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寻明，快起，看启明星去。”司辰压着嗓子在寻明耳边说道。他们昨夜约好要在日出前起来，错过了时间就看不到了。
　　太阳还沉静在大海中，只有缕缕淡淡的柔光，朦胧在一溜天青色的薄云里。再一会儿，晨曦微露，红日终于浮上海面，青云再遮不住晨光。
　　“没有啊，司辰，你不会骗我吧？”寻明望着只有烟云的天边向他的这位玩伴抱怨了。
　　“哎，再等等嘛，你急什么呀，它很难被看到的，你要睁大眼睛去瞧。”
　　“快，寻明，快看，出来了，启明星出来了。”司辰突然的大喊惊得渔村里的狗都在吠叫。迎着晨光，他们看到在微露的太阳旁边确实有颗星星隐约闪烁着。两个人就那样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美得印刻在了他们的脑海，在以后的任何时候都会突然想起。
　　“爷爷曾说，启明星象征着光明，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它，就会有活下去的希望。”司辰脑海中闪现着那段回忆，爷爷的话又在耳畔响起。老人说，只要还能看到光明，就不要倒下去。
　　“喂，你们两个，开饭啦！在外面干什么呢？”司辰他娘朝他们喊话了。“哦，马上就来。”启明星看不见了，阳光打在两个少年身上，在沙滩上拖出长长的影子，飞快跳动着。
　　饭桌上，五条鱼，四碗汤羹，四个人，司辰他爹两条，因为他是全部生活的依靠。在
　　这个偏僻的沿海村庄，远行的路途不畅，唯有茫茫大海和健壮的男人才能撑起这个家。
　　“他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样出海啊？”寻明又一次问道，他早已迫不及待了，那远方的海每天都深深地诱惑着他。
　　“看你急得，明年，爹答应你，明年就一起出海。”每次被问，徐海都笑着这么回应。寻明不知等了多少个明年，只得悻悻地低头吃饭，幸好，他和司辰每天并不是没事可做。
　　村后头的木头竹子大概都要被寻明和司辰这俩小鬼砍光了吧，这是村里人对他们奇怪行为的慨叹。每当他们提斧向后村走去时，路旁的人们都会如是言谈，这些人只知道那两个孩子说要造船，却不解他们为何要造，连他们的爹娘都一肚子糊涂，他们也从不说明。
　　某天，他们终于不去了，因为砍够了，木头堆成了小山，是时候动工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一个荒唐想法的开始。
　　寻明和司辰都去过书堂，司晨算术学得最精，按讲师的说法叫孺子可教也，相反，寻明却只能用“朽木不可雕”来叹气。邻家有个小他们两岁的女孩，叫陈月，但更多的是被叫作秋子，因为她出生在初秋那天。女子不能入书堂，秋子只能在书堂外边听等，每次寻明被讲师训斥，她都会在门外喊一声“寻明你真笨”，于是哄笑声一片。
　　他们的荒唐想法只有秋子知道，三个人天知地知心知，蒙骗了整个村庄，只等最后启程之时再袒露真相。
　　寻明虽然不懂算术，却深通造船航海，因为老渔夫将他的沧桑一生都教给了寻明。老人曾经被征召做过水军，见过那些乘风斩浪的海船，也偷偷向船匠拜师讨教，只是船匠始终留着秘密，未能全部授之。而寻明听老人讲完后却好像明白了，他猜透了老人半生未解的秘密。
　　每天他们寻着启明星的光，面朝着日出大声呼喊，然后沉静在一天的忙碌中，不知疲倦，日复一日。寻明在纸上画着图稿，一笔一线，笔直得很，司辰则忙着计算，他们配合的像一个人，一双手。秋子总会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时不时倒碗水给他们。她有时不经意会盯着寻明出神，眼睛里闪动着光，像海里的珍珠。

　　将长长的木头并接上，又用她所未见过的一种方式固定着，像咬合的牙齿一样。花了数天的时间，船体构架才逐渐成形，可这只是一个缩小模型。
　　他们无法制造海船，因为工程太大，更加之于不会有那么多船手随他们去那难以置信的未知之地。于是，只能将传统帆船加以改造使其更利于破海远航，安置多桅船帆以适应更复杂的海况及天气。但一切并非如此简单。
　　不出所料，那小船刚贴在海面上一会儿便沉入其中，像被深渊吞噬，那进餐的过程是多么的优雅。前来围观的村民见状，有笑而不语，有声声叹息，以及平淡的劝阻，之后便一一散去。只留下一片平静的海，两颗坠落的心，在一起沉默着。
　　“喂，你们两个干嘛？成功了没有啊？”秋子喘着粗气向两个呆木头问话。她刚匆匆跑来，白皙的脸上也缀满红晕，胸口在急促地上下起伏，这个沉默的空间一下子有了跳动。
　　“船沉了……”寻明望着海面，声嘶力竭地大喊，他像在发泄，又像是发问，却不知问向谁，大海吗？还是……
　　三个年轻的人又沉默在大海面前，沉默在下落的太阳面前，沉默在失落的梦面前。这对于他们，尤其对于寻明而言，是极其残酷的，没有什么比徒劳无获让一个有梦的人更悲痛了。今天是需要被铭记的，它是一次祭奠，又是一次祈祷。
　　夜色深沉，难以安眠的少年用孤独的眼眸凝望着夜空，他仿佛看到海浪在拍击着礁石，风在与大海厮磨。他想到了他的父亲卓黎，和他那没有名字却比星空还美的母亲。可他们是那么遥远，每每都让寻明这个沉思的少年更感孤独。
　　“我失望过，但我从来不会丢弃希望，因为它一直都在，启明星！”寻明望着那微光初露的远方一遍遍呼唤，广阔的海面包容着他的声音。
　　“我和你一样。”司辰走上前手搭在寻明的肩上，他们脸上勾勒出笑容，像海浪一样涌动。海鸥在鸣叫，它们在为黎明的曙光而欢呼，为新的海，新的风，新的蓝天和空气，以及所有重新开始的一切而欢呼。
　　不过几天，又一场忙碌开始了，在村民看来，只是三个无所事事的孩子打发满满的空闲日子罢了，这，也算“学有所用”。他们所做的事，就像天上的星辰，白天看不到，只有夜幕降临，人们才会懂得，哦，原来它们在闪烁！
　　只是，作为父亲的徐海忍不住了，他搞不懂两个孩子为何这么拼命地去造船，他把腮帮摸肿了也不能信这是单纯的胡闹。于是便开始了旁敲侧击。
　　一顿晚饭，吃得莫名的诡异，徐海眯成线的眼睛不停地盯着寻明和司辰，一副欲说又止的表情。“爹，你今天怎么了，看得我俩心里怪怪的。”司辰终于还是停下筷子先开口问道。
　　“爹是想问我和寻明造船的事吧？很简单啊，每天都看你们出海，心里痒了呗，就想自己弄一条打发一下时间，反正闲着也没事。”未等老爹开口，司辰便抢先说明，这让徐海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笑着岔开话题：“爹明白，你们两个小家伙，吃饭，吃饭吧。”
　　两个月过后，海滩上又停着一艘小帆船，它马上就要下海，只是这次没有人来观看，他们笃定结果是毫无悬念的沉没了。
　　什么时候，我们的风帆可以远航，能够寻找海的远方？两个少年无数次抬头望着夜空心里默问。也许，就快了。
　　因为，它没有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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