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桥

　　十三岁那年蒋小帽在陆城警察局第一次见到二十三岁的青桥，那人生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和一双痛得百转千回的眼，如果你只看青桥的脸，你会觉得世间一切皆与她无关，可如果你看青桥的眼，你便发现青桥心里住着世间万物，那双眼从不流一滴泪，但却似晚秋时节中箫声一阙，如泣如诉，如怨如慕【1】。

　　那人当时并没有选择把痛失生母的蒋小帽直接带回家，反是将之带到位于景阳路的另一处居所，保姆玉姨负责照看蒋小帽的饮食起居，司机老周负责护送蒋小帽上学放学，蒋小帽自那日起似个动物一般被圈养，只是不知为何，主人似乎时常会忘记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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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结束之后青桥将蒋小帽转入陆城知名的浅唐中学，玉姨讲青桥之所以这么决定是忧心蒋小帽吃不消原来学校同学们的闲言碎语，玉姨还讲青桥原本是叫做青乔，那人不喜乔字，便将乔换做桥。

　　每当窗外打雷下雨时蒋小帽便会卷着枕头钻进玉姨被窝，玉姨睡前故事的主人公从来都只有青桥一人，青桥那年二十三岁，玉姨受青家雇佣也同样已有二十三年，玉姨这二十三年间的每一天都以照顾青桥为生活重心，怕是对青桥比父母还要更了解。

　　玉姨口中的青桥是一个令人心生怜惜的孩子，青桥父母都是白手起家的商人，平日里奔波在外极少有时间回家，青桥知道父母创业不易从来都不会跟他们张口索取陪伴索要关爱，自小便理智得如同一个大人。

　　玉姨讲一次青桥妈妈难得回家过年，两个人一同去商场买过年穿的新衣，妈妈选好了衣服递过去，青桥嘴里一边礼貌地讲着谢谢一边弓着腰鞠了一躬，妈妈结账的当口店员探出脖子悄么声地问，孩子，那是你亲妈吗？是啊。青桥来不及细想便张口答道，眸子却在那一刻暗淡下来。

　　玉姨还讲后来青桥苦出身的父母事业越做越好，年少时的小伙伴们与青桥的生活差距越来越大，青桥不知穷人家活得如何艰难，日日拿玉姨准备的山珍海味换贫困伙伴的粗茶淡饭，大方承担起一众人的课余玩乐花费，同伴们表面上笑嘻嘻接受私下里都笑青桥傻。

　　等到再大青桥一些发现幼时伙伴中间有人会应为自己家境优越而受伤，便开始拒绝钟叔接送，不再穿戴名牌，不再无意显露富贵，同伴们又私下里笑青桥虚伪。

　　那些年间青桥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没少受大孩子明里暗里的欺负，玩闹时扎在额头上的铅笔芯，手工课上刀片划伤的手，体育课上看似不经意的伸腿一绊，候在放学路上收保护费的痞气小流氓，年少成长过程中经历的的种种不快青桥都悄无声息地忍下，父母每次打电话问青桥在学校里学习生活得如何，青桥都会一如往常地握着话筒说我过得很好，玉姨照顾我无微不至，老师同学也都喜欢我。

　　玉姨又讲青桥也有极其孩子气的时候，二年级年暑假玉姨带着青桥回老家避暑，玉姨亲戚家的男孩和青桥一起在池塘边比赛钓鱼，亲戚家的男孩一条接着一条地往上钓鱼，塑料桶里转眼就要满员，玉姨担心青桥不开心找个借口支两个孩子去取凉帽，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离开河岸之后，玉姨便趁机在男孩的塑料桶里捡了条鱼拴在青桥鱼钩上，后来那天晚餐时候向来不吃鱼的青桥竟然将自己钓上的那条鱼整条全部都吃掉。

　　平日里玉姨不准蒋小帽无缘无故晚上到她的房间，那年夏天蒋小帽便开始时常盼望雷雨天，期望再遇玉姨口中的青桥，玉姨口中的青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少年人，现实生活中的青桥却冷清得只有半边影子。

　　“妈妈当年是怎么和青桥认识的呢？”蒋小帽十三四岁时候常常趁雨夜缠着玉姨讲过去的旧事。

　　“四岁那年就认识了，青桥四岁开始学钢琴，你外公是青桥的钢琴老师，你外公去世之后，你的妈妈就自然而然地代替外公教青桥学琴。”玉姨伸手将床头的台灯调暗。

　　“妈妈会是个好老师吗？”蒋小帽对教琴的母亲感到好奇。

　　“你妈妈当然是个好老师，很细致也很严厉，如果青桥弹错了会用尺子敲青桥的指节。”玉姨一边讲述旧事一边细心地替蒋小帽整理好被角。

　　“原来我妈妈那样温柔的人也有另一面。”蒋小帽向玉姨怀中凑了凑。

　　“因为钢琴是你妈妈一生的理想，所以才容不下一丝含糊。”玉姨耐心地向蒋小帽讲明缘由。

　　“那青桥呢，钢琴也是青桥一生的理想吗？”蒋小帽搂着玉姨的胳膊眼巴巴地追问。

　　“青桥也一样，钢琴也是青桥一生的理想。”玉姨安慰似的揉了揉蒋小帽浓密的乌发。

　　“既然钢琴也是青桥一生的理想，那为什么她后来会挥刀自断一根手指呢？”蒋小帽一双清亮的眸子中盛满不解。

　　“因为不爱了吧，青桥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人前碰过一次钢琴。”玉姨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关了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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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如流，彼时那个惧怕打雷的少女转眼已经长成大人，年满十八之后蒋小帽再无法借由胆小夜里去敲开玉姨的房门，青桥在由它国被枪杀的噩耗传回陆城之后，玉姨便不再开口讲任何与青桥有关的旧事，自此青桥二字成为家中的禁忌。

　　“你呀你，好生生的怎么又抽上了烟？”玉姨闻到烟气披上外套推开蒋小帽卧房的门。

　　“玉姨，由它国警方打来了电话，案子已经彻底查清。”蒋小帽在玉姨平静地注视之下捻灭了手中仅余半寸的烟头。

　　“够了，猫儿，不要再往下讲。”时隔许久玉姨再次做出了那个噤声的手势。

　　“为什么？”蒋小帽诧异。

　　“玉姨年纪大了，不比从前，有些事听不得。”玉姨言毕轻轻带上房门转身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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