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日常]羽都见闻录

　　尚书左仆射麹风来去世的第二日，侍中师殷为她举办了葬礼。麹风来并未成婚，亦没有留下子嗣，父母亲族早已死在混乱的旧朝战乱中。

　　凰凌世穿着白色的丧服，未施粉黛，木然地望着灵堂上的刻着自己伙伴名字的灵牌。身边的人在低声啜泣，请来做法事的僧侣们敲着木鱼，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有人来到她的身边，或真心或假意地安慰，说着一些没用的场面话。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死亡。战场上每天都有人死去。昨日还在一起谈笑的伙伴，今日便死在了刀枪之下。更早之前，是抚养她长大的师父和师娘。

　　麹风来和师父他们不一样，她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结识的第一个交心的朋友，是知心的好姐妹。她们可以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彼此，没有背叛，唯有真心。

　　她是第一个愿意追随凰凌世的人，即便不通武艺，也会尽量从别的地方来协助自己的伙伴，从来不拖后腿。在推翻旧朝这场漫长的战斗里，她与那些战场拼杀的将士们一样功不可没。

　　从战场到朝堂，她也帮忙抵挡了不少火力，让刚刚接手朝堂的凰凌世有了喘息的机会。

　　只要再等待一段时间，她们便可以开始着手清理那些难缠的世家了，然后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她们曾幻想过的繁荣盛世。

　　心中的悲伤逐渐演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一点一点将凰凌世吞噬。但她不能过度悲伤，不能被那群老东西趁虚而入，她还要留着力气继续和他们缠斗。

　　她就这样木着脸，端正跪在灵前，眼神虚无地凝视着无声燃烧的白色蜡烛，思绪慢慢飘远。

　　她与风来相识的时候是十六岁，不过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来计算的。她是个穿越者，这个烂大街的设定恰好落在了她身上。

　　穿越前一刻，她还在赶公交。通宵半宿就为了赶老板抽风布置的临时任务，第二天还得早起去公司坐班。精神恍惚赶路的结果就是被车撞飞。

　　大脑已经迟钝到连感知疼痛都慢了许多。

　　意识模糊间，她只听见几声低低的啜泣，和含混不清的说话声。再次恢复意识时，她的视线一片模糊，还都是黑白灰。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似乎被捆绑住了，能动的只有脑袋。她想要呼救，喊出口的却是含糊不清的咿呀声。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直到嗓子发疼，脑袋发昏。

　　这算几个意思？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还是说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为什么死了还会有饥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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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各样的疑问充斥着脑仁，让她昏昏欲睡。

　　后来实在撑不住了，索性闭上了眼睛，这样或许还能节省些体力。

　　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已经来到了一个相对温暖的地方。视野内依旧模糊的黑白世界，耳边是模糊的说话声，木材特有的清香和谷类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口中被灌入温热绵软的东西。饥饿感被这份暖意驱散，胃里有了饱腹感。

　　可她依然不能说话，手脚倒是能动了，但仅仅是能动，没办法站起来。

　　这是被撞到五感缺失，全身瘫痪了？不过似乎还活着。

　　发现自己生还的喜悦感瞬间冲散了郁闷。随即心中涌现更多的问题：那她现在是在医院？又是谁在照顾她呢？爸妈他们会过来吗？撞人的那位司机会负责吗？赔偿费用是多少？病假要休多久？住院要花多少钱？买的保险会生效吗？

　　一想起父母和要花费的钱，她就开始脑袋疼。

　　只可惜她现在只是个不能动，不能说话的残障人士，能做的只有吃和睡。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她终于能听清周围的声音，视野也清晰了许多，只不过仍旧是黑白的风景，直到那天她将手伸到了眼前。

　　那分明是一只婴儿的手。

　　在经历了无数次拿起放下，睁眼闭眼的操作之后，她终于接受了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的事实。

　　难怪在能听清声音之后，总能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来哄她睡觉。那个时候她还在纳闷，她又不是小孩子，压根不需要别人来哄睡。

　　好嘛，变成婴儿的原来是她自己。

　　她一向信奉科学，也敬畏世界上科学无法解释的超自然事件。被车撞一下就变成婴儿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只在小说里见过。

　　卧槽，她该不会是穿书了吧？！为什么没有相关剧情灌进脑子里，也没有系统蹦出来告诉她，其实她是被选中的人，肩负着拯救世界的任务？！

　　疑问到了嘴边变成了咿呀声，惊动了一旁的人。

　　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女声的主人，是个和她声音一样温柔的女性，只不过她的衣服有点奇怪，有点像古装。

　　不对，就是古装。

　　所以她就是穿越了，对吧？！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原来的世界呢？她就这样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为什么不干脆连记忆一起洗掉？

　　其实除了工作不满意以外，她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至少工作有钱拿，生活能自给自足，父母有时还会补贴一些。家庭关系和睦，生活平静。

　　从小到大除了穿越前的这场车祸，她没遭遇过大灾大难。既没有美丽的容貌，也没有过人的智慧和才能。就算曾经做过穿越异世，拯救世界的中二梦，那也是小学初中的时候。被现实磨灭掉所有锐气后，她早就是个无趣的大人了。

　　她宁愿现在的一切只是她死前的幻想。没有死前的走马灯回顾一生，而是幻想自己到了异世。

　　可是幻想总会破灭，梦终有醒来的一刻。

　　可是，直到她能站起来蹒跚行走，直到在大太阳低下连蹲几个小时的马步后，双腿酸痛沉重如灌铅，这场梦依旧没有醒来。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面如死灰的死样。那天她哭得特别伤心，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师娘以为是师父罚得太重了，一边安慰她，一边痛骂师父。

　　她也终于接受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实。

　　那天，她将一直倒扣在桌面上的铜镜翻了过来，逼着自己直视镜中的人。她一直不愿接受自己变成另外一幅样貌，金色的长发被她挽在脑后，眼不见为净。尽管原来的自己平凡到扔进人堆便再也找不到，可她对此并无不满。

　　父母赐予的样貌，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活成啥样，各凭本事。

　　她完全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样貌完全改变，只会觉得惊悚。

　　她看着镜中面无表情的女孩，长发被她梳成一个奇丑无比的大包，一股脑地堆在脑后，曾在水面匆匆一瞥的蓝色眼眸，被铜镜黄色的镜面映衬成了绿色。虽然发型一言难尽，但胜在五官精致，让她想起了前世那些价格昂贵的BJD娃娃。

　　就是这些年的风吹日晒让皮肤变黑了些，但并不影响这具身体的美貌，仔细养养还是能白回来的。

　　难怪师娘老是对着她唉声叹气，她这一通操作简直是在糟蹋这张脸。

　　师父和师娘都是黑发黑眼的亚裔长相，唯独她是个特别明显的欧洲人长相，她就特别担心引人注目。直到她下山替师父买酒，瞬间就被街上颜色各异的脑袋惊到了。

　　行吧，她应该庆幸自己的头发不是绿的。

　　既然选择了接受现实，那就代表着自己将接受这个全新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里，她叫容琼岚，师父他们都叫她“阿岚”。

　　她是被他们捡到的。那时她被装在一只木盆里，顺着尚未结冰的河水飘着，直到被一根巨大的朽木卡住。如果不是师父他们恰好路过此地并打算停留休整，她大概就会一直卡在那里，直到死亡。

　　“遇到你的时候，你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瞧着快喘不上气了，我们赶紧抱着你去了山上专供猎户休息的屋子里。”师娘摸着阿岚披散着的金发，眉眼柔和道，“你的身上除了裹着身体的布包，就只有那张写着名字的字条，我和老林仔细一琢磨，这大概是你的名字，生下来就扔掉真是作孽。”

　　阿岚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问自己的身世。让她叫“师父”、“师娘”，她便乖乖叫。那时候她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让他们很是担忧，生怕她脑子有问题。

　　可是她东西一向很快，说话识字，教一遍就会。就是习武天赋有点平庸，其实也不能说平庸，其实只是没有干劲，学起来还是挺像模像样的。不论是在太阳底下蹲马步，还是挥剑，她永远瘫着一张脸。

　　直到今日突然“嗷”的一声哭出来。

　　虽然恼恨老林对一个孩子下手太狠，但是当她看到阿岚终于有了其他表情后，欣慰又激动。

　　“你总算看起来像个人了。”

　　听见这句话，阿岚低下了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恭喜你，重返人间。她在心底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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