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星

　　读书声、包子味。

　　高二一班的早晨很热闹，有的同学早早来学习，也有的早早来补作业，更有甚者会带着早饭到班级吃，生生弄出早市的气氛。

　　“早啊老大。”陈风先到教室整理作业，见陆尧背着书包进入教室，笑着同他打招呼。

　　“早。”陆尧进班，顺便嫌弃地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有人吃韭菜馅饼，味道很冲。

　　“老大老大，”见陆尧落座，陈风便凑到陆尧桌边，反身骑在陆尧前桌的椅子上，一脸八卦地问道，“我们要怎么面对一个初来乍到又腰缠万贯的小土豪呢？”

　　陆尧看了一眼陈风，还没答话，肖泽就进了班级，迅速融入话题，接口道，“新同学，新朋友，该咋办咋办呗。老陈，你以为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能知道江天昊是富二代小土豪这事？”

　　将这话消化了一番，陈风明白了肖泽的意思，班里也不过就他们几个家大业大，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打小没受过穷。除了他们，没人会关心诸如谁是什么集团的公子千金此类的八卦。

　　“反正和他不熟，随便。”陆尧说完这句，就看见江天昊推着轮椅进了教室，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对着陆尧道了句，“早，同桌。”

　　陈风看了眼陆尧，竟然还有人不知道老大名字，愣头青似的叫他同桌，思及此，陈风强忍笑意，纠正道，“他、他叫陆尧。”

　　江天昊将轮椅固定好，然后缓缓将书包拿下来，优雅地捏着拉链取出作业，还不忘改口道，“早，陆尧。”

　　“早。”陆尧应声，目光从陈风脸上移到江天昊拿出来放在桌上的作业本上，他惊奇地发现江天昊所有作业都是空白。

　　“你没写作业？”肖泽也看见了一堆空白的卷子，顺口问道。

　　“没写。”江天昊依旧笑着，语气却带着疏离，听着挺冷漠的。

　　陆尧打心眼里觉得江天昊其实并不喜欢多说话。

　　“不会？”陈风热心，见状絮絮叨叨地道，“我们四个都可以帮你，就这进度，你落下的不算多，很快就追得上。”

　　“谢谢，不用。”

　　陈风还欲再说些什么，就见陆尧飞过来一个眼刀，只好乖乖闭嘴，和肖泽一起回了座位。

　　陆尧没有马上将视线从江天昊身上挪开，一双晶亮的眼眸状似不经意地将江天昊的面容一一扫过，从额头到下巴，每一寸都不放过。

　　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瑕疵，要是硬说哪里不好，也就只有那一双腿。

　　陆尧又瞥了一眼身边江天昊的轮椅。

　　江天昊感受到陆尧的目光，偏头对着陆尧笑了笑。

　　窗帘被风吹起，阳光就在此时照到室内，笑容陷进光影里，陆尧几乎看得见江天昊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一时间竟分不清江天昊的笑和阳光到底哪个更耀眼。

　　其实江天昊很讨厌这样被打量的感觉。

　　——之前在附中，那帮人就是这样毫无顾忌地看着自己，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像是有一双不安分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每一寸肌肤都充满抗拒。

　　要是从前，他一定会冷下脸说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可是那事以后，他渐渐开始学着收起所有锋芒，敛去所有戾气，尽量时刻噙着笑，看上去像个极温顺的好学生。

　　因此即便江天昊感受到陆尧的目光，也只是报之一笑，甚至奇异地并不抗拒。

　　上午的课排得很满，同学们学业繁重睡眠不足，两节数学下课，班级里已经睡倒一片。

　　江天昊脖子酸痛，坐在轮椅上扭了扭脖子，角度刚好，一偏头就看见后门口站了几个女生。

　　清一色的齐肩短发，校服裙，扭扭捏捏不知道在看谁，等江天昊目光掠过，几个人纷纷羞红了脸低下头。

　　“小洁，你看他，听说一班新来了个男生，是不是就是他啊？”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低声道。

　　“也许吧，不过咱们是来找陆尧的。”蒋洁闻声回道，“陆尧收了我的东西，这么多天都不给我回应，渣男！”

　　“我帮你叫他出来说清楚！”戴眼镜的女生说着便走进后门，可是到底不是在自己班级，这是最好的理科班，走到门口，刚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已然没了大半，她揪着校服一角，小声道，“陆尧同学，请你出来一下。”

　　声音不大，后几排的同学没听清楚，陆尧的前桌周扬正好洗手回来，便问道，“同学，你找谁？”

　　“陆、陆尧……”

　　周扬点了点头从后门进了班级，路过陆尧身边时转述道，“陆尧，有人找。”

　　陆尧正和肖泽沈育陈风闲聊，闻言还是肖泽先抬了头，“老大，有人找你？”

　　“不去，不认识。”陆尧专心玩着游戏，头都没抬便拒绝道。

　　“是个女生……”陈风操纵的游戏人物光荣牺牲，他便抬头看向后门，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神情，对陆尧道，“老大，她好像是，前两天给你送巧克力的那个……理二班的班花蒋洁。”

　　“哦。”陆尧随意地应了声，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小洁，他不出来。”戴眼镜的女生进退两难，对着蒋洁摊了摊手道。

　　“陆尧——负心汉！”蒋洁将手里的本来要给陆尧的情书团成一团扔进一班后门的垃圾桶，丢下这一句，在原地跺了跺脚，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戴眼镜的女生紧随其后，离开了一班后门。

　　“负心汉。”沈育离得近，起身去垃圾桶捡回那封情书，封面是很漂亮的一朵玫瑰花，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香味，沈育将信封放在陆尧桌角啧啧道，“老大，你变渣男了。”

　　江天昊坐在陆尧身侧，闻言抬起头来，不说话，却把目光定格在陆尧脸上。

　　这人确实长了一张魅惑众生的脸，眉目生得极好，右眼角还有一颗泪痣。都说女子眼下一颗泪痣更显得柔媚娇贵，依江天昊看，这泪痣长在陆尧脸上却没有半分不妥，陆尧很清瘦，脸部轮廓棱角分明，这颗泪痣一衬，反倒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意味，看着不那么疏离，加之鼻梁和下巴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只是美则美矣，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个女生到底唱了一出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单相思苦情戏。

　　——隔壁班花深情如斯，确实显得陆尧像个渣男。

　　陆尧想说一句“随便”，可是不知为什么，感受到江天昊打量的目光，这话就转了个弯变成了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是吗？她挺漂亮的。”

　　——渣男语录张口就来。

　　江天昊在心里啧啧道。

　　“那老大，你赶紧去追人啊。”陈风笑着调侃道。

　　“滚。”

　　上课铃响，江天昊收回目光拿出了课本。

　　课本干干净净，看江天昊没有要动笔的意思，陆尧便问道，“不记笔记？”

　　江天昊闻言猛地侧目看向陆尧，空气凝滞，像是有人闯进江天昊的私人领地，警报声骤起，一时间气氛几乎剑拔弩张。

　　下一秒愁云散去，警报解除，翻书带起来的细小尘埃在光影里愈发清晰，江天昊扯了扯嘴角笑道，“不想写。”

　　陆尧没错过江天昊一瞬间像刺猬立起全身硬刺一般的反感和抵触，总觉得他的同桌将自己藏的太深，表面上笑容和蔼，其实心里，从不愿与人多有交集。

　　——想知道江天昊的过去。

　　——想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很想很想。

　　陆尧脑海里一时间只剩下这个念头，少年人的心思一起便如连天的大火久久难熄。

　　陆家和江家有生意往来，查一下合作公司的小少爷也再正常不过，陆尧打定主意，翻出手机就给司机小李发了条微信：李叔叔，麻烦帮我查一下江天昊的资料，谢谢。

　　小李的消息回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传了好几份文件过来，还配了一条：听说他转学是因为在附中读不下去，看着也不是很乖巧的孩子，少爷和他保持点距离。

　　陆尧看到消息便轻蔑地笑出了声，都还没见过，就凭借几份虚无缥缈的文件给一个人下结论还真草率，不过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没有理解与包容，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大家只看重结果，才没有人会在意辛酸、委屈和苦衷。

　　陆尧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花了一个上午看完了关于江天昊在之前学校的一点一滴。

　　大好时光不学习不玩手机不打游戏不睡觉，来看这样密密麻麻的文件，估计对同桌如此知根知底的好同学他要是说自己第二，也就没人敢争第一了。

　　将手机关至黑屏，陆尧揉了揉发涨的眼睛，倒头趴在了自己手臂上。他没睡，脑海里全是资料的内容，资料上写的关于江天昊转学前的事情，一幕一幕像过电影一般。

　　为什么明明有人对这样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没人出手管一管呢？

　　陆尧思及此，总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江天昊过往的事情他明明没遇见过，却都想得到画面。

　　他的无助、他的悲伤、他被孤立，陆尧都想像得到。

　　从手臂间的缝隙去看江天昊，少年人虽然眉目平顺，一副不惊扰岁月的模样，眸中细细看去还是有股傲气的，虽然喜欢嘴角上扬着同人说话，但似乎每一次的笑意都不达眼底。

　　江天昊总在笑，但那个笑很轻，很浅，是很机械地牵动肌肉的动作，是那种风一吹就会散了的浅笑。

　　很不真实。

　　让人心疼。

　　让人想保护。

　　陆尧看了半天，突然鬼使神差地，他叫了江天昊一声，“喂，江天昊——”

　　江天昊正在喝水的动作一滞，将水杯放下拧好，又颇为细致地擦了擦嘴角的水珠，这才带着笑意侧目看向陆尧，答道，“嗯？”

　　“以后我罩着你。”语气肯定，陆尧说完话便转过头不再看江天昊，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好。”江天昊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陆尧的后脑勺久久没回过神来。

　　大概就是从他同桌趴在胳膊上，似笑非笑地说要保护他开始，江天昊心里最厚重的冰山开始出现裂痕，最封闭的角落开始透光，心里那个专门留给叶千的部分越缩越小，有一个人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他心里攻城略地。

　　莫名其妙。

　　但是异常温暖，比窗外西城春末的阳光还要温暖。

　　又过了几秒，江天昊笑意加深，继而直达眼底，对着陆尧的后脑勺重复道，“好。”

　　陆尧不自在地趴在胳膊上，半个后脑勺没在臂弯，江天昊见状，向陆尧靠近了些，低声道，“老大。”

　　一贯清冷的语气变得很软，江天昊刻意把声音压低了些，温热的鼻息就喷在陆尧背对着自己的脖子上。

　　上课铃声在此时打响，陆尧在铃声中抬起头偷眼看江天昊，江天昊却早已转身坐好。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确实也什么都没有，不过是江天昊压着嗓子叫了陆尧一声老大。

　　陆尧被肖泽沈育陈风叫惯了，都快对这两个字免疫，江天昊很成功地在开学第二天凭借自己的深厚功力唤起了陆尧对老大两个字的极度舒适感。

　　膨胀得云里雾里，陆尧觉得自己要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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