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

　　在荒原那缓缓流淌的时间里，菲西注意到爷爷也在变老。
　　爷爷开始变得迟钝，不再能准确接住丢过去的肉干，在烧火的时候会忽地失神烫到手，在讲述故事的时候会在瞬间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于是爷爷偶尔会给菲西说，说他的时间不多了。
　　菲西总是去看爷爷的眼睛，看到爷爷干涩的眼睛里，似乎也有转瞬的水光。
　　某一天菲西摘了果子回来，就没看到爷爷像往常一样，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用浑浊的眼珠子注视着远处。
　　爷爷总喜欢叼着的那只从不冒烟的烟杆也没在。
　　菲西把布包和头巾挂到钩子上，几步走到屋子里面，看见爷爷侧躺在床上，靠近了，就听见他发出“哧哧”的喘气声。
　　菲西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这天傍晚天那么黑，门前的旷野那么寂静，手上树浆还没洗的少女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
　　爷爷躺在她面前，灰白的头发其实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菲西总觉得，自己从那一根根不再健康的头发里看出了爷爷的虚弱、爷爷的衰老——爷爷的痛苦。
　　菲西没有打扰他。

　　菲西没再用望远镜看星星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虽然躺在床上整个人蜷曲着，还是要菲西把望远镜拿给他握着。
　　后来的几天中，爷爷有时候会翻过身，扯着沙哑的嗓子叫唤，要菲西给他拿水；有时候又奇妙地有了力气，下了床，慢慢地走出来，手还拿着望远镜，把门前坐着编篮子的菲西吓一跳。
　　接着菲西就只好跟着爷爷去被他选中的山丘上，站在一边，看爷爷举起望远镜对着天看，看他弯腰粗重地喘气，看他渐渐就体力不支站不稳了——就立马过去扶住他。
　　爷爷的状况还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就在冰期的雪第一次下下来的深夜，爷爷喊着要秋鱼干。
　　坐在床边睡着的菲西猛地醒过来，跑去门边把干粮袋子取过来。
　　再跑回来，爷爷就已经久久地瞌上眼睛，没了气息。
　　菲西不知道爷爷是真的想吃鱼干，还是故意让自己走开。
　　但是——但是——
　　菲西把袋子放下，直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
　　后来她坐回床边，抱住爷爷的手臂贴在脸上，鼻头酸起来，眼睛却涩痛得好像进了沙子一样。
　　菲西再也不能打扰爷爷的沉眠。

　　第二天，菲西就背着爷爷翻过两座矮丘，路上铺着一层雪，脚踩上去，留下一道脏脚印。
　　菲西走了有那么久，才找到小时候爷爷带自己来过的那处山谷。
　　山谷间的雪并不多，显露出黑灰色的岩石，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羽毛，有的紧紧地粘在了石头上，有的又像是才从空中飘下。
　　按照爷爷的嘱托，菲西带他来这里举行葬礼。
　　菲西把爷爷放下平躺在地上，对着手呼气站了一下，就开始往回走。
　　等走到了远处，菲西再回头看，就看到石壁上飞下好多只黑羽毛的鸟，像蚊蛾扑向火焰一样扑向地面。
　　扑向爷爷。
　　于是菲西忍不住想起那只大黑狗，想它会不会变成黑羽毛的鸟回来找她。
　　想爷爷会不会变成黑羽毛的鸟回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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