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以永伤

作者:思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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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我站着镜前,傻笑。这笑容折磨着我可怜的虚荣心,使其溺入水中不能自拔。我自认眉目还算有几分清秀,但天赐一张圆脸,便无论如何也秀不起来了。我和苏蓁走在街上曾被人当作母女,天怜可见,她比我还小一岁。
      几个时辰后我百无聊赖地听着演讲,教室里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幻觉。我想象老师变成机器人,双手“咯吱、咯吱”地来回摆动,有时出了故障,头顶就会与练紫霞神功的人一样冒出烟气。于是我们这些零件纷纷在烟气中蒸发了。
      苏蓁拍了拍我后背,我回过头,一脸茫然。她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合写一部小说玩玩,怎么样?”我无奈,她总是这般异想天开。“我没空写小说,要写你写吧。”我如是写道。听见她磨蹭半晌后,又一张纸条:“就以你方才说的梦里的小乞丐为主角,我当编剧,你来写。”我不禁苦笑,她总是这般的不由分说。“你要怎么编?”我心不在焉地大笔一挥,字迹非我莫辨。
      教室里极静,耳边只听得希利哗啦的翻书声。我见她迟迟未动,还道她放弃了。直到快下课时,才又递来一张纸条,我接过一看,差点当场晕厥。“这还用说!现在流行麻雀变凤凰,小乞丐当然是飞上枝头,宠冠六宫,荣登XX宝座……人物原型——就杨过吧!我一直很想见识下女版杨过是什么感觉,然后再找个小龙女似的男主角,江湖逍遥,自在无碍……”
      那铃声抽筋似地响起来,我只觉背后一阵痉挛,苏蓁已经蹿了上来。“好不好啊,我很期待呢。”我横了她一眼:“你不觉得你快变成小女生了么?”她立时变脸,嘴角似笑非笑,淡淡地说:“哪里,我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你这块砖非但引不出玉,还要把我砸死。”我冷冷道。
      虽如此说,我在暗地里却思量起来,待到第二节课的云雾蔼蔼之际,神思恹恹之时,便已着手写了个开头,大略如下: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
      静绕珍丛底,成叹息。
      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
      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
      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江南的小镇正笼在一片烟雨蒙蒙的黄昏中,湖边的枯柳树、树下瘦削的一寸红、新禾,某种不知名的花儿,都似在水里面浮动,细细地晃漾开来。那红洇成缕缕的胭脂水,渗透了石桥,灰瓦,萧疏的竹树,一株巍然的古槐,岸边的女人,一直模糊到天际去,于是灰絮也似的云朵揉碎了,失身跌入满满的湖水中,又极不情愿地游上来,空对着一池天光云影,黯然消魂。
      女人撑一把油纸伞,默默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曲唱罢,仿佛已消融在黄昏的雨水中。
      忽听得“哐当、哐当”的脆响由远及近,她一回头,只见一个小乞丐独自向着前方走,走,走得衣衫破烂不堪,血水和泥土混着雨水汩汩流下。约莫才八、九岁,手捧一个破碗,碗里盛着寥寥无几的铜钱。她悄然无声地走过去,一只纤纤玉手搭在小乞丐肩上。
      那小乞丐猛一转头,侧身甩脱她的手。她不禁一楞,却见那小乞丐一脸警戒怀疑之色,黑漆漆的眼珠骨碌转动,显得狡猾而惫懒。她柔声道:“小兄弟,这附近都没有人的。”言下之意是,你在这里讨不到饭。那小乞丐斜睨她一眼,道:“刚才那首《六丑》是你唱的?”她又是一怔,没想到一个小乞丐竟也知道周邦彦的词。“是啊,你也念过书?”他摇摇头,露出黯然之色,道:“以前听人唱过罢了。”
      女人微微一笑,不觉对这小乞丐心存了几分喜欢。“小兄弟怎么称呼?”她半蹲下来,用伞为他遮住雨。那小乞丐笑道:“我一路讨饭,大人们随便叫我,大概猴儿狗儿的,我也记不得了。”她问他:“你没名字的么?”小乞丐只是摇头。
      她笑了笑,道:“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小乞丐道:“我忘了。”她微微一晒,又问:“你要去哪?”小乞丐仍然摇头:“我不知道。”
      女人苦笑了一下,心知他决计不肯说,便道:“这个镇子已经是死镇了,小兄弟还是到嘉兴去罢。”那小乞丐一扬头,说:“我刚从嘉兴过来,怎能又回去?”他朝四周瞟了瞟。“这里怎么变成死镇了?”
      女人淡淡地笑:“因为不配活着……”
      那小乞丐心中一惊,正待发问,忽然间嗅到一阵甜甜的香味,忍不住就想睡觉。迷糊中听得那女人轻柔的声音:“既然没有名字,你就叫杨过罢!”

      我随手写到这里,细读了一遍,自觉可笑,便丢到一边,在页脚处涂鸦起来。我画的不是小乞丐,而是杨过。“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清癯如他,高傲如他,疏狂如他,这世上,果然找不出深情至斯的男子。
      我悄悄回头瞥了苏蓁一眼,她微侧着头,窗外的风拨弄着她额前的几缕发丝,拂过左眼眼角的一颗泪痔边。那眼神灼灼地明亮着,因憧憬的神情而格外梦幻。我窃笑,这小妮子思春呢。我很清楚她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一个像杨过那样面容英俊、亦正亦邪、潇洒出尘的男人从天而降,对她一往情深。我不觉嘲讽地撇了撇嘴角,她这般天真,只道有情即幸,却不知情深不寿,什么天长地久,与子偕老,最后还不是落得于嗟阔兮,不我活兮?更何况,很多时候倾尽一生都未必会遇到什么人。
      清癯,俊秀,剑眉入鬓,凤目生威……我一笔一笔仔细描画着,磊落分明的轮廓线,却总觉少了些什么。她那时浅笑盈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像我这样的人,无论是我喜欢上别人,还是别人喜欢上我,都是悲哀。”我淡淡地答,她张大眼睛:“怎么会悲哀呢?”……手上一颤,一条线向旁侧游移出寸许。我冷冷地盯着我的杰作,索性添上六根猫胡子,彻底毁容。
      左右无事,还是接着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小乞丐睡得昏昏沉沉,隐隐听得市井喧哗。微微睁眼,却见自己睡倒在一家古董店前的货摊上,老板正在用眼神杀人。他嘻嘻一笑,顺手摸到一个较小的青铜鼎,一个箭步上前,趁其不备将鼎倒扣在老板头上,然后脚底抹油,拔腿就跑。只听老板在后面“哇哇”大叫,一群小厮冲将出来,却哪里找得到他的踪影?
      他混迹在人群中,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来。低头一看,一向随身携带的破碗不知道扔哪去了,倒是方才偷到一个白玉盆可凑合冒充一下。于是满大街的人诧异万分地看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捧着荧光闪闪的白玉盆蹦蹦跳跳地四处行乞,嘴里还哼着俚曲。
      他感觉自己成了注目焦点,然而却没一人施舍。也不如何在意,也不见得悲戚,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往前走。路边飘来烤羊肉串的焦香,他不禁抽抽鼻子,自觉腹中空洞,便随手摸了一串,转身又溜了。总算他个子小,身手敏捷,不一会儿就突出重围。正准备享用,又杀出一群小乞儿,哄闹着要抢他的白玉盆儿,他三躲两躲,好不容易甩脱几个,却有一个始终不离不弃,紧紧跟在他后边。他不敢再带着白玉盆大摇大摆地上街,却也不愿就此让那后面的乞儿得了去,只得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其势头好比马拉松,不知不觉竟跑到铁枪庙外了。
      他忽然打住,那后面的乞儿收势不及,兀自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得停下来。他凑上前,歪着头打量那乞儿半晌,口角似笑非笑。那乞儿本是嘉兴街头聚集起来的一群小叫化的头头,自称小丐帮帮主,整日率领众小丐帮帮众行乞兼偷鸡摸狗,因他脚底敏捷,很少失手,今日遇到一个手捧玉盆的小乞丐,便欲巧取豪夺了去,谁知竟然跑得比他还快,心中大是不服。此刻见那小乞丐神情古怪,两只眸子透亮透亮地盯着自己,不觉有些心虚起来。
      小丐帮帮主清了清嗓子,装模做样道:“天下乞丐行乞哪有用玉盆的,你真是丢我们叫化的脸。”
      小乞丐白了他一眼,不屑道:“我爱用玉盆,关你什么事了?”
      那乞儿一楞,道:“我乃小丐帮帮主,小乞丐的事我便管得……”
      话未完,小乞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把那帮主吓一大跳。“什么小丐帮,便是洪老前辈也管我不得。你想要这白玉盆就直说,还跟我绕这许多弯子。”他又笑嘻嘻地道:“我瞧你这帮主也稀松平常,不如让位给我吧。”
      那帮主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昂然道:“这怎么可能……”
      小乞丐笑道:“你长得还算人模人样,可惜两耳招风,脑子更是糨糊,怎么当得帮主?”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又在他脸上拍两拍,忽道:“啧啧,看不出你这帮主风流得紧啊,还随身携带女孩儿的绣帕。”说着将一张粉红绣花的帕子扬得高高的,浅紫色的穗儿在半空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
      帮主大惊失色,竟不知道小乞丐什么时候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帕子摸了去。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怒道:“还给我……”心中着急,却怎么也抢不到手。
      小乞丐正自得意,将那帕子舞得落花流水。那帮主见他体态轻盈,身姿曼妙无伦,明眸中隐隐有光华流转,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肮脏的流浪小乞丐,而是……他回过神,觉得有哪里极是古怪,但又说不上来,目瞪口呆了半晌,嘴张成O字型,小脸越发地红了。
      忽听一女孩儿娇声道:“你干什么拿我的帕子?”
      小乞丐回过头,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小女孩和两个男孩,穿戴颇不俗。那女孩一身红衣,衬得肤白如雪,秀丽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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