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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
是夜,月淡星疏。
山林间蝉声鸣鸣,江家村陷入一片寂静,晚风微凉带来安睡,唯独只有一户人家传来不安的梦呓。
“不要走”,“回来,你会死的”
梦里那袭青衣越走越远,手上的古剑一直往下滴落鲜血,跟一路上的鲜血融合在一起,分不清是别人还是持剑人自己的。江念声嘶力竭的喊着,然而那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江念追了过去,一瞬间那人就不见了。他跌坐在地上痛哭,随后又听见,“江念”,抬头望去,只见四周已经转换了场景,半阙明月下那人如遗世独立,站在桥上低头看他,向他伸出了手“过来”。他拭干眼泪,破泣而笑,准备去牵那人,开心的喊她的名字,“阿若”。
然而,下一刻一切都消散了,只剩下一片苍茫,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放下情执,方得自在”。一种愤怒油然而生,他大声地怒吼,“从未抓紧,告诉我如何放手,又如何自在!”
猛然惊醒,此时天已破晓,一缕阳光照进江念的屋内。一晚上都在做梦,头疼不已,想要回想梦的内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在梦中一直喊阿若的名字。江念面上一红,随即心生羞恼:想阿若这个死丫头做什么,这个死丫头,天天只知道习武打猎,板着一张脸,一点女孩子的可爱都没有,还总是装老成,明明他还比她大一岁,她却总是用看小孩的眼神来看他,真的是让人恨的牙痒痒,想咬她一口。
咬一口之后呢?这个死丫头长得白嫩嫩,脸皮跟糯米汤圆一样,不知道舔一口会不会很软很甜。呸呸呸,想什么呢,肯定不甜,一点都不甜,还又硬又苦!江念哼唧唧了一路,就连出门来到河边等待村里一干玩伴的时候还在纠结,直到隔壁江二婶家的小胖墩给了他背上一巴掌,他才如梦初醒。
“胖子,你干什么打我”
“念哥,我们一直叫你,你还在江边不知道在哼唧啥,一会傻笑一会生气的,我也是怕你中了邪才给了你一巴掌。”
“你懂啥,我是在复习昨儿先生教的功课,一时入了神。”江念感到一阵心虚,但是在往日唯他马首是瞻的玩伴们面前绝不能露怯,而且江家村只有他们家出过秀才老爷,最是有文化,对江念的读书教化也是毫不含糊,即使家境微寒也要准备束脩,送江念去镇上学堂读书。因此即便江念说了这般漏洞百出的谎话,一干半大少年也只当这是读书人所思所为与众不同罢了。
嬉戏打闹一番后,突然有人提议去山林捉将军虫,找一个常胜将军来,上次斗蛐蛐还输给了隔壁村的王二狗子,趁此机会一定要找回排面。如果是冬季农闲,精力无处发泄的半大小子们一般都会被父母撵到收获过的红薯田、萝卜地,再次翻找漏刨的地瓜萝卜,以充当农家的食物。但是现在却正好是暑天农忙过后,这班大半少年也有了更多时间用来玩乐,说去捉蛐蛐,立刻有一批人附和,最后江念几个小子都兴致勃勃地跑到了村子后山上。
他们正抓得起劲,突然听到有人喊“有野猪”,大家都慌了,开始四处逃散,还有些人爬上了树。江念也忙着跑,可当他回头一看,那头野猪竟然冲着他跑来了。好家伙,竟然是一头成年野猪,最少也得有两三百斤了吧,这一头撞过来,不死也得去掉半掉小命啊。他赶紧爬上了最近的一颗大树,可是那头野猪似乎是认定了他一般,见他爬上树还不依不饶,一头撞上了江念紧紧抱住的大树上。
这颗大树少说也有百来年历史了,年仅十一岁的江念的小胳膊小腿也只能抱住他最粗的一根分叉。结果在野猪的獠牙撞击下,竟隐隐有被掘断的感觉。恐惧害怕和懊恼一时涌上心头,江念心想,呜呼哀哉,吾命休矣,如果能够平安回去,就算被他娘用烧火棍揍个屁股开花也是极好的,还有万一他有个好歹,以后都不能去阿若这个臭丫头面前找回排面了,让他死都不能瞑目。
就在江念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支飞矢以极快的速度和极大的力道射进了野猪的右眼,并从脑袋旁边穿过。那只发狂的成年野猪挣扎抽搐了两下,便丧了性命。高处一名少女放下了手中的弓,走到树边上用力一把拔出了野猪脑袋上的箭,擦干了上面的血迹后回收到腰侧的箭囊里。这名小少女正是阿若。
“阿,阿若,你怎么在这里?”江念趴在树上,惊讶地看着阿若淡定自若地拔箭收箭,一时都忘了赶紧从树上爬下来。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怕这头野猪,我,我,我只是觉得树上风景好,才爬上来看看的,谁知道这头猪发了疯来撞树。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我刚刚还想跳下来给它一拳,让它知道我江小爷的厉害。哈哈,哈哈……”越解释越心虚的江小爷,干脆打起了哈哈。可是少女只瞧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她的步伐很快,不管江念如何喊她,不多时就消失在山林里。
“死丫头,臭丫头,你刚刚是什么眼神!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害怕了吧,我江念怎么可能是这种胆小怕事之人!喂,喂,你听见了吗!!!”
“念哥,别喊了,人已经走远了,你赶紧下来吧。”
江念麻利儿地爬了下来,气呼呼地瞪了小胖墩一眼。其他玩伴也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关心着江念。这是,人群中不知道是那个说了一句“阿若,刚刚真的好厉害,特别的特别的……那叫什么来着”。
“英姿飒爽”,江念接了一句。
“对对对,还是念哥有墨水,就是英姿飒爽”,江念傲娇地哼了一声,心想:阿若那臭丫头怎么能叫英姿飒爽,明明就是装模作样才对。
“而且,阿若真的好漂亮”,此话一出,赢得一票赞同声。小胖墩也兴奋地说:“我娘说了,阿若是她家见过最俊的小姑娘了,是十里八乡都难找的俊俏。还有,还有……”,小胖墩面上一红,“我娘说,等我长大就给我去阿若家提亲。”
“你做梦,阿若跟着她爹学习打猎,现在已经是打猎好手,光是把猎来的野兔野猪什么的,拿去镇上卖都能赚来不少钱,凭什么嫁给你家。”立刻有人表示了反对,一时间,山林里都是一群春心萌动的半大小子的争吵声。
江念听得脑袋青筋都快抽抽了,他大声喊了一句闭嘴,然后他开始数落这班小弟:“漂亮什么漂亮,这能叫漂亮吗,明明就是丑八怪,就连村头的阿翠都比她漂亮!”阿翠是江家村出了名的鲁莽粗壮姑娘,跟美压根不搭边。
“还有,什么叫做厉害,天天只知道打猎练武的,一点女孩子的温柔都没有,谁娶她谁倒了八辈子的霉!”
“念哥,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针对阿若,你老说她,你该不会也喜欢阿若吧。”刚说完,小胖墩就挨了江念一捶。
“怎么可能!我最讨厌她了,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她!!”
“可是念哥,你脸好红啊。”又捶了小胖一拳,江念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就跑回家了,这次捉蛐蛐儿活动以不欢而散收场。
回到家后,江念面上的红晕依旧没有消下来,反而越演越烈,连耳后都红透了。喜欢阿若这个臭丫头,呸呸呸,讨厌还差不多,没错,讨厌死了。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觉得自己肯定是因为太讨厌阿若才针对她,脸红也是因为被小胖这个没眼力见儿的笨蛋气得。于是,江念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开始思考如何找回今天丢的脸面。阿若这个死丫头总是在他最糗的时候出现,这个气他不能忍,必须报复回来。
这时,江家老爹正准备回到屋里,看见自家傻小子蹲在门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觉得好笑,便上前拍了拍江念的脑袋,“想什么呢,傻样。”江念,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老爹,突然想起来自家老爹就是全村唯一的秀才老爷,最最有主意,与其自己在这里抓耳挠腮想个半天,倒不如问问他聪明绝顶的爹爹来得实在。
“爹,你知道怎么对付自己最讨厌的人吗,怎么才能找回排场?”
“咦,你这小子平时不是最是心宽,何时出现了一个被你讨厌至斯的人啦?”
“就是阿若那个臭丫头,我一直最讨厌她了。”
江家老爹作为过来人,又了解自家傻小子的脾性,一听便乐了。这小子天天念着人家小姑娘,分明就是把人放在了心上,心悦得很,还非要傻乎乎得自欺欺人说讨厌人家,有趣有趣。当下便起了一个坏心,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这还不容易嘛!那就是……”见江念瞬间直起上身,耳朵竖起特别认真求教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笑,就顿了顿,吊吊自家傻儿子的胃口。
“爹,到底是什么,快讲快讲。”
看着儿子着急的小模样,江爹不急不缓地继续,“那就是宠坏她,宠得她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宠得江家村谁家都不敢娶这么一个懒姑娘,宠得她只能嫁于你,宠得她再也离不开你。”
“老爹,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这不就是您与娘亲的嘛,娘说往东你不敢往西的,娘一生气你都不敢吭声,还有……”江念毫不客气地扒出自家爹爹的老底,江爹一听赶紧堵住他的嘴,万一被人听见,他秀才老爷的脸面不就不保了嘛。
“咳咳,莫看江面平如镜,要看水底万丈深,多思索其中真意。别看你娘平日里作威作福,实则已经被压根离不开你爹我了,一旦爹再也不宠你娘,她必然整日以泪洗面,到时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该换做我叫你娘往东她都不敢往西,叫她打狗她都不敢骂鸡。”
江家老爹为了掩饰心虚,说得那叫一个又急又声响,说到最后连自己都骗过了,露出自得的微笑,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家娘子已经站到了身后。江念坏心的朝老爹努了努嘴,然后对娘亲乖甜一笑:“娘啊,爹刚刚要你去往西打狗!”
“我一无知村妇,不知如何什么东南西北、打狗骂鸡的,但揍人甚是拿手。”话毕,随手抄起手边的条帚,追着江老爹便是要打。
江念看着爹爹被娘亲打得直求饶,什么亲亲娘子、梓潼、卿卿这般肉麻话都喊出来了,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就得意的跑走了。爹爹总想诓骗他,也不想想他江小爷是何许人等,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嘛!还是赶紧找到阿若那个臭丫头算账最为要紧。
日暮已至,炊烟四起,江念爬到后山时惊起了林中飞鸟,在落霞中融为一色。据他观察,阿若这个时候肯定还在山中打猎,又或者正准备下山,所以在后山找她一定没错。果不其然,半阙明月挂起的时候,江念终于看见了阿若的身影,面上一喜就要上前,结果却一个踩空,“小心,有陷阱”,掉入陷阱前他看见阿若疾步走来想要抓住他的手,还是迟来一步,他摔了个结实。幸运的是,陷阱里没有尖锐之物,只是一个土坑而已,虽不算太深,但以他这小身板也是根本不能靠自己爬上去的。
“江念,你可有受伤?”阿若站在洞头上方,向江念伸出了手,“快握住我的手。”阿若的脸背着月色朦胧不清,又衬出一种无言的温柔,她的眼却清亮如初阳于朝霞中升起。
在哪里?在哪里看过?好熟悉,好难过,眼泪不知不觉中已经连成了串,江念紧紧抓住阿若的手,重新被拉回了地面。
“江念,你哭了”
“哪有,我哪里哭了,我这,我这是被沙子迷了眼!”江念狼狈地坐在地上,狠狠抹了一把脸,结果受伤的泥沙抹得更花了,眼泪还是落个不停,脏兮兮的小脸上愣是被冲出了两道痕迹。
阿若看了他一眼,似无奈又似有些好笑,眼中仿佛带着些许笑意,“你坐过来些,你脚崴了,等会儿该肿得老高,我给你看看伤势。”江念挪了挪地,呆呆地任由阿若动作,他低着头凝视着阿若认真严肃的模样,月光皎洁,沐浴在月光中的阿若愈发显得温柔。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又觉得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真实。蝉声鸣鸣,林间的风吹起阿若的发丝,朦胧得看不清表情,树叶沙沙作响,现世安稳。
他突然觉得老爹说的方法十分在理,十分的可行,一时的报复算什么,还是宠坏让阿若离不开他来得实在,“阿若,我让我娘去你家提亲可好?”阿若听闻抬起头,疑惑地看他,江念有些羞赧,他避开了阿若清凌凌的眼睛,“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你可怜,天天上山打猎,夫子说了我天资聪颖未来定成大器,你嫁给我,不说状元夫人,举人进士家的太太肯然可以做得的。”心下多了几分信心,他开始直视阿若,“你可愿意?”
阿若没有作声,纵使月光清亮,但此刻风起,发丝吹拂,她的表情依旧看不清楚。“你的伤没什么大碍,回家多做歇息过几日便好。”话毕,转身就欲下山归家。
“阿若,别走,你倒是给个准信啊!”“你真当真啦,我,我就是说笑而已,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就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喂,喂,你听见了吗,我才不是喜欢你才这么说的呢,不愿意就不愿意,小爷不稀罕,你听见了吗!!”因着脚伤,江念走得并不快,努力追赶的同时一面羞恼地想要喊住阿若,可是阿若依旧没有放缓脚步,很快便远得看不清身影了。
果然,还是最讨厌阿若没错了,江念恨恨的跺了跺脚,却不想跺的正巧是伤脚,痛得他直吸气。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经年却已物是人非,只因身处此中看不清命运的轮转,当时却道只是寻常。此刻明月当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走远了,宁静,美好。唯有山林中的风吹过,留下一句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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