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潜苍穹

　　兴元十一年春

　　在故年的鞭炮声彻夜轰鸣之后，春初第一日的清晨，人人脸上都略带着明媚的喜色。游走于热闹的街市中，看着人潮涌动，乍然发现城中窜流不息的人群中，竟然见不到一个熟面孔。接下来几日，来往人流更多，这来的人人面孔都是威仪不凡，做事极力沉着，却是免不了蜂拥而来的激烈与喧嚣。

　　来这么多人，难道都是外乡探亲访友的？如若不然，这顺泰城，饶是如此诱人？

　　众所周知，昔日先帝论功行赏，分封八城予八位有功之臣，这顺泰城便是其中之一。其中的云瑞城，是天下精要繁华之所聚，号天下第一城；朱皖城，江湖人士年年聚首，公推的武林大会召开地；步霄城，专司各类兵器制造，鲜少与接触；青芒城，文人雅士多是出没于此；穆海城，盛产奇珍异玩，近年来海盗猖獗；西锦城，接连墨北，战事频繁；墨北城早已反出盛域。只这顺泰城，默默无闻……

　　只是数年前，顺泰城内，有家杨姓府上，本是顺泰城中一平凡富户，有一晚月夜当空，忽然一瑶池仙子从天而降。该女子发染月尘，目含星光，清丽无匹，绝世无双。这便是幼年被人拐走的杨家大女儿杨清琬……

　　今天，平日里清幽神圣如仙境的杨府中红绸宣天，喜字满墙，府外敲锣打鼓欢声震天。大家都知道今日是义军首领随寂尘与隔世山仙子杨清琬的大喜之日，江湖上不论是成名的或是无闻的，没有谁不愿来见证这对天作之合的壁人得成好事。

　　眼看来贺喜的英雄豪杰越来越多，杨府人人手忙脚乱，无暇其他，以至于无人会听到新嫁娘房中静寂……

　　“琬妹如见：前日我军与北夷于西锦城郊连日恶战，中伏大败，折兵无数……我军因寡不敌众，连遭挫败，现有我辈苦苦支撑……身陷困厄之中，似乎今次也难以如约……”握着前方战场上传来的信函，杨清琬眼中一涩。

　　玉手掀掉头上佩戴的金锡瑶珠凤冠，她心中五味杂陈，“还是如此……”

　　忽闻推门声，有侍女询问道：“小姐，宾客早已到齐，是否准备开始行礼？”

　　“罢了。且去散了宾客，今日婚礼取消。”

　　侍女面带难色，“小姐，怎可……”

　　“去吧。”

　　侍女退下后，杨清琬对镜看着已穿好花羽云霞锦绣织成的红色新娘嫁衣的自己，在这一瞬间知道了自己渴盼的是什么。正在宾客们败兴而归之际，忽见一道红衣丽影从门口飘过，如风似幻，杨清琬纵身上马，飞奔西锦城去。

　　不知不觉间，夜凉如水，地面一片月晖。她赶路已有两天一夜，一路上看到流民纷纷向就近的城镇逃窜，乱成一片。越是靠近西锦城越是听到厉耳的兵器敲击声，她愈听愈心惊，难道墨北已经破城了？

　　纵马疾奔入城，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气息中散布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杨清琬着急在死人堆里搜寻随寂尘的踪影……

　　寻至城郊，有一群墨北官兵正围攻一名重伤男子，那男子身穿义军军袍，明显屈於下风，他手脚显得无力，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杨清琬不欲现身耽搁寻人时间，轻身飞上一棵老树，从那儿瞭望近郊一带。奈何她遍寻不及随寂尘踪影，当下只有这一个活人可以询问消息，她只得出手。

　　“呵！”对着眼前的敌军，男子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虚浮，他大笑一声，仰天道：“看来是天要亡我……”

　　下一刻，杨清琬抛出白绫，腾空跃起，瞬间将他缠绕住救出险地。男子只觉眼前一花，接着便是一张绝美丽颜映入眼帘，他正无尽迷惑，“你是……”便不知昏死过去。

　　杨清琬低头看这义军男子，眉宇间似是随寂尘，料想他或许就是……随寂寒——随寂尘的弟弟！

　　“唔……”随寂寒觉得自己全身又热又累。这时，一块冰凉的湿布覆住他的额头，解去他的痛苦，也给他机会有心其它……

　　她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战场上？

　　为什么要救他？

　　尚余一丝神智的随寂寒心里有千百个问题，但他实在太累了，眼睛根本睁不开，所以也无力追讨答案，意思意思挣扎几下后，便昏昏睡去。

　　“嗯？”不知过了多久，随寂寒晃晃悠悠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半漆黑的洞穴，耳边传来浙沥的水声，他身上则多了件披氅。

　　他的嘴巴略干，想起身到水池旁舀水喝，却力不从心……

　　“醒了。”一个姑娘从石穴里出来，她丽色天成令人莫可逼视，神色间尽是冰冷淡漠，仿佛不属人间，却又身披鲜红嫁衣。

　　“多谢姑娘救了在下。”随寂寒撑起虚弱的身体，对救命恩人致谢。

　　“有没有见到随寂尘？”

　　“我……”他昏迷几天了？随寂寒声音沙哑，话语让人听不清楚。

　　“先喝水吧。义军退到哪个方位了，随寂尘可在那里？”杨清琬递上清水。虽听她语音娇柔婉转，但语气之中无丝毫暖意。

　　随寂寒昏迷了几天，杨清琬看他身中剧毒一直未醒本想弃他而去，但念在他是随寂尘唯一的弟弟还是留下来。随寂寒只知道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她充满无限感激；又看她美丽脱俗，不免心生好感。“谢谢你，姑娘……”

　　“随寂尘安全了吗？”

　　“原来姑娘与家兄是旧识，在下随寂寒乃是随寂尘之弟，不知姑娘芳名？”他对这名急于得知兄长所在的女子甚感兴趣，想他老哥一向忠正耿直，不喜女色，又与这位天仙是何关系？

　　“随寂尘现在哪里？”杨清琬只执著于这一个问题。

　　“家兄已率众兄弟突围出城，现应该已经退守昌平。待我伤势渐好，就带姑娘前往会合。”他不再自讨没趣。

　　杨清琬微微摇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必！”

　　随寂寒不想就这样被她抛下，“我还是坚持和姑娘一道上路！”

　　杨清琬原本是不打算带随寂寒一起上路的，但考虑到他毕竟是随寂尘之弟，便默许了他随行。

　　她一身喜服上路多有不便，于是简单换上一身轻便服饰，发上系着和衣服同色系的白色丝带，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随寂寒只感到那摇曳的裙摆轻荡着的柔媚，轻轻朝他飞舞而来，从此这下凡的天仙便晃乱了他的心神。

　　这下子，随寂寒更想弄清楚这个神秘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了，可惜杨清琬一直对他爱答不理，他就一直称她为“我的贵人”，杨清琬对世人无理纠缠早是习以为常，由着他瞎喊，只是从来没答应过。

　　一路上追兵四伏，随寂寒中毒随时又有性命之忧，因而他们行路较慢。这日，途经一处凉茶亭，他们刚停下来休息片刻，不巧又有追兵前来，杨清琬二话不说，抽出腰中软剑便上前应对。

　　随寂寒看她出手飘逸如仙，自然是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只是自己心中爱怜她之心过甚，挣扎着就过去助战。

　　他不来也罢，一来就添乱。

　　由于分心顾忌随寂寒，杨清琬险些中伏，幸亏随寂寒眼疾手快拉她一把，一下子俩人就撞到了一起。

　　随寂寒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面，软玉在怀，他抬眼一望，不觉为眼前的丽颜呆楞。

　　“放开。”

　　随寂寒双眼有神地凝视着她，舍不得放手，也听不见杨清琬说的只言片语。

　　杨清琬面无表情将他推开，继续迎战。撵走墨北兵，杨清琬接着向前走，随寂寒略有窘困的跟着后头，心中却是大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果然不假！

　　赶路以来，他们露宿郊外就是常事，可不知怎么的，今晚随寂寒就是无法入眠。看着火堆对面闭目不语的杨清琬，他更是心潮澎湃。

　　长久以来他一直逃避着大哥的期待，用不羁的态度对待人生。而今，眼看自己生命之路将尽，这个天仙人儿如同曙光般出现，他就不要辜负这份上天的恩典了。

　　“你是第一个让我知道什么叫心动的人，我想……”他悄悄挪到杨清琬身边。

　　杨清琬淡淡看他一眼，脸上不见生气。

　　“你不怕我？”随寂寒摸索着靠得更近，嬉笑道：“不要怕我，我的贵人！自从你救了我的命，我就一直惦记着如何报答你！”

　　“我真的没有半点捉弄你的意思，我是真心觉得这世间上最好的报答就是承诺终身的宠爱。我的贵人，不要怕我，我愿意在有生之年都只宠你一个人。你也知道我是命不久矣了，你就不能发发善心，成全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意愿吗？”

　　他表情促狭，杨清琬还是一言不发。

　　“你是讨厌我？”他再接再厉，又笑道：“我可不这么认为，不然你大可以丢下我独自上路的。你若不是害怕一人孤独，又怎么会邀我相伴呢？”

　　杨清琬本来不想理他，但随寂寒见她不与反驳，更是大胆，靠过身子便想上前一吻。杨清琬已气生风，将他掀出丈外，接着又一指注气，点住他的睡穴，这下终于安静了。

　　月光下阴郁惨淡的荒野上，天空中宁静的光辉将他二人包围。躁动不安的喧嚣也停歇片刻，终于安静下的随寂寒内心更起汹涌，等到了昌平他找到大哥之后再安心和她耗，反正他以后暂存的岁月都预计以逗佳人为乐了……

　　进入昌平城中，守城义军认出了随寂寒，便带他俩去见副将袁石。

　　“寂寒呀，小老弟你能杀出重围真是万幸呀！”袁石原是一个直肠子的江湖中人，看到随寂寒安全回来自是欢喜无比。

　　随寂寒不见大哥来迎，“不知家兄现在如何？”

　　袁石顿起愁眉，“唉……”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杨清琬见他这般作难，心中无故慌张，“寂尘他现在何处？”

　　“不知这为姑娘是……”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个身穿素衣的绝色女子袁石就深感诧异，刚想询问却被杨清琬打断，再次问道：“寂尘他现在何处？”

　　随寂寒笑笑，对袁石道：“她是我的贵人，也是家兄故交。”

　　听他疑惑后，袁石道：“随将军他……唉！当日北夷于西锦城郊偷袭我军，经过连日恶战，我军中伏大败，折兵无数，寂尘他带大部队突围，由寂寒你留下断后。我们一路按原计划转道昌平，却不幸被叛徒出卖粮草烧尽，寂尘他当时正好就在粮草仓库巡查，为了抢救粮草浑身烧成重伤。命是保住了，只是……”他低下头去，不知如何再说，只能先带二人去见仍然昏迷中的随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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