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索

　　太子府
　　李博熠一推开书房门，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消瘦的中年人。
　　“舅舅。”躬身行了一礼。
　　“起来吧。“也不起身去扶，只在书案上随便翻看。”你还在与那瘸子来往？“户部尚书夏友谅把一张书画扔在太子面前。画上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只有一个背影，身后是一株高大杨柳。
　　李博熠看了眼书画，倒是没否认。
　　“哼，你倒是没忘是谁派你去看着她的，还这样兢兢业业。“语气不乏嘲讽。”不过是个瘸子，她父亲也只是个莽夫，和他们来往有什么好处？你别忘了，皇帝派你去就是为了侮辱你！这应该是你的耻辱！“桌子被拍得啪啪直响。
　　太子的头更低了，依旧没说话，垂下双眼，藏住了眼中的寒光。
　　“再有一年，你就该行冠礼了，在这之前，你必须选定好太子妃。给你的几个人选，你好好考虑下，必须是对你有助力的人家，别的不要想！”看他不做声，夏友谅也不再多说，背着手便离开了。
　　“是。”再次行了一礼送走他舅舅，低头静静看着那副画。“章北！”朝门外叫了一声。不一会儿，便进来了一个侍卫。
　　“属下在”
　　“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禀告殿下，有消息了，听说是活动在江州一代。”
　　“听谁说的？”慢慢把画捡了起来，拍掉上面的灰。
　　“刑部的人”章北看到殿下轻轻抚着画，几不可见的笑了笑。
　　“处理了吗？”
　　“处理好了，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役，不会有人发现的。“
　　“快去把人抓来，不能再耽搁了。“慢慢把画卷好，走到书房后，放进了一个黑匣子里。
　　“属下遵命。“弓着身退下，出去时，好似听见了一声叹息。

　　第二天一早，段府上上下下便忙碌起来。段凌看着薛姨娘穿上新衣，平日吵闹的段启风也难得安静下来，乖乖坐在她旁边，等着一年才回来一次的爹爹回家。
　　薛姨娘是她爹在她娘死后才抬进门的，就为了照顾她。平日待她还不错，在几年后有了段启风，俩姐弟平日感情不好不坏。段启风喜欢跟在她身后，吵吵闹闹的，但姐姐平日不怎么理人，渐渐的，他也就不去段凌院里了。
　　快到中午时，一群人便整理好衣服，恭恭敬敬得等在门外。
　　今日天气很好，太阳高高挂着，春风细细吹着，舒舒服服的。
　　不多时，便看到一行兵马从街道口奔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铠甲的将军，体格壮硕，面庞黝黑，神色冷峻。哪怕是远远看着，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喷薄而出的骇人气势，那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才带有的，掩饰不掉的浓浓杀气。身后几百号的骑兵，坚兵利器，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反着光，个个凶神恶煞。
　　段元瑞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得在家门前停下，抬头看见大门前还挂着过年红灯笼。再看看门前站着的人，小儿子躲在他娘身后，偷偷看着他，眼里带着兴奋，又有丝丝的陌生与害怕。薛姨娘拉着孩子笑着看他。
　　翻身下马，走到小儿子跟前，却见他又往姨娘身后藏了藏，弯腰一把把儿子抱住，高高抛了起来。
　　“哈哈，爹你放我下来。”到底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看到他爹陪他玩，也就不怕了，伸手搂住了他爹的脖子，嘻嘻哈哈的笑着。
　　把段启风放下，拉着他的手交给薛姨娘，拍拍姨娘的肩，低沉浑厚的嗓音道：“幸苦你了。”
　　“老爷严重了，不幸苦。”姨娘是江南人士，声音甜美，低着头轻轻说。脸上少见的带着少女的羞涩。
　　段元瑞转了身，看向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女儿。
　　段凌又长大了，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望着他。

　　几步走到女儿跟前，在她跟前蹲下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段凌长得更像年轻时候的他，但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出她娘的影子。又是一年不见，看着长大的孩子，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
　　“儿啊，这一年过得还好吗？可有生病，可有好好吃饭？”声音带着哽咽，用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又想起还在这么多的人面前，忙偏过头，把眼里的泪意憋了下去。无论地位高低，天下父母一个样。
　　“爹爹，放心吧，孩儿没有生病，也好好吃饭了，姨娘把我照顾得很好。今年还长胖了。”用手抹掉父亲眼角的泪珠，对着他轻轻地笑。
　　你看，这就是她的老父亲，哪怕在战场厮杀，心里想的还是家中的妻儿。也许，这就是铁汉柔情吧。

　　段元瑞推着段凌进门，一行人跟在后面。
　　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下人早就准备好了饭食。洗漱好后，段将军把他儿子抱到腿上，姨娘坐在他左边，段凌坐在他右边。小孩子在席上吵吵闹闹，将军也用大嗓门跟妻女说说笑笑，清冷了好久的将军府终于热闹起来。真是团团圆圆，其乐融融。
　　饭后，下人把餐盘收拾好，薛姨娘也带着儿子下去，把时间留给父女二人。
　　“凌儿，你跟我来。”率先起身，向家中祠堂走去。
　　挥退红蚁等人，段凌自己转着轮椅跟上她父亲。

　　段元瑞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后来跟随邵元帝起义，遇上了段凌她娘，才有了个家。这段家祠堂里供着的也只有他妻子。
　　跨进祠堂，便看到了那块牌位，上书‘段元瑞之妻容轻轻之位’。
　　慢慢走到香案之前，拿起放在一旁的香烛，点着后插进香炉里，然后静静站在牌位前。段凌停在父亲身后，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没有说话。
　　“凌儿，你知道我和你母亲是怎么认识的吗？“段元瑞突然说道。
　　“不知。“其实她一直想问，但父亲从来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说到段凌的母亲，段元瑞眼中闪烁着柔情。“我其实配不上你母亲，但她从没嫌弃过我。
　　我那时的兄弟都说，我是走了狗屎运，才找到了这么个好老婆，嘿嘿。“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他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了傻笑。段凌看着她父亲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时候，我刚加入起义军，当了个百户。有一次打仗，我们那个部队落入了敌人的圈套，我腹部中了一箭，是兄弟们拼死才把我救出来。后来敌军追赶，我们跑散了。当时我受的伤很重，流了很多血，实在跑不动了。最后倒在了一个林子里。可能是天意吧，那天你娘刚好上山采药，看见了我，便顺手搭救了下来。”说这话时，段元瑞语气带着些感慨。盘腿坐在团铺上，回忆着那段美好的时光。
　　段凌其实已经记不清她娘是什么样了。只依稀记着她娘是一个不怎么温柔的医师，常出去帮穷苦的人看诊。再次听到与母亲相关的事，不由得往段元瑞那里靠了靠。
　　“我都以为我快死了，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娘那张脸时，还以为看到了仙女。“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初见，想起了容轻轻那时美丽的身影，段元瑞脸上出现了一种痴迷的表情。“嘿嘿，我就没见过像你娘一样的姑娘，她当时可泼辣了。知道我是当兵的，怕惹来麻烦，让我养好了伤就滚，还把我骂了一顿。”
　　“后来呢？”
　　“后来啊，我喜欢你娘，就一直赖着不走，天天烦她。这样呆了大半个月，她也拿我没办法，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但偏偏嘴毒，就喜欢骂我…嘿嘿…”用手挠了挠头。
　　“可悠闲的日子没过多久，前方战事加急，必须回去了。走的那天，你娘偷偷在门边看我。我看见了，就告诉她：‘只要我段某人能活着回来，就一定八抬大轿来娶你’。“
　　段元瑞深深的陷在了回忆里。
　　“你娘随我颠沛流离一辈子，从没说过苦，陪着我从无名小卒到镇国大将。善良，勤惠，医术高明，人长得也美。全军上下谁不羡慕我娶了个好媳妇啊。但是……但是……“说到最后，段将军已经是泣不成声，手死死地捂在脸上，眼泪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钻出来，滴落在青花石地板上。
　　“爹，我娘到底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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