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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老抠偷薯被割耳 彭桂林抗租获胜利 彭桂林抗租获胜利
第二章 莫老抠偷薯被割耳
彭桂林抗租获胜利
一
1928年,阴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乡民们苦苦盼望的春天也终于来临,可是预示着春天到来的第一场雨水一直没有下,往日里汩汩喷涌的白坟闷只涌出一脉涓涓细流,瘦骨嶙峋一付病态的样子,无不让乡民揪心。没有雨水就没有山涧石缝里冒出的泉水,更不会有山洪。伏流河大沟、奔沟、拉炭沟袒露着丑陋的胸膛。沟底灰白的石头高高低低,有的圆润溜滑,有的棱角如刀,极其难看。干旱威胁着整个村子,威胁着这里的庄稼、人和牲口。苦苦盼来的1929年看来不是个好兆头。西龙镇遇到了几十年未有的干旱。
白坟闷快干了!白坟闷快干了!乡民无休止的天天传播着这样一条消息,传播着一种担忧。此时,白坟闷恐怕是乡民说得最多,频率最高的一个词。“白坟闷”就是拉炭沟上游一处形似坟墓、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的山崖下的一处泉水。
白坟闷是故乡的生命水,它是伏流河拉炭沟的发源地,闷水流出约一华里便落下十余丈的岩壁,形成壮观的瀑布,瀑布跌入下方龙潭,然后便急急忙忙流进沟里。龙潭位于半山腰,睿智的乡民从那里引出一条水渠,水渠环山而行,缓坡而下,约几华里的路程最后到达西龙镇街北,在那里流入两个用石条砌成的水池。上方的水池供乡民生活饮用,水池溢满流入下方水池,乡民用它浣洗衣物。
这年,上下两个水池都干涸了,露出龟裂的池底。乡民不得不向上游取水,最后取水的人群在龙潭边排了长长的队伍。这是乡民生活饮水的情况。用来浇灌庄稼的水、牲畜饮用的水更不用说。
西龙镇四周的庄稼地,每隔一里半里就有一处水塘。韦家塘、莫家塘、覃家塘。谁开挖的取谁的名字。水塘的功能一是蓄水。雨季时溢得满满地,向下流入村庄四周的大沟、奔沟、拉炭沟。干旱季节就用水塘里蓄下的水浇灌庄稼;二是养鱼。每年秋季草鱼、鲫鱼、鲤鱼上市,水塘的主人都可以收得不少银两。凭着密布在田野大大小小的水塘,西龙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旱灾之年。可往年也遇到大旱,水塘里的水至多用去七八成,每次旱灾水塘用到这个程度,大雨唰唰的倾盆而下,乡民们自然露出笑脸,虽然庄稼减收成,但最终还能保住一年的口粮。可这年不同,庄稼没有下种完,水塘里的水眼看要见底。这个时候水塘主人出来阻止乡民用水。稍有点钱的乡民看不得刚刚长出的幼苗一片片蔫死过去,就用存下的钱买几担救命水,水塘主人也乘机发上一笔横财。没钱的呢?只有一种选择——由它去,让它蔫死。可让它蔫死,这一年的口粮就没处着落。这不等于苗死人亡吗?如此说来这条路是条死路。生死关头有些乡民不认这个理,开始偷水。韦家为了护水,打伤了偷水的乡民。愤怒之下乡民趁黑烧了他家的牛棚。烧牛棚只是一个报复的信号,韦家害怕了,如此下去说不定他家的屋子也会让人点着烧了。其他几家,莫家塘、覃家塘、朱家塘、罗家塘这些水塘的主人都放弃对自家水塘的看守,一时之下,全镇人蜂拥而上,把个大大小小水塘里的水取得干干净净。庄稼此时有了一线生机,蔫下去的头开始抬起来。眼前的危机暂时度过,可老天爷仍然没有下雨的迹象。
那天,韦小弟拿着个铜锣从桥头街噹噹噹敲到庙头街,一直敲到左下街和右下街:“各家各户,上庙祈雨啰。各家各户,上庙祈雨啰。”“噹、噹、噹”。不一会乡民自带香火和祭品陆陆续续来到庙头街闸门外的庙堂。看看乡民到得差不多,韦小弟站上庙堂中央宣布祈雨仪式正式开始。乡民放上祭品,上完香,巫师头戴傩俱,身着红装,接过韦小弟手中的铜锣口中念念有词,围着事先摆在庙堂上怒目圆睁、手缚蛟龙的雨神来回打转,“噹、噹、噹”地敲响铜锣。突然,人群中一个乡民晕倒在地,周围的人一下子围拢过来:
“莫老四,莫老四,你怎么了?”
“脸那么白,站时间太长了!”
“背他回家去!背他回家去!”
“是不是得了病?你看他的脸,白一阵黄一阵。”
“还是背他去医馆看看大夫吧。”
这时,就见莫老四慢慢睁开眼,说了一句:“我肚子饿!”
“肚子饿?肚子饿还站这干什么?快回家吧!”
“背他回家吧!吃点东西就好了。”
韦小弟双手抓过莫老四的手臂,蹲下腰,几个乡民帮着把莫老四扶上,韦小弟背他回家。
二
莫老四就是莫启新,小时候我常跟着伙伴们叫他“莫老死”,为此曾遭爷爷的鞭打:“你这个不肖子孙,他是你四舅公,你敢这样叫!”莫氏是广西的大家族,在桂西北是“莫韦覃蓝”四大壮(族)的头姓。我母亲姓莫,论辈分我应该叫莫启新“四舅公”,这是奶奶告诉我的。
在我的故乡西龙镇叫错辈分是要犯大忌的,但是满大街的人,一代一代的相互联姻,怎么叫?有一次我将右下街一位表姑叫成表嫂,这位表姑将此事告到我爷爷那里,我挨了一顿鞭打。奶奶说你怎么会叫她表嫂呢?她终身未嫁,守身如玉,还把长辈叫成平辈,你爷爷不打你才怪!为了教育我,也是心疼我挨打,奶奶给我讲了亲戚辈分区分的原则。带“表”字的属旁系亲属,不代“表”字的属直系亲属。在父母称呼的基础上加高一个辈分叫。这个办法很奏效。因为父母叫了几十年不会有错,自己错误的机率会很少。
奶奶见我基本上掌握这些原则,为了加深我的理解和考察我的思辨,给我讲了西龙镇最经典的一个故事。奶奶说:有一天西龙镇赶圩,一个汉子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大街中央,一个村姑走过来把他扶上肩,背上背,朝村外走。镇上的人既不认识这个醉汉也不认识这位村姑,有无良乡民看见村姑年轻貌美,假惺惺过去帮忙,伸手去摸村姑的NZ,村姑性急之下咬了无良乡民一口。无良乡民占不到便宜,大声喊起来:“醉汉嫖村姑了,醉汉嫖村姑了。”满街人听到喊声都出来看景,把个村姑和醉汉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拢起来,有不明事理的乡民信以为真,要抓他们去镇公所。村姑边走边说:“村姑舅姐醉汉妻,醉汉妻弟村姑舅。”乡民还是傻傻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什么舅呀姐呀妻呀。”此时,一位乡绅站出来,他听出了村姑和醉汉的关系,忙劝众人:“散了吧,散了吧。乱弹琴!姑娘你也走吧。”围观的乡民闪开一个口,村姑背着醉汉走了。
奶奶要我猜这位村姑和醉汉的关系,我想了一晚没想出来。第二天去问表弟,表弟比我聪明,很多我不懂的事情都去问他。晚间吃饭,我把答案说给两位老人听,他们很高兴。当然,奶奶给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把无良乡民猥亵村姑的片段剪去了,奶奶是怕污秽沾我这张白纸。
那么,故事里的那位乡绅是谁呢?醉汉、村姑和那个无良乡民又是谁呢?奶奶没给我说,我也一直没问,就觉得那根本就是一个故事。后来从同学的文章里得到答案,那个乡绅就是我的外公,那个村姑就是莫启新的妻子彭桂芳,无良乡民是我下文提到的覃赖子。醉汉呢?你们自己去猜。而我的外公并非什么乡绅,他只是一位毕其一生,植桃栽李,读书不厌,诲人不倦的私塾先生。
三
其实莫启新家并非谷米无藏。他家锅里有饭,缸里有米。有多少?整整一个米缸。
莫启新有个绰号叫“莫老抠”,抠就是吝啬,有东西舍不得给别人。据说这个绰号与一位官员有关,那次,镇长给县里来的官人派饭,派到莫启新家,他炒豆当菜,稀粥当饭,炒豆放进米筒,一次只能夹一粒,稀饭照得见人影,筷子捞不起来,就给莫启新起了这个绰号。这个绰号起得可不怎么准,有点牵强,对官人莫启新抠,对外人莫启新抠,对媳妇彭桂芳莫启新可不抠,有吃有喝先想到的是媳妇。再说“抠”和“勤俭”在某种意议上是一致的。词意上抠是贬意,勤俭则是褒意。如果去掉褒贬之别,只从生活本身理解,“抠”和“勤俭”对莫启新都是积极与肯定。肯定他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之所以给他贬意,就像那位官人没占到便宜,就叫起这个绰好。也许是很多人曾想占他的便宜没占到,附和着也叫起这个绰号。然后那些与他、与事无关的乡民也跟着起哄叫起这个绰号。对于莫启新,爱叫你就叫,不韫不怒,照样干他的活,照样抠他的。对于乡民,叫顺了嘴,叫长了时间根本没人在和他打交道之前,去深究这个绰号和这个人有着什么样的联系,据此作出该不该和他交往的决定。从小父母教育他,节俭是美德。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挨穷,成家过日子都是勤劳节俭出来的。莫启新记住父母的话。就说今年的大旱灾,明摆着秋天会歉收,搞不好会绝收。去年打下的粮食,不算多,吃到如今只剩下这缸米,如果节约着吃说不定会熬过今年的大旱。所以他一天只吃一顿,一吃就是好几天。这几天受饥挨饿,还要挑水浇地,除草保苗,砍柴、喂猪,不晕倒才怪!韦小弟把莫老四背回家里,莫老四的媳妇见他出门时一个大活人,一会功夫背着个软不拉塌的人回来,吓得不轻。
“莫老四莫老四!”妻子摇着他的肩膀。
“可能是饿晕了。”韦小弟把莫老四放在床上,给莫家四嫂彭桂芳说。
“你这个莫老死,叫你吃饭你不吃。下地干活,上庙祈雨,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莫四嫂,没什么大事,给他做饭吃,吃饱了就好了。我先走了,庙里祈雨的人都在那等着。”韦小弟说完转身出门。
韦小弟走后,彭桂芳从铁锅里舀了一碗上午做的糕糕扬喂给莫启新吃。吃了几口莫启新止住妻子:“留着你下午吃吧,我吃这点就行了,现在头也不晕了。”
“看你说的,五尺高的汉子,两口就吃饱了?”
“要说吃饱,把那缸米都煮了也不够我吃的。你怀着身孕,都吃光了,今年大旱,秋里歉收,那缸米节约着吃勉强能熬到过年,如果明年再大旱,再歉收,孩子生下来,要奶水,要营养,上哪要?别看那里贮有一缸米,要是开吃,两个月就刮缸底。”
彭桂芳一边听着莫启新喃喃而语,一边攥着丈夫搭在床边的那只长满老茧的手,眼睛里扑唰唰地泪水直流下来。
彭桂芳知道她拗不过丈夫。有一次他们到雷公山砍柴突遇大雨,大雨本来没什么可怕,找个山洞躲一躲,雨过天晴再担柴回家。多雨是桂西北的气候特征,年均降雨量都在2000多毫米以上,特别是每年四月开始的汛期,汛期一到那雨呀说来就来,眼前一片晴朗的天空,艳阳还照着汗渍渍的脊背,突然西边的一朵乌云说话的功夫黑压压的扑过来,然后瓢泼大雨倾泻下来,雨柱打在背上,打在脸上,就像小孩玩耍的水枪,一枪枪打得你隐隐的作痛。可这场大雨不同,这场大雨硬是把莫启新这个强壮汉子放倒了。本来他们已经躲进了山洞,可是莫启新突然想起晒在墙上的两簸箕糯米,抬腿就要跑回去。妻子拦住他:
“你现在回去还有什么用,大雨早就淋S了。”
莫启新说:“淋S我当然知道,簸箕要是翻倒,雨再冲,糯米就冲走了。”
莫启新眼看端午节要到,就用自家养的鸡换了几斤糯米。他知道妻子最爱吃的三种家乡美食。一种是“龙泵”,“龙泵”是故乡的土语,这两个字可能写的不对,但是我知道它是用大米浆加进猪血灌进猪小肠做成。先将猪血放进大米浆里再放沙姜、八角、桂皮等香料,搅拌均匀,然后用漏斗将它灌进加工好的猪小肠里,锅里煮熟即可食用。通俗叫法应该叫“血肠”,不过各地做法有区别。第二种是油炸馍。将大米浆薄薄一层放在一个浅浅的像炒菜的铲子上,然后上面放调制好的南瓜丝,上面再浇上一层薄薄的米浆,放进由锅里炸。第三种是糯米粽子。先将糯米用微碱性的草木灰水泡上一天,将五花肉切成棋子大小,再放进配料腌制,粽子叶包好放锅里水煮,煮熟后剥开粽子叶,香味袭人。故乡包粽子不用竹叶,用的是一种“聊箭”叶,它和竹子一样属草本植物,与竹叶相似,但比竹叶阔大,味道比竹叶清香。
莫启新换回糯米,一进家便打开布袋嚷着让妻子过来看,才发现糯米潮气太重。早上出去砍柴前看看日头火烈烈的,便将糯米放进簸箕拿出去晒,为防被鸡吃了去,特地将它放在墙头上。这下大雨一来,糯米淋S是肯定的,莫启新担心的是簸箕掉下墙来,糯米被雨水冲走那样可就全完了,端午节没法过,妻子盼了一年的粽子吃不上,可怎么对得住她。
“冲走就冲走,你现在回去就冲不走了。”妻子狠命的拉住莫启新,还是不让他走。
“冲走了你吃什么?一年就这一次!”说着莫启新挣开妻子,飞奔着跑回家去。
到了家,果然墙头上的两个簸箕一个不剩全都掉在墙根。还好,糯米还在那里,还没有被雨水冲走。他好像看到了希望,一个箭步跑到墙根捧着散落在地下的糯米,一捧捧把糯米捧到簸箕里。瓢泼的大雨还在下,没有停止的意思。坎那边的雨水眼看着就要漫过来。莫启新一PG坐在雨水的方向,将雨水挡在身后。大雨还在下,他的PG挡不住了,眼看漫过他PG边的雨水就要冲过来,只剩下两三捧就可以大功告成。但他还是未能如愿以偿,绕着他PG的雨水还是汹涌澎湃流过来。他损失了一捧糯米。但他不肯罢休,随手将身边的一个砖头往流水的下方拦住雨水,然后迅速的一捧两捧,泥呀水呀糯米呀一齐捧进簸箕里。莫启新取得了胜利,他战胜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妻子今年的粽子有了指望,他心里甭说有多高兴。雨停,妻子彭桂芳挑着柴火回来。莫启新正在拣簸箕里的土渣,簸箕里一半土渣一半糯米,他只顾拣,头都没抬,嘴里不停地嘟囔:“糯米没冲走糯米没冲走。”妻子看着他高兴的样子,自然也高兴。
“糯米没冲走糯米没冲走。”这都深夜了,莫启新隔几分钟嘟囔一次。
“知道了,我知道了。糯米没冲走。”妻子回应他的话。
“糯米没冲走糯米没冲走,这个端午你有粽子吃了,你有粽子吃了。”莫启新一声比一声大。
“我知道了,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下地,地里的杂草快漫过脚面了。”
“糯米没冲走糯米没冲走,这个端午你有粽子吃了,你有粽子吃了。”莫启新不断的重复这几句话。
妻子感动地泪水哗哗直淌,嫁给这样一个丈夫,虽不富有,虽不显贵,但他体贴人、温暖人。此时,她感到的是幸福满和足。
“启新,睡吧,我知道了,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了。”说着,彭桂芳伸过手臂去揽丈夫。这一揽不要紧,莫启新滚烫的身体让她着实地吓了一跳。
“启新启新,你烧得厉害。怎么办怎么办?”彭桂芳一会摇他的肩膀,一会摸摸他的额头,一会掖掖被子,慌张得没了主意。
莫启新哼了哼,从高烧的梦话中醒来:“没有事的没有事的,吃五谷杂粮哪能不长病,大概是昨天那场大雨淋的,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彭桂芳起床在脸盆里倒下热水,搓了搓毛巾,拧干,敷在在莫启新的额头上:“叫你别回来叫你别回来,你偏要回来,就为了那点糯米。”
“没事没事,你看我的身子骨,你嫁给我这些年我什么时候倒下过,再说了,我不是会两下子草医吗,你的骨折不就是我给你治好的吗?你担心什么,如果明天早上好不了,你就上闸门外掐一把鱼腥草、紫苏叶、藿香、薄荷、夏菇草煎碗汤,再不好就捣点老葁,那个铜钱在抽屉里,敷敷脉,内外兼治,没有治不了的高烧。”
听莫启新这么一说,彭桂芳倒是放下了压在心里的秤砣。丈夫自小聪明好学,爱琢磨事。鱼腥草、紫苏叶、藿香、薄荷、夏菇草煎汤和老葁铜钱敷脉都是当地治疗高烧的传统草药疗法,但是几种药同时使用却是莫启新的发明。一般乡民发烧,吃过鱼腥草不见好再吃紫苏叶、藿香、薄荷、夏菇草,几种草药轮着吃,再不见效就更换老葁铜钱敷脉,病轻的服一种药即可痊愈,病重的换来换去也有不见好的。莫启新想,如果几种药一起吃、同时治疗效果肯定会好。他在妻子身上试过果然奏效。他的嘴严,从来不告诉别人。莫老抠,莫老抠。这到符合他的性格。最神奇的还是他治疗跌打损伤。那次和韦小弟去打野猪,野猪被打伤腿,但是跑掉了,跑到一处山崖下边,见野猪停下来咬嚼崖边的草,咬咬停停,然后用嘴去舔腿上的伤口,两人再追过去,野猪跑了,可细心的莫启新发现野猪咬嚼的竟然是一种常见不鲜的“竹节草”。那头野猪最终没有逃脱他俩的追捕,当他们几个月后再次将野猪抓获的时候,莫启新看到野猪腿上的伤,认出是几个月前跑往山崖的那只野猪。后来他多次把自家的公鸡搉断腿做试验,印证了他的判断。一棵司空见惯的小草就能治好搉断的骨头,让他对故乡神奇的草医痴迷不返,于是四处拜师,虚心求教,学成土医。凭着自学来的医术,不但治好跌坎受伤的彭桂芳,娶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还治好很多乡亲、红七军将士、昆仑关打日本的国军、抗日游击队和解放军战士,那是后话。
彭桂芳想到这里,不再担心丈夫的高烧。却在心里暗下决心,今后要是心里想着好吃的,眼里看着好看的绝对不给丈夫说,担心他的这个拗劲,怕他再做出让她担心的事情来。
天刚亮,她到闸门外采来鱼腥草、紫苏叶、藿香、薄荷、夏菇草,再从后园挖一段老葁捣烂,将捣烂的老葁敷在丈夫手腕的动脉上,然后压上个铜钱。她没有按照丈夫先前的交待先内后外的治疗顺序,而是内外兼治,左手右手一起敷。她想让丈夫马上好起来。她不想看丈夫发高烧的样子,她心里难受。
吃过晚饭丈夫果然好起来,翻身起床还去拣簸箕里的土渣。彭桂芳坐在土灶前一边烧水,一边穿针引线给丈夫补衣服,昨天为了阻止丈夫回来收簸箕里的糯米,劲使大了,把个袖子给扯破了。
〇
唱支山歌扔过河,
砸着妹妹后脑壳。
娶妹回家当老婆,
三间瓦房不算多。
莫乱讲来莫乱说,
哪个给你当老婆。
瓦房再多妹不要,
草房有情也暖和。
草房门开妹不锁,
门口狗叫厉害多。
瞧见阿妹梳红妆,
想哥你就直接说。
草房愿锁我就锁,
门口想过你就过。
偷看妹仔还怕狗,
怕狗你就后门过。
秤砣游水难过河,
旱鸭也能拨几拨。
夜晚想妹不见妹,
如今见妹不过河。
妹想哥来不见哥,
才到河边找妹哥。
妹不见哥不过河,
你是哪家牛屎坨?
妹骂哥来哥伤心,
哥本是个老实人。
是谁背妹过山岭,
是谁给妹治好病。
你是哪个你明说,
莫要跟妹多啰嗦。
妹来找哥不见哥,
你有证据摆上桌。
证据不需一大箩,
白白PGRRO多。
那天给妹敷草药,
放个响屁臭哥哥。
响屁臭哥妹难过,
原来你是阿妹哥。
接过绣球九月来,
花轿娶妹做老婆。
见丈夫病好,彭桂芳兴致高涨。手里补衣服,嘴里唱山歌。西龙镇本来不大,沿街房屋一字排开,房屋上方互相联通,一人说话四邻可听。听到彭桂芳唱起山歌,门口一下子围了一群人。
“莫四嫂,又听见你唱山歌了。”
“莫四嫂的山歌唱得真好听。”
是啊,彭桂芳是西龙镇最美丽的女人,她唱的山歌盖过十里八乡。这几首山歌还是当年和莫启新在三月三西龙镇的歌圩上唱的,如今她一字不漏唱出来。清楚记得那个傍晚月色朦胧,绣球抛出去幸福闯进她的心坎。
众人一夸,彭桂芳沉浸在往事的幸福里。
〇
桂西北乡民的婚姻充满偶然,浪漫而传奇。
彭桂芳的父亲嗜酒成性,逢圩必赶,十酒九醉。那次,彭桂芳背着酩酊大醉的父亲回家,翻越西龙隘时不慎摔倒,落下坎来,伤着股骨头,正好遇到砍柴回家的莫启新,随将父女两背回家中,采来竹节草捣烂,敷在她的PG上,几次下来伤病痊愈,两人便有了感情。山歌是媒,绣球是信(物)。歌圩上莫启新接过彭桂芳丟过来的绣球,当年农历九月初八,花娇一起,唢呐一吹,将这位美如天仙的妹仔娶进家门。
四
庙堂里的祈雨仪式结束都四天了,东海龙王还在呼呼睡大觉,没有一点醒来的意思。祈雨灵不灵?问谁都说灵。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镇里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坚信这一点。三天不来五天,五天不来十天。这段时间绝对不能灰心丧气,要不断在心里叨念“下雨吧下雨吧”。巫师告诉大家,如果有人怀疑,它就不灵;怀疑的人越多越不灵。如此看来四天还不来雨,肯定有怀疑的人,他是谁呢?这个问题就难了,谁会说真话?谁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有人啊。这人是谁?暗地里传说是桥头街的彭桂林。那天遇到韦小弟,彭桂林开口就说你们搞什么鬼?完全是迷信。最好的办法是下到消水窟窿,里边有地下河,一定有水。韦小弟愣是吓了一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明打明遇见这种胆大妄为的人。尽管这样,对于彭桂林的话他只能闷在肚里,不能说也不能想,更不能传。但是他更加明白那个道理,就是巫师说的,心不诚则不灵,不诚的人越多则越不灵。看来祈雨都四天了,不灵的根源就在彭桂林身上。韦小弟跪在庙堂里祈祷:老天保佑不要再有心不诚的人了。他的祈祷好像真的管点用。第六天龙王爷打了个喷嚏醒来,撒了一泡尿,天就下起雨来。雨不大,仅仅S了一层地皮。全村的人都站在大街上欢呼“龙王来雨了,龙王来雨了。”地里的庄稼喝了一口水,腰杆子挺一挺。巫师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传承下来的巫术就是灵验!
五
彭桂林始终不信。彭桂林是何许人也?他就是前清进士彭金德的重孙。
我查了一下县志:彭桂林,水族,龙山县西龙镇桥头街人,生于1904年5月21日,卒于1932年10月19日。曾经领导西龙镇抗租抗税取得成功;1929年12月参加百色起义,后来跟随韦拔群留守右江革命根据地,坚持游击战争,1932年10月19日在巴马西山乡被敌人杀害。
彭桂林是西龙镇少有的几个见过世面的人,在西龙镇小学堂读完国文,后到广州读工学,在那里参加革命,他与韦拔群同期进入农□□动讲习所,聆听过MZD的演讲。因为患有胃疾,转回家乡中草药调养。
〇
说到壮族很多人都知道,说到彭桂林的水族,知道的人恐怕不多。我要说到大名顶顶的中共一大代表邓恩铭可能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水族,出生于贵州,随亲戚到济南上学,在山东闹革命,是共产党山东省和青岛市的创始人。水族是我国55个少数民族之一,人口30多万,主要聚居在贵州省黔南州的三都水族自治县,部分散居于广西西北部。水族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属汉藏语系壮侗语族。有自己的文字,称为“水书”,文字象形、会意,有水汉同源之说。西龙镇的水族彭姓居多,彭桂芳、彭桂林按辈分算是姊妹。
〇
话说回来。西龙镇闹旱灾的这段时间,彭桂林在动脑子。他知道西龙镇有水,水在地下,因为桂西北2万平方公里范围无一例外都属喀斯特典型地貌区,西龙镇更不例外。而地下河是喀斯特地貌的典型特征。这个水就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消水窟窿底下。那底下就是一条互联互通的地下河。所以,消水窟窿里一定有地下河,流着哗啦啦清澈的水流。那天他找到闸门外骆铁匠家的骆老二,动员他和自己下洞找水,为何要找骆家老二呢?因为骆家老二对消水窟窿比较熟悉。镇上的人都知道早年骆家兄弟出于好奇曾经进洞“探险”,后来迷失方向,两天不得出来。村里人到处找,有人想起消水窟窿,后来在雷公山下的一个消水窟窿里找到骆家老二,遗憾的是骆家老大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彭桂林把来意说明,骆家老二说什么都不干,也不敢。彭桂林反复劝说,告诉他进洞要有科学的方法,比如要有绳索,要有照明,要有安全帽,到了里边要做记号等等,这些方法能确保生命安全,在国外有人专门从事这项工作,叫做探险。彭桂林还告诉他,溶洞里或许会有宝藏,或许会有珍稀动物,或许还能找到他大哥的尸骨。骆老二一听,有安全保障,还能抓到珍稀动物,还能发财,还可以找回大哥的尸骨。大哥的尸骨就是父母的一块心病,死要见尸、活要见人。父母见不到大哥的尸骨就一直念叨他还活着。经彭桂林一再说劝骆老二终于动心,答应下来。
西龙镇的雨就在那天撒了几颗后再也没有下,不下雨溶洞外不可能有水流涌进去,进洞就是安全的。彭桂林选好的一个烈日当空的日子,骆老二带路,沿大沟向南走,来到沟边的一个小溶洞边,溶洞垂直向下,彭桂林将绳索一头仍下去,一头绑在洞口的大石头上:“我先下,到底下我再喊你,你跟着下。”骆老二虽然忐忑,神经紧绷,还是按照彭桂林教给他的方法下到洞底。他们每人头上戴一顶用来套在牛嘴上防止牛吃庄稼,形似安全帽的“牛笼嘴”,点燃火把,一边走一边往地下施放麻绳,还在洞壁上作记号,这样一来既不怕岩石碰头,如果迷路只要沿着地下的麻绳和记号往回走就能走回原来的地方。骆老二佩服彭桂林,进士的后代就是聪明,如果当初他和哥哥也用这种方法,哥哥就不会死。在彭桂林的带领下,骆老二也不害怕了。凭着记忆,看看两边的岩石和头顶倒挂的“竹笋”,他给彭桂林说这个地方他到过,就在这里还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果不其然,彭桂林刚往前走几步就听见哗哗的水声,他们用火把照了照流过他们眼前清洌洌的水流,兴奋异常。
彭桂林说:“骆老二,你看我们用了四个火把,说明咱们走了二十分钟的路程。”彭桂林事先计算过烧完一个火把的时间是五分钟。
趟过这段水流再向里走,见前面有光亮,彭桂林说那里可能是另一个洞口,他们来到亮光底下,朝上一看把个骆老二惊讶地直喊:“哎,彭桂林彭桂林,你看,那不是我家旁边的苦楝树吗?”骆老二家房屋南面不远有个消水窟窿,旁边长了一棵水桶粗的苦楝树,树干倾斜伸向消水窟窿。
“是,就是。不过我们不能再走,绳子快没有了。”彭桂林说。
找到了水,请木匠做了个滑轮,吊在苦练树上,一根长长的麻绳捆着一只木桶,树下的人用力拉,一桶桶清洌洌的地下水提了上来,解决了吃水的燃眉之急。滑轮的方法提出的水量太少,只能解决乡民吃水问题,不能用来浇灌庄稼,抗旱用水依然没有着落。
六
莫启新上坡锄地,走进地里,本来一人多高的包谷现在还长不到他的肩膀,包谷壳吐出的红缨稀稀拉拉可以数得出来,他撕开一个,里边零零星星的米粒像老太太嘴里的门牙。锄头一抬,躲在叶子上的蝗虫扑啦啦飞起一片。怎么办?怎么办?他扛起锄头往回走,这个时候锄草还有什么用,还不如省点力气挖个竹笋,于是朝沟边的竹林走去。他低头走路,走着走着,和急匆匆迎面的覃赖子撞了个满怀。覃赖子呲着牙,没说话,闪身走过去。莫启新也没在意,各走各的路,走进竹林,哎,看见一只麻袋躺在那里,打开一看是一袋红薯。是谁放的?莫启新没走远就在附近找了蔸竹笋挖起来,边挖边想,这袋红薯,起码也是十天八天的口粮,要是弄丢了这家人不得急死,决心守在这等失主来领。心不在焉,一用力把个好端端竹笋挖断两截,正在惋惜,沟那边走过来地主韦志光的家丁韦财豹,弯着虾公腰,都叫他虾仔;虾仔跑到沟边,见莫启新就喊:
“莫老四莫老四,看没看见有人偷我家主人的红薯?”
“没看见!我没看见!”莫启新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身后的红薯。
“哎,那有个麻袋,”虾仔发现了莫启新身后的麻袋,走过去打开一看是红薯:“怎么,是你偷的?”
莫启新:“不是不是,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了。”
虾仔:“刚才问你怎么不说。”
莫启新:“虾仔虾仔真的不是我!”
虾仔:“明明在你身边,你说不是你,那是谁?”
莫启新想起刚才和他擦肩而过的覃赖子,但是没有亲眼看见他偷,没有根据的事不能乱说。找不到证人,莫启新偷红薯成了定案。偷财物在西龙镇要受严惩。西龙镇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镇子里,家家户户只要不出远门,挂在门环上的铜锁就是个摆设。家里的稀筛、箩筛、簸箕、锄头,谁家想用可以自取。找不到自家的什物,站在大街上亮着嗓门喊:“哪个拿我家的箩筛咧!”街的那头一定有人出来,也是亮着嗓门回应:“在我家咧!”,于是小跑着送过来,也不致谢,没有那些客套话,下次如旧如常。这下莫启新犯了法,一是这紧要的粮食;二是大灾之年的粮食。按乡规民约不是剁指头就是割耳朵。
噹、噹、噹。“莫启新偷红薯,今天在小学校场割耳朵。”韦小弟拿着个铜锣噹噹地敲。
事情急坏彭桂芳,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彭桂林那里:“桂林哥,韦志光污蔑我家莫老四偷红薯,正要割他的耳朵呢,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他。”
彭桂林吹灭火,把熬药的沙罐从三脚灶上拿下来:“走,二妹我们过去看看。”
小学校场上集合了一大群乡民,他们不明真相,聚集在那里看“割耳朵”。地主韦志光坐在校场中央的太师椅上,侍女、丫环、大小老婆两边列坐。割耳朵这种事西龙镇几十年没有发生,很多人特别是孩子们更是没见过。以前,老人总是用割耳朵来吓唬小孩,现在他们将要亲眼目睹。虾仔牵着五花大绑的莫启新走上台阶,手拿一把割耳朵的弯链,等待公审。镇长蓝树国戴着金丝眼镜走上台阶,宣读乡规民约:“无有规矩,不成方圆。颁此律戒,以为民约:□□我妇,绑投洞穴;盗我钱粮,剁指割耳;烧我民房,剜眼切鼻;偷我耕牛,击其腿瘸……”乌啦乌啦的说了一阵。说完,走下台阶落坐在韦志光旁边的椅子上。
韦小弟跳上台阶“噹”的一声敲响那面铜锣:“偷我红薯,割他耳朵。割耳朵开始。”
“等等!”彭桂林挤过人群跳上台阶:“你们不能乱伤无辜,没有证据凭什么割他的耳朵。”
蓝镇长:“证据明摆着,就他一人在那,还要什么证据?”
彭桂林:“蓝镇长家旁边就是粮库,怎么不割你耳朵?”
“你、你,林仔你乱说什么!”镇长蓝树国沉不住气站起来。
彭桂林:“我先问大家一件事,你们家的麻袋是不是都写有自家的姓氏?”
台阶下的一个乡民接过彭桂林的话:“对,都写有,我家还有字号。”
“这就好。我刚才去过莫启新家,他家的三条麻袋都在这里,你们看看。”彭桂林把手中的麻袋出示给大家看。
“现在请大家看,那个麻袋标着谁家的姓氏?”彭桂林指着台阶上虾仔从竹林里拿来当证据的麻袋。
大家看了又看没有发现麻袋上的姓氏。
彭桂林转问大家:“没有字是不是?那好,虾仔你把麻袋的红薯倒出来,把袋子翻过来。”
虾仔看了看主子韦志光,再看看镇长蓝树国。他两人呶了呶嘴,意思是可以。虾仔倒出红薯,把麻袋里朝外一翻,一个红色的大字出现在大家眼前。
“放了莫老四,放了莫老四!”人群里有人喊。
一场割耳朵的闹剧就这样收场。莫启新回到家里,彭桂芳一下子抱过丈夫,眼里的泪水唰唰地往下淌。
七
秋收刚过,韦小弟催粮缴租的那面铜锣又响起来。缴粮的最后期限已经过了几天,地主家的粮食一担都没收上来。没有收成,就没粮缴,任你敲破铜锣也没用。韦志光给家丁下命令,不缴就挨家挨户搜。虾仔和几名家丁腰里别着快枪,催到莫启新家,看见缸里有米,不由分说连缸一起抬走,莫启新上来阻止,虾仔抬起一脚踢了他一个踉跄。右下街的韦志亮家,本是地主韦志光未出五服的兄弟,藏在窖里的红薯也被搜了个精光。庙头街覃木根的妻子骆二妹因为一袋稻谷和虾仔扭在一起,虾仔飞起一脚踢在她胸口上,头撞到石阶,死在自家门口。
死的死伤的伤,彭桂林看不下去去找地主讲理。要他们减租减税,放粮救灾。
彭桂林:“韦公,能否将今年的税租放到明年一起缴。”
地主韦志光怎么不肯:“明年是明年,明年再旱我家不用吃饭了?种田缴粮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韦志光说着看了看镇长蓝树国,是要蓝树国帮他说话。蓝镇长平时吃喝零花得了韦志光不少好处,自然站在韦志光这边:
“是啊是啊,租田缴粮租地缴税天经地义。”
协商无果,镇里镇外不断有饿死人逼死人的事情发生。彭桂林坐不住了,拿过韦小弟的铜锣敲起来。学校校场集和了一群乡民,彭桂林跳上台阶:“乡亲们,今年大旱,颗粒无收,镇公所、地主还要逼我们缴租缴粮。大家说,我们连吃的都没有拿什么交给他们。”
“是啊,我们抗租!”
“我们抗租!”
“我们抗税!”
抗租抗税本来是大家一直的心愿,就缺个领头人振臂一呼。彭桂林有文化,见过事面,祖父又是前清进士,本来在西龙镇就有威望,加上他找到地下河解决了乡民吃水的燃眉之急,又成功解救莫启新,深得乡民的信任和爱戴。
“谁敢抗租?”说话间一个又粗又壮,个子高高的汉子从人群后边高喊一声。
这人是谁?他是西龙镇乡警唐家柱。
大家回头一看,镇长蓝树国、地主韦志光还有几个家丁也站在那里。听说彭桂林领头抗租,便前来捉拿。
“彭桂林,我告诉你,不要闹事。抗租抗税是何等罪状你清楚吗?”蓝树国背着手,边走边说。
“这田这地,本来就是百姓所有。地主们不劳而获,吃猪肉喝羊汤、娶小妾住瓦房,搜刮民脂民膏。天下百姓,起五更、睡半夜,到头来老母无以继养,儿女无以裹腹;衣不能遮体,房无可挡雨,天下哪有此等道理。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这几天西龙镇被你们逼死打伤的有多少人?你们的良心上哪去了?”彭桂林站在台阶上挥动着他的手臂。
“这是蛊惑!纯粹是赤色宣传!”蓝树国抬起手臂,府绸上衣宽大的袖口落下来,干巴瘦的胳膊露在外边。
“把他抓起来!”韦志光的手杖点着地面。
“谁敢!”骆老二拿着一把砍刀闯进人群。
乡民一下子把镇长蓝树国、地主韦志光、乡警唐家柱和几个家丁团团围住。他们看见抗税的人多势众,没敢胡来。
彭桂林走到他们跟前:“我今天明确告诉你们,西龙镇的乡民今年所有的粮食、租税一律抗缴。”
“我们抗租!我们抗税!”
“我们抗缴粮食!”
“彭桂林万岁!”一个乡民情不自禁地喊起来。
“彭桂林万岁!”激动的人群也跟着喊起来。
消息一经传出,西龙镇几十个村庄、寨屯的乡民一齐响应。这是有史以来西龙镇乡民自发抗税取得的第一次胜利,全体乡民无不欢欣鼓舞。
“桂林哥,唐家柱上县里搬兵去了,县警队很快就到。”在镇公所打杂的韦小弟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彭桂林。
彭桂林找来骆老二、覃木根、韦小弟、韦志亮、莫启新还有我爷爷李贤商量:“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们有快枪,我们要夺取地主韦志光和镇公所的快枪,动员群众与他们展开斗争。”
韦小弟继续打探消息,监视镇公所和地主韦志光的动向。覃木根和莫启新一起去附近的村寨发动群众,彭桂林带领骆老二、韦志亮、李贤等十几个人去夺地主韦志光家的快枪,开仓放粮。
第二天乡警唐家柱领着县警队人马来到镇公所。一进门埋伏在四周的乡民呼啦啦拥出来,有的手拿快枪、有点手拿土枪、有的手拿砍刀、有的手拿锄头和刮子,把他们层层围住。镇长蓝树国和地主韦志光早被彭桂林他们关在镇公所后院,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县警队警长莫启功上前一步,指着彭桂林:
“你就是彭桂林?”
彭桂林:“我就是彭桂林!”
莫启功:“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当然知道。抗租抗税,乡民温饱,度过灾荒,求得生存!”彭桂林瞪着两只大眼,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清清楚楚,没有半点退让和胆怯。
“好好,现在你要怎样?”莫启功看看围在眼前一群乡民和彭桂林几个人手中的快枪,心想,凭几个警察,根本不是乡民的对手,如果对抗肯定吃亏。于是软下来。
彭桂林说:“签字画押,免租免税免缴粮食。”
莫启功说:“那你得问问收租和收税的,看他们答不答应。”
彭桂林说:“当然要问,都问过了。”
莫启功说:“那还有什么问题?”
彭桂林说:“我们没有问题了,看来倒是你有问题。”
彭桂林拿出签有韦志光等几名地主和镇长蓝树国名字的文书,展开,放在莫启功面前。莫启功扫过一眼,转身朝镇公所乡警唐家柱扇了一个嘴巴:
“还叫我来干什么?”
“不来也都来了,既然来了就在文书上画个押。”彭桂林说。
“画……画……押?画押?画……画……押!”莫启功一紧张,嘴不听使唤,有点结巴。从彭桂林手里接过毛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
……
“彭桂林万岁!”
“彭桂林万岁!”
西龙镇一场以抗租抗税为目标的革命斗争在水族人彭桂林的领导下取得胜利。西龙镇的乡民欢呼雀跃,他们把彭桂林一次次抛向空中,放响自制的毛竹爆仗,燃着西龙山下堆起的柴火。篝火熊熊,火光冲天,照亮半个夜空,染红“大”字街上每一间草房和瓦屋,染红每一个乡民的笑脸,他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跳起壮族人民最具阳刚之力的“扁担舞”。
八
抗租抗税获得胜利,地主老财不会死心,镇长蓝树国也不死心,他们私下密谋推翻签下的协定,一边到县里、省里告状;一边暗地里鸠集力量伺机镇压。
龙山县警察局长、地主老财韦志光的老弟韦志刚几个月前在酒馆霸吃,被仇家在酒里下了毒药,差点送了性命。从省城治病回来,听大哥韦志光说彭桂林在西龙镇抗租抗税,家里的粮食被分光的事情暴跳如雷,顾不上虚弱的身子,集合了包括警长莫启功在内的几十名警察,荷枪实弹秘密前往西龙镇抓捕彭桂林。
西龙镇这边,地主们三天两头往镇公所跑,引起韦小弟的注意,那天他正在镇公所大厅打扫卫生,听到厅堂隔壁地主老财们和蓝镇长窃窃私语,偷听了一耳朵,地主韦志光说他老弟……病……行动……一大早……抓……。虽然引起警觉,但是猜不透他们具体要做什么。第二天天光将放亮,被闸门外一声声狗叫声惊醒,脑子一打愣,便和韦志光、蓝树国他们的窃窃私语联系起来。是他老弟韦志刚过来抓捕彭桂林?他披上衣服,拖过一张凳子,站上凳子从土墙上方往外看,模模糊糊看见一群人影往闸门方向赶来。不管是不是冲着彭桂林来的,为防不测,从后门溜了出去将情况告诉彭桂林。
韦志刚抓不到彭桂林,便对骆老二、李贤、覃木根几个大打出手,缴回快枪和他们自家的土枪,废止所有抗租抗税协议,追回乡民从地主那里分到的粮食。
乡民们抗租抗税取得的胜利果实又回到地主老财、国民党反动派的手中。高兴没几天的乡民又陷入无望的苦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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