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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名之下
在茶馆内众人谈话间,魏子春已行至茶馆门口。
茶馆内的气氛多数是喧闹的,说书声中穿插着茶客们的讨论声,从未有过一刻停歇,但茶馆本身又是纷扰城市中难得的一片“静土”,因而不少人闹中取静,坐在的角落里沉浸于个人世界。
茶馆一共三层,一楼是喧闹宽阔的大堂,空气中充斥着混合的茶香,二三楼设有雅座隔间,以青竹为屏障,环成一个个独立空间。楼层间用木梯相连,红木扶手上雕刻着些许竹叶,阳光透过楼梯旁的窗户,悄然落在叶片上,煞是好看。
座中人或动或静,或嗔或喜,月袍男子拿起一盏茶细细品味,他旁边的女子却着一身杏色西装大口吃着腻人的蜜饯。但要说最惹人注目的,那莫过于坐在离说书人最近桌子旁的那群老顽童了。他们总是表情丰富的谈论一些巷尾趣闻,说到情动之处还禁不住手舞足蹈,惹得旁人捧腹大笑。
魏子春进入茶馆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沿着过道上楼,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明明身为讨论的中心人物,可是一路走来却没有人对他的出现感到异样,旁人对他的到来当是习以为常的。
“二少,今日还是照往常的上一份?”魏子春落座不久,便有店小二前来询问,在得到对方的颔首肯定后,店小二轻微躬身着退下。下楼时透过窗户,看着外头艳阳高照下的街道,小二不禁心里犯嘀咕“小少爷今天怎会过来。”诧异的同时回头望那个昏暗寂静的角落,只见少年收敛着下颚,任由额前碎发细落的阴影在眼底摇晃。似乎是感受到了旁人的注视,他抬起头,凝视着对方无声笑了笑。
店小二本来还想着什么,这瞬间也被这个笑给勾了干净,左右不会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忘记也罢,这当口还是给少爷沏茶这件事更打紧。
魏子春拿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掀起盖子,又盖上,安静地看着水汽从缝隙中渗出。如此反复几次,竟也得了几分乐趣。人间多是不平事,盛名之下的魏子春自然也不可避免。
按理来说,以魏家少爷的名头,魏子春即便不能在京城横着走,但也是少有人敢惹的。可偏偏,这少数几个人里,就有个令他十分头疼的人。这个人比他大八岁,是魏家的大少爷,动不得,打不得,还固执地占着他心里的求不得。
魏子春八年前回到魏家,正是早春二月,当时才九岁的他被魏家主牵着手走过巷陌,走到胡同尽头、百花深处,然后拐进一个方正的大宅院。甫一踏进院门,子春便被院中种着的一棵桃树吸引了视线,它枝开叶散,足有百余尺高,叶间点点桃花与院墙相映成趣。
而高高的围墙底下是一簇又一簇的矮灌木丛,凑近了可以看见数朵不知名的白花,魏子春并不识花,但不知为何,这浅白花瓣却给他熟悉的感觉。后来他才得知,此花唤木槿,与其生母同名。
等子春从花中收回视线向前看去的时候,房门前立着一个青涩少年,彼时魏槐序未满十八,浑身上下尽是未脱的稚气,他冷着脸竖着刺,他站在那里,像揣揣不安的红眼兔子,像被人偷了心爱玩具警惕的猫,却唯独不像凶猛有威慑力的野兽。因而当子春看到他时,心中既无惧意也无怯意,只觉得可爱难挡,想揉顺它炸开的毛。
魏子春于是松开父亲的手,屁颠颠跑向魏槐序,一时间也忘记了初来乍到的不适,满心只剩近乎怪诞的雀跃。他停在魏槐序面前,平视而言他堪到对方腰处,是以他不得不仰头才能细描出对方的具体轮廓。
哪想这一仰头抬眼凝眸,便种下一颗不讨喜的种子,在日后汲取他心中的力量,不断成长,最终造就求而不得的爱恋。
明明已至黄昏时刻,今日的阳光却仍旧耀眼,落日的余晖顽皮地在少年眉眼间跳跃,衬得少年面容俊秀夺目。
让他想起春日里盛开满山的花,夏日夜晚星空下的虫鸣鸟叫,秋日飘落在手心的枫叶,冬日在太阳下闪烁的雪。这一瞬间,在子春眼里,世间所有美好都与面前的少年相配。
于是他又向前走一步,想更靠近此刻宛如神衹的少年。可魏槐序却后退一步,躲近阳光照不到的屋内,满脸冷漠,嘴角下撇,看起来极是厌恶。
八年前的初遇,于魏子春而言,自然是千般万般美好,但在魏槐序眼中,却是战争伊始,硝烟初起。
魏子春回想当时场景,恍惚间发现,对视的那刻竟是这些年来,两颗心离得最近的一次。而当时的魏槐序又是多么难得,他情绪外露,尚且带着一丝一缕的人气。
“少爷,您的糕点。”小二的话语与碟子放在桌上的声音一同响起,“这点心可就算上齐了,您还有其他吩咐吗?”魏子春从八年前里回神,他对小二摆手示意暂无其他事情,而后端起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杯,悠悠然掀盖吹了吹才喝下。
看到这一幕,小二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这位爷心情不佳,“小少爷今儿个好像心情不好,可是在为三个月后的事发愁?”若是换个人心有郁结小二是问都不会问,可这人是魏子春,永远温润和煦的魏家小少爷。
魏子春闻言掀起低垂的双眼,他偏头看向小二,似乎有些诧异对方为什么会这样问。
而店小二看到小少爷抬头,也只当自己这是说到点子上了,于是清了清嗓,将能想到的宽慰话尽数抖了出来。“小少爷您大可不必担心,且不说有魏家主给您撑腰,就说他...那位其实是个外姓人,魏家就不可能把权利放到他手里。再说了,现在可不比从前,如今法治社会,他是没法动歪脑筋的,您且宽心...”
魏子春听着对方抓耳挠腮想出来的安慰话,只觉得好笑,不过想来对方也是一片好心,也就没有打断,任其说个痛快。
小二说到口干舌燥,瞥见小少爷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便也舒了口气,停下絮叨的安慰,“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有啥需要您就按铃,我就在楼下。”
“好的,劳您费心了,您且去忙吧。”似乎是觉得对方说了这么多,自己不给点表示有些说不过去,于是魏子春开口,说了今天来到后的第一句话。
听闻此言,店小二连忙摆手说着不碍事,边走出隔间。
小二离开后,魏子春慢慢吃着点心,视线却一直注视着放在旁边的手机,一刻钟过去,手机没有亮起。太阳渐渐西斜,路上树木的影子被无限拉长,昏黄的路灯慢慢点亮,魏子春桌上的点心也早已吃尽,但手机屏幕仍然是一片黑暗。
茶馆一楼的大堂又换了批人,仍旧不变的是喧闹与茶香。在太阳完全落山后,魏子春的手机终于亮了,同时照亮了他的眼睛他的心。
是魏槐序打来的电话,魏子春压抑住内心的雀跃,滑开手机接通电话,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
“你终于想...”起来找我了?
话还未说完,电话那头声音同时响起,男人的嗓音低沉有力,话语却彰显着他本人漫不经心,“父亲让我接你回家,现在立刻下楼,我不想等。”
明明他说的是不想等,可魏子春却听到了他在说他根本就不想来。
魏子春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挂断了电话,他从最开始就不该抱有期望,他在爱意萌发的最初就该斩断念想。
一步错,步步错,到如今,魏槐序拿捏着他名为爱意的弱点,却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
魏子春缓步向茶馆门口停着的车走去,他收起温润的假面,在外温柔体贴的魏家小少爷,在家却是任性大魔王,他肆意妄为,从不掩饰自己的爱意。他可以因为对方的又一次无视,在盛夏正午跑到城市角落里的茶馆,执拗的等一个信息,等一个人。
车门打开,里面坐着的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凝眉认真的阅读,没有给即将进来的人一个眼神。魏子春坐进车中,用眼神细细描摹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庞。若是往日,他这时候已经扯掉对方手里的文件,强迫他看向自己。但是今天,魏子春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疲惫,于是他只是静静坐在旁边看着,暗自思考,揣摩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对方。
也许是因为,爱情的产生不看时间、距离乃至性别,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所带来的厚重感并无差别,但是无论那种爱意都需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证明。
魏子春想,偏偏我两个都占了。我用了八年证实我爱你,而你用了等同的时间证明你对我无意。
盛名之下的魏子春,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凡胎肉骨,不过是一个求而不得还死缠烂打的任性少爷,真是有够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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