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乱世.灿若繁花

　　青州好，天下一半饱。

　　青州城自古就有“天下粮仓”之称，田肥美，民殷富，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南国自康定元年在此称都，已有三十三年。

　　可即便这样一个富庶安乐之地，后世史书仍记载“建安年间，民有饥色，野有饿殍。”盖因天下三分，北国皇帝耶律斛野心勃勃，穷兵黩武，与南国、卫国战乱不休，天下财富尽耗于战，士卒疲惫不堪，民生日渐凋敝。

　　建安三年十月，北国冀州终于爆发了大规模的民间暴乱，北国朝廷忙于镇压，经历多年纷争，南国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晨时，天光未至，青州城南，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上传来“轧轧”地声音，这个声音穿过集市、沿着流淌的护城河，到了一条冷清的大街，有些古怪的是，整条大街只有一座府门，门外安静地蹲着一对石狮子，府门上两个金色的大字“齐府”显出主人的身份显赫，看越过院墙的飞檐，院落很大，里面被分割成了几个院子。

　　那个声音在大门口没有停止，一直沿着西向前，终于停了下来。

　　“宋老头，今天就来了？”一个小小的后门打开，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是，秦爷，不敢怠慢了您的活”，被称为宋老头的人恭敬地弯了弯腰，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往男人的手上塞去。男人掂了掂分量，不是很满意，瞅了瞅宋老头，瘦瘦巴巴的身架，一脸的鱼网纹，只好厌恶地摇了摇头，“算了，进去吧。”

　　宋老头颤颤巍巍地再行一个礼，半佝着身子，推着一整车的新鲜食蔬进了小门，越走越深，突然，宋老头脚步一歪，踉跄起来，车子歪歪扭扭地眼看着就要倒地，一双手搭了一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面黄肌瘦，看她涨红的脸，使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两人一齐发力，终于把车子稳了下来。宋老头看着她，鞠了一躬，咧嘴露出满嘴的黄牙，讨好道，“谢谢好心的姑娘。”

　　“不用谢，伯伯，我爸爸年纪也有这么大了。”那女孩有点受惊，急忙往旁边一闪，不受这份大礼，看到宋阿伯一双粗糙的手干得像松树皮，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裂口，仿佛勾起了伤心事，那女孩眼眶红了起来，怕宋阿伯看见，她急急和宋阿伯道个别，俯身拿起地上的一筐衣服，沿着府内的小河匆匆走远，宋老头才知道她原来是府上的丫头。

　　蹲在河水边，女孩吃力地用棒槌敲打着衣服，寒冬的天气，隐隐可见双手已经红肿生有冻疮，敲着敲着，女孩突然停了下来，蹲坐一团，只看到双肩隐隐地抽动。

　　“小晚姐，你今日来得好早，怎么不喊我一起来洗？”一声轻快的招呼声唤醒了女孩，她悄悄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回头一看，也是一个瘦小的丫头，嘴角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脸上两个酒窝，笑起来显得特别可爱，正是小棉那个丫头。

　　女孩感激地看了小棉一眼，“之前多亏你照顾我，我想弥补一点回去。”只是过一会又盯着河水发呆，尖尖的脸庞上两颗大大的眼珠凹陷下去，看上去越发消瘦。

　　见她习惯性地走神，小棉蹲到她旁边，轻轻碰了碰，“小晚姐，怎么了？”心里越发不安，小晚姐自头摔破以来，脑子也不清楚了，虽然把以前的事情给她讲了一遍，她还是怪怪的，经常说着说着话，两眼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女孩被小棉惊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继续开始洗衣服，河水冰冷刺骨，冻得手已经没有知觉了，看了看筐里剩下的衣服，两人卖力地捶打了起来。

　　直到午中，两人终于把衣裳洗完，匆匆往回赶去，若回去晚了，能吃到剩菜剩饭算好的，往往是就着点汤水泡饭吃。还没到厨房，两人又听到了一群下人在那里唠嗑，“听我老家来的亲戚说，今年闹饥荒，城外的乱葬坑都填满了，得亏他们到青州来过活了。”一个小厮话一出口，众人的“啧啧”惊叹声此起彼伏。

　　“小晚姐，幸好我们在齐大人府上做丫鬟，不然也惨了。”小棉听到旁人的话，也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神情更略略带点自豪。原来齐府一门忠烈，世代为将。到建安朝更是显赫无比，齐府大小姐是当今皇后，她父亲齐镇海大人谕旨亲封护国将军，是国之中流砥柱。

　　“也许吧。”女孩脸色未见兴奋，只点了点头，看看众人因常年困顿而略显麻木的嘴脸，心里微涩，原来真是“宁作太平犬，不作离乱人。”

　　匆匆地扒拉了几口饭，两人又前往厨房打下手，直到天黑，才一同回到昏暗的屋子，躺在咯硬的床上，听着窗外瑟瑟的寒风，两人紧紧地裹住身上的薄被。

　　“好冷啊”小棉躲在被子里呵着气，“小晚姐，你说今年秦大哥还会不会偷偷拿一床棉被过来？”说到这里，小棉黑黑的两粒瞳仁闪闪发亮。

　　“哦”支吾了几下，女孩也不知道应了还是没应，只含糊地说了一声，“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说罢，两人陷入安静，待小棉呼吸均匀，已然睡熟，女孩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房梁。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直到一百只绵羊，女孩不仅没有睡意，反而眼睛越瞪越大，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紧紧用手捂住了双眼，对自己念道，“林弯弯，你赶紧闭眼，睡好了才有力气，才能想办法回去。一百零一只绵羊……”继续数着绵羊，她终于也浅浅地睡了。

　　“小晚姐，起床了。”听到小棉的喊声，弯弯睁开了眼睛，天色已微微发白，“居然一夜无梦？”她微感惊奇，苦笑着摇了摇头，睡着了反而不习惯了，刚来那几天，夜不成寐，偶尔小憩，也被噩梦惊醒。原来不管多么可怕的噩梦都比不上现实的残酷，在这个莫须有的朝代醒来，还从小被卖做奴婢，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已然让自己神经越来越粗线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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