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

　　原西并未按冷梵所说离去，他甚至连客厅的范围都没出。

　　冷梵第二天早上有个活动，经纪人已经在楼下等她。

　　天色染青，晨光熹微，室内很暗，只有一处亮着，却晃人眼。

　　冷梵回了消息出去后寻着那淡蓝色亮光抬起眼睫，看见原西坐沙发上的后脑勺渐渐停下脚步，没去开灯，平静注视这一切。

　　那时原西身边摆放了几罐啤酒，烟灰缸被用过，见人出来他拿起遥控，按暂停。

　　冷梵往电视机方向看，她从出来就没听见声音。

　　一切安静到她认为原西已经走了。

　　他一直保持静音的状态。

　　原西听见动静脑袋稍侧，把烟掐了，残留的烟气在他手腕处缭绕，他睨了她一眼，起身，步履从容插着兜渐进靠近她。

　　“那时我第一次在户外有了生理反应。”

　　他咬字清晰，说的很清楚。

　　无耻的告白。

　　冷梵缓缓抬起视线，屏幕上是两年前的她和原西，拍摄地点在学校，为一首歌录制MV，主人公是他俩。

　　冷梵记得，这是花絮片段。

　　她溺在深水池里，被人故意推下去的，她不会游泳，原西作为在场最近的，最适配的，他在众目睽睽下“被迫”跳下去救人。

　　冷梵没说话。

　　“你猜，要是换一个人，我会不会下去救。”他开口询问。

　　“会。”她回复，像没思考过的快。

　　“我会吗。因为我的动作很快？还是表情很着急？”原西偏过头瞧她，一秒都不到，自个儿先回答，“只有前一，你明明想说不会。”

　　他视线仍在她身上，垂手按了播放键，顺带按了音量键。

　　焦急声，慌乱声，嬉闹声，看好戏的声音全都涌了出来。屏幕上，少女穿的白色衬衣及绀蓝色格裙全都湿透，被水压得喘不过气，频临死亡的界点，她慌乱地抓住原西，紧紧贴着他，完全肌肤相亲。

　　原西把人带上岸的刹那，人群自觉让出一个圈，该递毯子的递毯子，该上前关心的上前关心，该走的走，该散的散。

　　镜头也慢慢拉远，只是画面有些倾斜。

　　原西什么都没管，眼睛从地上上身几近全透只剩一件淡蓝色蕾丝bra的冷梵身上转移到周边一群人身上，扫到某个地方，他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自己去了更衣室。

　　后来另一个人有眼色的察觉气氛不太对，冲着镜头说“别拍了别拍了”，一把将摄像机夺了过来。

　　录制到这结束，新一轮的循环播放。

　　冷梵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期间他想了很多。

　　“你故意的。”原西关了电视，淡声说。

　　“我故意的？”她抬眼，同样的语气回问。

　　“对，你故意的。”原西把遥控器扔一旁，一步步逼近她，直到把人一退再退退到茶几边缘，他手肘撑在她两侧，垂下颈，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会爱上你。”

　　听到这，冷梵原本逐渐蹙起的眉头舒缓下来，轻笑一声，“你的事，我无法替你做决定。”

　　“你做不了决定。”
　　原西点点头，他不否认，“但你了解我。”

　　“梵，你很会观察人性，也很会玩。不管你和我是怎么认识的，你心思单纯与否，我好不好骗，我俩的羁绊不会少一分。”

　　“因为你会抓牢那根线，然后抛下去。”

　　冷梵注视着他，听他说下句。

　　“我呢。”原西敛息轻言，“也不会放手。”

　　冷梵静了几秒，错开他的视线，与此同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备注人是她的经纪人，原西知道，现在情况似乎在他的把握中，他直接替她接。

　　“我会送她过去。”

　　就抛了这一句，原西把电话挂断，状态恢复得快，氛围也回去，进行半分钟前的话题。

　　“但是你觉得——”

　　话音停顿几秒，他轻扣住她的肩部，带转过来，使她看往十二点钟方向。

　　原西在她身后，轻俯身，下颌几乎触到她单薄的肩线，微偏头，在她耳畔沉声发问，“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声音灌入脑中，冷梵平缓呼吸着，透过云涛叠浪隐约看见数千米开外的一座高山，千山叠影，金光高照，天彻底亮了。

　　她仿佛能听见钟声，能看见秒针是如何走的。

　　-

　　时间拨到三年前。

　　千沂市。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大面积的日光落在落地窗内少女身上，冷白色的肌肤因此镀了一层暖金，一双动人的狐狸眼，鼻梁高挺，唇形精致饱满，她撑着额头，指尖缠绕微卷的长发，明明是随意的坐姿，却气质极佳。

　　“嘀嗒嘀嗒”，听见右手的细微声音，冷梵松开手，缓缓摘下腕表，视线一瞥，定定停留在仅隔一条街的钟楼的秒针上。

　　很奇怪，走的尤其慢。

　　好像是一个……一个反方向的钟。

　　“那个啊——”桌对面一个略发福的男人把这些画面尽收眼底，不动声色注意到冷梵的方向，过了会儿慢条斯理解释，“那个不计正常时间，是用来倒计时的。”

　　“倒计时？”冷梵一旁的女人皱眉，语调中尽是怀疑和多虑。

　　“对，每一次考试的倒计时，现在时针指向二十一点，当它走到零点，也就是二十四点，学校会组织考试。”男人再次解释。

　　“这样做是有什么意义吗？”冷梵接话问。

　　“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斯格流传下来的老惯例了，从我刚来这工作就已经存在，其实就是一个摆设。”

　　“只不过……”男人张了张嘴，有些犹豫。

　　“只不过什么。”女人问。

　　“只不过每次成绩综合第一的，将有机会登上塔钟启动下一次的时间，而那个孩子会得到学校的奖励。”男人一口气说了出来。

　　“奖励是什么。”冷梵随口问了一句。

　　“这个嘛，每次都不一样，准备人是校董那边的，比如一百万的奖学金，私人定制的课后习题，又比如某话剧演出的首映票，或者和集团董事长见面的名额。”

　　“……但这个第一的名次已经被一个男生蝉联一年多了，从他高一入学就没下去过。”

　　冷梵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看向男人。

　　“这个您放心好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不会影响您家孩子的学习。我校呢，也一直保持着优良传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对标全球最顶级学校的管理方式，学生们相处融洽，氛围很好。”

　　说着，他把iPad和一叠资料拿出来要给女人看，明显事先做足了准备，“这是一些信息，您可以看看。”

　　“不必了。”女人拿起包，戴上墨镜，回绝，“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办理入学手续。”

　　她露出一个微笑，说的话分量很重。

　　“有蒋主任您在，我想我应该很放心。”

　　见人面色缓和了些，主任抿了口咖啡，笑哈哈收起资料对女人说：“冷梵成绩这么优异的孩子，能来到斯格是我校的荣幸。”

　　女人不再多说，将一件牛皮信封推至蒋主任面前：“我们家梵梵如在贵校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希望您可以指导指导。”

　　蒋主任扫了一眼牛皮信，目测有他两个手机的长度，三个手机的厚度，心中掂了掂，自然收下：“这是当然。”

　　他接着交代了一些其他事。

　　电话响，女人抬了下手，示意自己要接：“稍等。”

　　“我在千沂，等我忙完，尚也的那个项目你看着办吧，今天我会去见蔚董……”

　　简单干练的女人起身，一身名牌货，全是最新款，蒋主任从见的第一面，心中就已经打好了分。

　　声音渐行渐远，听到尚也两个字，他正好瞄到桌上的宾利车钥匙，和室外停的车，本地车牌照，五个六。

　　“她是做？”蒋主任问冷梵。

　　“从事演艺工作。”冷梵抬眼，见他点点头，聊些正常的话题，“蒋主任，学校平常有什么活动吗？”

　　蒋主任看向她，不明所以。

　　“诸如庆典之类。”

　　“前段时间学校有个五十周年校庆，但平常活动不多。”

　　没聊几句，女人接完电话回来。

　　“蒋主任，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她的手抚上冷梵的肩背，“梵梵就麻烦你了。”

　　蒋主任站起身，连声应好。

　　他们仨一同出去。

　　“陈女士，您要去参观一下吗？就在对面。”蒋主任带着资料和牛皮信封跟在后面说。

　　“不用了。”陈法薇拒绝，说着，她看向学校，“来这个省之前我做过了解，斯格是重点，出过不少优秀毕业生，在这我也能看见学校的大概样貌，我想应该是不错的。”

　　“这样啊。”蒋主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下又开口，“学校共开设了五个餐厅，还有宿舍……”

　　“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们来得匆忙，在千沂还没有落脚的地方。”陈法薇打断他，眼神指向宾利，“这车是我前夫的。”

　　蒋主任意味深长“噢”了声，他都懂，建议道：“那冷梵要不今晚就住宿舍，这样也方便。”

　　“也行。”
　　陈法薇目光投向冷梵，“梵梵，你觉得呢？”

　　“都可以啊。”
　　冷梵了然接受，“顺便认识认识新同学。”

　　“既然如此，我先带孩子去教务处报到。”蒋主任说。

　　“有什么事电话再联系。”陈法薇嗯了声。

　　“好嘞。”

　　陈法薇点头，开车门，下巴抬了抬，目送人，“等你们进去我再走。”

　　-

　　冷梵握着手机，低头看了眼天气预报，前段时间下了场淅淅沥沥的雨，天气渐冷，她脖颈戴了条灰色围巾，单肩背包，身影高挑，眼睛目视前方。

　　斯格高中四个白字自上而下刻在红褐色砖墙上，一切近在咫尺。

　　“冷梵啊。”
　　蒋主任在前面喊她，“你是一班的，A班。”

　　“好。”

　　“高二教学楼在西方向，你过了这条小路就能看见，有指示牌，很好认。”

　　“好。”

　　“校服放在学校仓库，在——”

　　一阵喇叭似的铃声响起，蒋主任看见来电人立刻接起，先是点头哈腰般听，之后回的话全是顺应句。

　　“……我马上过来。”

　　他被挂断通话后，转头对冷梵说，“你先随便看看，我等会儿就来。”

　　“好。”

　　与此同时，三楼，化学实验室。

　　“西，有人。”

　　原西正往硝酸铜溶液里加入氨水，搅拌，两样东西很快反应，深蓝色下生成蓝绿色沉淀物，如雪花般飘落。

　　“没穿校服，新生？”

　　原西听着。

　　“还是，转校生？”

　　原西缓缓移开试管，小世界里的人逐渐变得清晰。

　　风吹过，裹挟着冰凉的冷，少女的发丝轻拂过脸颊，围巾也跟着飘动，她淡然整理好，侧过脸，呼出一口气，鼻尖因抽气染上淡淡的红晕，如同新世界的冰花。

　　“哇靠，极品。”

　　原西倚靠在窗边，他侧目扫了一眼。

　　楼下的人彻底进入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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