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觅无期

　　在医院，迟君毫不客气地要做全身检查，从头发丝到脚底板，他一处也不放过。

　　因为是凌晨，没到上班时间，有些项目没法做。尚寻珊建议等天亮再来。迟君拒绝，他坚持要在医院等天亮。

　　天亮后，尚寻珊交钱交得快要昏迷不醒。好不容易完事，她看都懒得再看迟君一眼，急匆匆就走。

　　“喂，跑这么快，怕我赖上你啊？”迟君狗皮膏药似的跟上来。尚寻珊冷笑说：“我以为你已经赖上我了。”

　　“你去哪？”“关你什么事？”“当然关我的事，我没地方可去。”

　　尚寻珊停下脚步，望着迟君。迟君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真没地方可去，我现在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尚寻珊正要开口。迟君又抢着说：“我没装，也没骗你。”

　　尚寻珊想了想说：“你可以去江城万千树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迟君笑说：“我现在对这家公司很陌生，就像我对火星很陌生一样。我怎么去？我怎么和我的同事相处？”

　　“我假设你真的失忆，那你不想恢复记忆吗？”

　　“我想啊，所以我要待在熟悉的环境里，这样更有利于我恢复记忆，也更能给我安全感。你知道吧，失忆的人最缺乏······”

　　尚寻珊迫不及待得地打断话痨的话。“你熟悉的环境在哪？我送你去，行吧。”

　　迟君皮笑肉不笑，居然也能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我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我熟悉的人。和我熟悉的人待在一起，我觉得，那环境就是我熟悉的环境。”迟君就差没把无耻写在额头上光昭日月。

　　尚寻珊也不是省油的灯。威胁她，她可不怕。“是吗，迟君先生，承蒙您看得起，我好好感动哦。那您刚才在医院这熟悉的环境中待够了吧？我可以走了吧？”

　　“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干嘛？”“我认真的，没你的联系方式，我以后怎么找你。”“你还真赖上我了啊。”“现阶段，我在地球上举目无亲，我不赖你，我赖谁啊？”

　　哈哈，想敲诈。她尚寻珊是那么容易被人敲诈的吗？尚寻珊盯着迟君，心里愤恨地盘算着怎么才能摆脱这位无赖先生。但是，当她对上他的眼神，心却忽然软下来。此时此刻，他的眼神无辜又温柔，水汪汪，亮晶晶，仿佛正在祈求什么。

　　也许是某种莫名的情愫，导致尚寻珊想和眼前的男人发生点故事。也许是某种莫名的责任感，比如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扔下眼前的男人不管不顾。总之，鬼使神差地，尚寻珊说：“我只说一遍，你记住。”

　　尚寻珊飞快地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迟君得意地重复，又说：“别想骗我哦，我知道撞我那辆车的车牌。”

　　死性不改。农夫绝对不可以同情毒蛇。

　　“你现在去哪？”“我去上班，要跟着吗？”“那倒不至于，我很识趣。不过你得借我点钱。我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尚寻珊拿出钱包，从里面捏出两张百元钞票，正欲给迟君。迟君一把抢过钱包，自己抽出好几张，塞进西裤的口袋里。

　　“你······”“我知道你不是小气的人。”

　　迟君转身离开，边走边冲尚寻珊挥手。“车祸的事，我会处理。放心吧，我保证你弟弟平安无事。”

　　直到迟君的身影消失在医院的大门口，尚寻珊才回过神。天啦。这一夜发生的事，真不是梦吗？虽然她的日子平淡无奇，但她很满足，她不需要强刺激。

　　宜邦保险公司江城分公司业务部位于最繁华的市中心，独占天地大厦的七到十二层。尚寻珊目前是资深业务经理，工位在十层。保险业是典型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有工位，说明尚寻珊业务能力很强。但也就止于此，她还没有独立的办公室。

　　刚坐到椅子上，唐佳佳就和幽灵似的来到她面前，仿佛早就瞄着她何时出现。

　　“今天可是营管处的晨会，你也敢不来。”“不是不来，是有事耽搁。”“怎么样，昨晚传世经典尊享版卖出去了吧？舍不得和我们分享啊？”“这世界上有钱人很多，傻子也很多。有钱人常常喜欢装傻子，但你别以为他们真的是傻子。”“所以······”“所以我要去找我男朋友吃午饭，麻烦让一让。”“才十点半你就吃午饭啊。”“那我吃早饭行不行。”

　　唐佳佳和尚寻珊同大学同系同班毕业，两人又一起来宜邦工作。明里暗里，互相都会比一比。比衣服，比包包，比业绩，比男人。前两项，尚寻珊屡次输给唐佳佳。第三项，你追我赶，不相上下。

　　第四项么。尚寻珊的保险精算师男友江其然，江城本地人，毕业于光华大学，仪表堂堂。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医生。唐佳佳的小学教师男友，外地农村人，三流大学专升本，还有硬伤个子矮。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尚寻珊在天地大厦负二层的馄饨店等江其然。江其然做的是内勤，不到十一点半的午饭时间，他是不会下来的。

　　在手机上看了几篇关于玉兔二号月球车的报道，尚寻珊瞅瞅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帮江其然点了他最喜欢的虾仁馄饨。

　　江其然坐下来，服务员正好端上虾仁馄饨。

　　江其然瞅了一眼说：“我还没点呢。”尚寻珊说：“我帮你点的。一会儿人多，这里速度慢。你快吃完，抓紧时间回办公室午休。”

　　江其然说：“我今天不午休，我去健身房。”尚寻珊问：“你去健身房干嘛？”江其然说：“当然去运动啊，难道去午休？”尚寻珊顿了顿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去健身房的？我怎么不知道。”江其然笑了，说：“我办了季卡，半个月前周开朗介绍我办的。”尚寻珊也笑了，说：“是吗？多少钱？你都没和我说过。”

　　江其然低头，咬了一颗馄饨，又吐在勺子里。尚寻珊问：“怎么了？”江其然说：“寻珊，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尚寻珊诧异，问：“什么意思？”

　　江其然说：“我办了健身卡，你不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办了健身卡，我没主动告诉你，而你认为我应该主动告诉你。这也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尚寻珊放下勺子，望着江其然说：“你怪我凌晨打扰你休息？你怪我什么事都找你帮忙？可你是我男朋友啊！”

　　江其然说：“寻珊，其实我早就不爱吃虾仁馄饨了。而且，今天的虾仁馄饨还有点馊味。”

　　江其然掏出手机，对着桌上的二维码重新点餐。江其然说：“我现在爱吃荠菜冬笋，纯素的。”尚寻珊讪讪地说：“既然不爱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江其然说：“我见你每次都是为我着想，帮我点餐，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尚寻珊说：“这么说，都是我的错咯。”

　　江其然的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又是这样，我真受够了你的伶牙俐齿。”

　　尚寻珊盯着江其然。“你在找茬。”江其然不语。

　　尚寻珊忽然又放低声音，很温柔地说：“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直接告诉我好吗？要不我下次记得帮你点荠菜冬笋。”

　　服务员将打包的荠菜冬笋馄饨放在桌上。江其然抓住方便袋，说：“寻珊，我很爱你，你知道的。但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越久，我就越累，所以我希望······”尚寻珊愕然，说：“你要分手？”

　　沉默良久。尚寻珊说：“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我不同意。”江其然说：“不是分手，是冷静，我想冷静。寻珊，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

　　江其然拎着荠菜冬笋馄饨，快步离开。尚寻珊整个人愣住，心里回味着江其然的话。

　　男人说冷静，是分手的意思吗？

　　尚寻珊低下头，舀起一颗菜肉大馄饨塞到嘴里，又吐出来。好难吃。

　　其实她根本不喜欢吃馄饨，为了迁就江其然，她不介意。可是，他什么时候，对她的迁就，也感到不满了呢。

　　尚寻珊想嚎啕大哭，却没有眼泪。她仔细想了想，江其然对她的不满，似乎早有迹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行，他要冷静，她就给他冷静。

　　下午约了客户，尚寻珊照常去见客户。谈了两小时，客户就是不签单，说要回去问问老婆的意思。这种情况，一般都不会买了。尚寻珊真想拍桌子质问这人，是你老婆懂保险，还是我尚寻珊懂保险。

　　可是职业素养迫使尚寻珊连一丝失望的表情都没有显现在脸上。

　　“重疾险不是一笔小花费，家里人商量是应该的。有任何问题您随时联系我。”“谢谢您，尚小姐，耽误您的宝贵时间，真不好意思。”“您客气，我很高兴能拥有给您送去保障的机会。”

　　看吧，这就是成年人的虚伪。明明心里已经咒骂对方祖宗十八代，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岁月静好的模样。

　　尚寻珊托着疲惫的身心回家。刚掏出钥匙，门就打开了。

　　“姐，你看谁来了。”尚既白像献宝似的，做出邀请的手势，提醒尚寻珊看客厅里的人。

　　客厅里，迟君缓缓地从沙发上起来，面带邪笑望着尚寻珊。一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一手拿着书。

　　尚寻珊立刻认出，这本书是她的《果壳中的宇宙》。一把抢过自己的书。尚寻珊厉声问：“你跑我家来干嘛？”

　　迟君并不恼怒她的态度，微笑地说：“我以为你会先夸我有本事找到你家。”

　　尚既白忙凑上来说：“姐，君哥就凭你的手机号码和车牌，就找到妈妈的小吃店。是不是很厉害？”

　　尚寻珊被君哥这称呼吓一跳。“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不要让陌生人进家门。滚回你的房间去。”

　　尚既白滚得比兔子还快。

　　迟君耸肩。“其实我吹牛的。我是在医院查到你帮我填的病历，没想到上面的地址居然是真的。”尚寻珊说：“你有能耐是吧？迟君，我数一二三，你给我马上滚。一、二、三。”

　　迟君抢过尚寻珊手里的书，重新坐回沙发上，还夸张地跷起二郎腿，用行动来表明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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