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遇你

　　白星横和云应的第一次遇见，就是在A9的晨风基地。
　　十四岁的白星横是基地里有名的抵抗者，别人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无感’者，被他视作毒瘤，抵死不从。
　　十岁的云应到基地的第一天，是白星横第三次展开大型反抗行动的日子。
　　那次反抗炸毁了基地的一间实验室，炸伤了白星横和一名导员，炸损了三台贵重仪器。
　　在基地的医务室里，白星横见到了又瘦又小的云应，头发也像枯草一样，发黄且细少。
　　“你好，”白星横走到云应面前弯下腰，“你是从哪里来的呀？你怎么这么小只啊？你是不是被虐待啦？”
　　小朋友总是有很多渴望被解答的疑惑。
　　可是云应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吵吵闹闹又高他一头的男生说话，所以云应低下头神情严肃的认真研究着自己的新裤子，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穿过蓝白色竖条纹之外的裤子。
　　白星横盯着眼前这个对他的问题没有作出回应的小孩，有一小点的不开心。真的就只有一小点，芝麻粒那么大。
　　毕竟少年是心高气傲的。
　　尤其是一个刚刚反抗命运且取得了一个小小的成功的少年，心里装的全是“老子天下第一”，压根容不得别人对他的不理不睬。
　　可少年也知道保护弱小是他的责任。
　　所以少年没有对瘦瘦弱弱的小朋友动手，更何况面前的小朋友长着一副被风吹跑的样子，要保护都还来不及。
　　白星横有一瞬间想到了基地墙上瘦骨伶仃的猫咪，悄悄从上衣兜里拿出了一颗甜甜的巧克力放到小云应的腿上。
　　随即白星横就转头去包扎被导员惩罚所造成的伤口，没指望这个视他为空气的小朋友会给他一点点反应。
　　当然也就没有看到小云应抬起来头看他的眼神，里面满满装着的，是对某种事物的笃定和渴求。

　　当天晚上，白星横回到自己的双人宿舍时，就看到了对床坐着的小孩。
　　“？？？”
　　白星横震惊得向后仰，头撞到了刚关上的门。
　　云应抬头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
　　云应还是没有说话。
　　“你不会说话吗？”
　　云应摇头。
　　白星横懵了，他不知道要如何与弱小的个体同等地位的相处，他只会在言行举止上给予他们关照，因为在他进入基地之后所接受的教育里并没有与他人和谐共处这一项，大家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目标而奋斗，在基地前的生活里也极少遇上过比他弱小的人，知道应该爱护弱小却不知道如何与他们交流。

　　双人间其实并不大，仅仅可以容纳下两张床铺、两个衣柜、两张桌子和一间卫浴。
　　白星横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看着虽然坐着床上却依旧绷紧身体的云应，“你不睡觉吗？明天还要训练。”
　　云应疑惑
　　“训练呀，你到基地就是来训练的。你的家人没有告诉你吗？”
　　云应摇头。
　　白星横也拿不准这个小孩是个什么情况，“你叫云应对吧？你的床尾有标签贴。”
　　那是导员方便查寝和找人用的，基地的作息非常严格，若是没有按照规定活动，会被送进小黑屋里。
　　云应看着白星横走进卫浴间，水声之后，又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走了出来。
　　“你要洗澡吗？还是洗漱后直接睡？”
　　云应瞪大眼睛看着白星横，一脸自己生活常识为零的表情。
　　“嘶，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看你的东西都堆在桌上。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难道我看走眼了？你怕不是个没有生活常识的小少爷吧。”白星横走到两张相连的桌子前，“我要翻你行李咯？”
　　云应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白星横翻动着那些今天才属于他的行李。
　　“喏，牙刷，洗脸毛巾。哎，东西还准备得挺齐全的。”白星横朝云应晃了晃自己拿得满满的双手。“走吧，我教你怎么用。”
　　云应跳下床沿，跟在白星横后面。
　　“你会刷牙吧？浴室的那个开关有点难用，这个基地什么都旧，除了那些害人玩意儿……”

　　几分钟之后。
　　白星横浑身湿透的抱着同样滴水的云应从卫浴间里出来了。
　　这小孩看着什么都不怕、满脸都是对世俗的无欲无求。却在白星横将淋浴打开的一瞬暴起，一脚踹掉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喷头。
　　好好的浴室成了喷泉广场，还糟蹋了两套衣服。而行凶者云应在被凉水淋了一头之后，倒是安安分分的站在了喷泉眼旁。
　　白星横觉得自己遭受过磨炼的心灵遭到了重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喷头开关在这个时候又坏了，凝视着还在冲刷着浴室的冰凉的‘喷泉水’，仿佛用目光就可以逼迫它自己关掉。显然这是行不通的，为了避免俩人感冒，白星横把还在傻楞着的云应抱了出去。
　　白星横将云应放到浴室门外，走到门口摁下维修按钮后，又转头看着云应。
　　云应抬头，圆圆的眼睛就在和白星横陈述着一件事情，我没有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那么容易就报废掉。
　　白星横无奈，拿来了还幸存的浴巾，“湿衣服脱掉。”
　　云应乖乖照做，然后还干燥的浴巾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你说你激动个什么玩意儿，就那个出水量和排水速度，在是不可能把你溺死在浴室的。头发擦得差不多了，自己擦一下身体，快点把衣服穿上，不然要感冒了。”
　　云应没有什么反应，他不是很想动手，也不太冷。五感不大灵敏的原因，旁人无法忍受的温度对他来说就像小打小闹一样，不痛不痒。
　　白星横还估摸着是云应被服侍习惯了，不愿意自己动手。只好蹲下来把他的身体也擦干，然后又去拿他的换洗衣服。
　　在他刚要开始拾捯自己的时候，导员和维修人员一起到了。
　　然后云应就看到，白星横和一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女人走出去了。

　　白星横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云应还没有睡。新环境不好适应，他听到白星横的呼吸逐渐绵长，起身下床走向白星横。
　　身上都是伤，云应知道，他以前也是这样的。
　　全身都是伤的时候，就算睡着了，身体放松了，五感也会替你难受，尤其是呼吸声，听起来十分的沉重。
　　这是因为他受的伤，因为他破坏了公用物品，那是不被基地允许，会被惩罚的。云应记住了。
　　然后，云应爬上了白星横的床，悄悄地占据了本来就不大的床铺里的一个小角落。
　　听着白星横的呼吸声入了眠。

　　白星横在黑暗中睁眼。自从到了基地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甚至连深度睡眠都不能奢望，总是担心着会在不经意间被送去移植芯片。
　　所以云应刚刚下床，他就从浅度睡眠里醒过来了。
　　“云应是基地特别申请到的优良移植者。本顾虑到他的重要性，是应该让他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的，可他主动要求和你住在一个寝室。白星横，不要以为你是一名合格的备选者，就会让所有人都重视你，犯了这么多次错还包容你的原因你也清楚。你也就是一个备选者而已，是千百人中的一个，没有多珍贵的，认清你自己的地位。不要去动那些不该有的歪心思，最好不要有多余的行动去打扰到他，更不要以为你你可以替代他，你没有那个资格。”
　　导员的声音伴随着的，是鞭打和电击、以及白星横忍到极点再也忍不下去的痛喊。

　　白星横转身看着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的小孩。
　　云应对他们很重要，他知道。
　　但是云应自身是没有错的，不应该将怨气撒到他身上。
　　该怎么办呢，白星横想。
　　基地需要的是‘无感’者，那在世间有牵挂，有情绪的人是不是就不可以成为‘无感’了呢？
　　那如果，他把他们眼里的材料，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闹的小朋友，是不是也可以让他们的‘无感’培养受阻。
　　将他们眼里没有感情的优秀移植者，变成一个有七情六欲、有所牵挂、有所渴求的小孩。
　　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无害的吧。
　　成为一个与世间有联系的人，貌似也不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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