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不是两三年

　　“没问题”余歌远远看着。
　　人民币那条白毛狗冲出来，是那丁辰的姥姥带出来溜的。蒋南西突然觉得狗子身上的铃铛声音很悦耳。

　　幼儿园的时候无非是一起安静守纪得老师表扬得大红花。
　　老师在手工课上也教孩子们折大红花。蒋南西午觉的时候走在幼儿园大班的走廊上，两个疯的男生噼啪的从她身边穿过去，她觉得她本来就单薄瘦弱的身体被猛地推向了绿色瓷砖的墙壁，发自肺腑的冰冷疼痛。她当时娇气，“哇”的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向来乖巧懂事，午后两个小揪揪辫甩在脑袋后面，有时候是老师在午睡过后帮小朋友们扎的，夏日清爽凉快。老师很快走了出来，她指认出那个刚才冲过去的穿橙子色衣服的男孩，原来跑在前面的是前几天那个差点撞到她的杭西阳，后面推到她的那个人是他的好朋友罗喻。她对他的印象自然是好不起来。
　　老师问蒋南西“是他们么？”蒋南西揉揉滴出泪来的眼睛，应了声“嗯”
　　老师平时就拿这两个脾气个性倔强的男孩子没办法，撞到了蒋南西，又惹生了是非。老师说 “你杭西阳，罗喻 ，你们两个都要罚去打扫卫生”
　　蒋南西本来想告诉老师，其实只有罗喻撞疼了她。可是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她看到杭西阳厥着微微翘起来的嘴角，还有慢慢聚拢开来的眉头，她竟然有些惶恐不安。一下午她都隐约觉得他似乎会报复她似的。
　　幼儿园的老师都是很疼她的，午睡前，把她抱在腿上，问了她问过无数小孩子的问题“你喜欢爸爸一些还是妈妈一些啊？”大人们似乎对这个问题百问不厌。
　　她像其它小孩子一样答道“都喜欢”
　　老师咯咯地笑，说她两边都不得罪。有的时候大人们还喜欢穷根究底。
　　午睡过后她年纪小，尿湿了裤子，幼儿园的阿姨帮她洗来换。
　　午睡过后一般都有小点心，这是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每天最为期待的时刻。她暗叫不好，不仅睡过了头还湿透了。
　　她只得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幼儿园床上。
　　没想到幼儿园的阿姨端来一整碗桂花糊给她，热乎乎的，装在儿童用的搪瓷碗里，她觉得心里和光腿缩在被子里的身体一样温暖。幸好这样了，可以不用害怕面对那个恶神一样的人。
　　连着好几个星期，她都觉得不敢见杭西阳，见了也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怕他来找麻烦，比如把她打一顿。可是她有时候又不太怕他，因为有余歌照着。余歌天不怕地不怕。

　　她的幼儿园生活是多彩而空寂的。
　　记忆里，每日穿着奶奶用毛线和针打的绿色高领毛衣从三层楼高的地方盼着家里有人来接，有的时候很晚了，只剩几个人了，可奶奶还没有来，她心里焦急，却说不出口，只是往下面张望的时间越来越长。
　　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眼睛从始至终聚焦一个地方，在一次次的失望和希望中等着来临。
　　幼儿园并不无趣，可是大家都回家了，她也觉得很可怖。
　　还剩很多人的时候，老师会和他们玩123木头人的游戏。有时候玩着玩着，奶奶来了，她反而不愿意就这样回家。又爱又恨。
　　可是大多数时候，通常她都是最后被接走的几个之一。一个班组里几个不太熟悉的女生，还有跟她一个院子里的丁辰。她的姥姥也总是很晚才接他。可他每次坐的很安稳。用余歌的话来说，蒋南西是看着文静安稳，心里毛糙懒散得要死
　　。
　　余歌是另外一个幼儿园转来的另外一个班的小朋友。而丁辰则是不折不扣的乖孩子，听话懂事。有次蒋南西路过楼梯口，看到楼梯上疯闹的一群孩子里面，只有丁辰一句话不说，周身裹在又毛领的大黑毛领子衣里面，脸又白又嫩，像老师教他们折纸的小白兔。
　　一起等家长来接的日子里，她跟丁辰也算熟络起来。
　　丁辰拥有一个破的稀烂的铁皮铅笔盒，上面依稀看的出来是变形金刚，他坚持解释说是他爸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所以尽管被他搞得稀烂他也不会丢掉，里面装的是他的宝贝自动铅笔，形状奇特，外形像一个打针的注射针管。事实上上了中学丁辰也时常把自己的铁皮铅笔盒拿出来。小女生，像蒋南西那样的女生见了也觉得可爱，总想找他要着玩，他还舍不得让人碰。

　　“宝贵的要死。”蒋南西学余歌这样形容他的铅笔和铅笔盒。上课的时候偶尔老师把丁辰安排在蒋南西旁边，一起画画和听收音机里的故事。
　　虽然蒋南西画画的不错，总被老师贴在班上的墙上，使得蒋南西画画的热情与日俱增。全班小朋友恨不得都知道班上有两个孩子画画得很好，一个是长的十分伶俐的江南女孩子岳斯舒，她画的仕女美女图，蒋南西喜欢的不行，总像其他人一样缠着她画画，记忆中就她和岳斯舒的关系最好，得到她的画最多。另外一个就是丁辰，据说他从另外一个机关幼儿园转来前还得过什么画画的奖的。有时候有很多小朋友都在下课的时候围着他，看他一笔一笔画，似乎对他画画的整个过程充满好奇，在蒋南西看来，其实丁辰就那么坐着，一笔一笔专注的画，也是一种视觉享受。

　　时光恍惚而过，很多年后蒋南西回到她当初的幼儿园，应该说是路过那个市内有名的德阳幼儿园的时候，觉得那么小的一方土地，承载了她儿时的一片天空，尽管现在看来如同井底，左右不过一座楼一个操场几个滑梯，可小时候真的觉得是所有的世界。

　　阳光是个坏东西
　　冬天里第一场雪时，院子里的孩子通常是一起拿着家里给的旧锅铲在雪堆积得可以淹没自己小腿的时候跑出去，那个时候是院子里热闹的时候，趁着雪还是新雪，干净，小孩子们都出来玩雪。
　　蒋爸爸以前总是骗她说“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其实外面是一片雾。迎着阳光而消散。
　　蒋南西老早要奶奶帮她把大红色毛衣大和红色的毛大衣穿上，套上棉裤和红靴子。一身火红，像只会跑动得灯笼，亟不可待地自己冲下楼。她喜欢雪，妈妈告诉她她出生在冬天，所以她对冬天尤其是雪十分亲近。一路下楼来，楼层间已经又雪飘进来积累了一层，像冰箱冷冻室里凝住了似的。院子其他地方的屋檐下有垂直透明的冰柱。书上说雪花是六角形的，可是她看不出来，她看的是一片片的白色银屑，比头皮屑还碎。
　　外面还飘着小雪，奶奶放她出来。当她跑到余歌家门口敲门的时候，余歌还在穿鞋子。
　　她们一起跑出去，雪还是新的，想来是还没有什么人来玩。踩在上面脆崩的声音好听如自然界最美的天籁。夏天清晨的鸟鸣也是天籁。
　　踩过去留下脏脏的黑脚印，雪就会融化的更快。
　　蒋南西希望雪再下的更多一点，融化的更缓慢一点。她有种近乎偏执的洁癖，特别在冬天。
　　这天最欢喜的事是她居然在院子里看到了岳斯舒，她们家本来住在江边一带的，今天被妈妈带到蒋南西她们院子里玩耍，多半是因为院子里的雪更多，未被破坏。合着院子里其他的女孩子，她们拿铲子堆试图堆了个雪人，可她们没有经验，一个雪球半晌也堆不起来，无奈只好作罢。几个人便玩起了躲迷藏。
　　岳斯舒“黑白彩色电视机”的划拳方式划输了，背过身去准备等待其他的孩子躲藏好。蒋南西穿着防滑红靴子，跑起来小脸冻得通红，拖着个铲子，后面大衣的帽子也晃动着，眼睛里水灵黑泽。她躲在两层洋房后面的一滩废旧的塑料绿色屋瓦旁。四周全部没有了动静，孩子分散在院子各地，都不出生。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听到岳斯舒的声音
　　“出来吧，其他人都找到了”
　　蒋南西听着觉得可能是骗她出来使诈，便没有吱声。
　　过了很久，附近有没有了声响。蒋南西在心里嘘了口气。
　　又过了很久，洋房外面的声音似乎大了些，她小心向往瞥，大家都找到了似的。等半天不见她出来。等到大家都靠近，叫着“蒋南西，出来把，都找着了”
　　她突然觉得好玩，故意不出去应。
　　岳斯舒不放心，特意饶过遮挡物，往蒋南西藏的地方找寻。
　　蒋南西急忙为躲进去往后退，未料一回头往外挪的时候旁边离她不远的旧屋瓦塑料片轻轻划过了她皮肤，蒋南西皮肤水嫩。她不小心叫出了一声。
　　孩子们都涌了过来。

　　“呀，蒋南西，你脸上好像划破了一小点，渗出了一点小血珠”余歌嚷道。
　　“对不起啊 蒋南西，我不知道把你惊吓了”岳斯舒满脸歉意。
　　蒋南西觉得脸上又点凉又点辣。心里想着不要被大人发现了才好，奶奶宝贝她定然会又不择麻烦的问东问西。
　　待她们出来，岳斯舒她们因为时间不早，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出了院子那巷门口回自己家去了。
　　余歌和蒋南西也提着锅铲准备回家。
　　路上被无数人疯跑过，有蒋南西她们的脚印也有其他孩子们的。
　　顺着脚印，蒋南西发现了不远处花坛上边缘站立着一个小巧的雪人，鼻子真的是童话书中写的胡萝卜，眼睛是煤炭渣滓，树枝插两侧，堆的人动了不少心思。

　　院子里本来冷清，从雪人背后，不知道怎么冲出来两个比蒋南西余歌她们个头大的男孩子，手里握着捏好的雪球，竟然硬莫名其妙地扔向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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