。在它的带领下，我方的行进快速而畅通无阻。

　　灵性的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雷哲内心带着畏惧，缓缓消化这巨量的冲击。

　　于太一世界（Tey）的人们而言，灵性是不可尽知却实存之面。
　　多数人类国度的统治者通过百年努力，弱化了神秘的存在，制定了各种守则、公约以限制灵性的使用范围，使之淡出于普通平民的日常见闻之外。

　　然而人们颇为津津乐道秩序阴影中，另一种神秘法则下的传闻。

　　当然，成为传闻的主角，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了。雷哲苦涩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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