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自长啸

　　“娘，爹也是为了女儿好。”夏长歌微微垂眼，手指紧扣进袖中。“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什么的。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女儿大了，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
　　她想了想，仿佛要劝解谁似的，“真的没什么的。”
　　“娘知道自那年以后，你性情大变。小女儿的心性再也看不见。你既已下定决心，为娘的便有几句体己话要与你说一说。”
　　“你想过没有？嫁入王府后，王府里的女人是少不了的。咱们府里没有什么姨娘侧室，连你父亲的通房都在别院里。后院里的腌臜事你没见过，女人做起脏事来可比男人狠多了。”她轻轻倚在榻上，眼眉低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夏长歌听了，不由打趣，“娘，别说得像你有多少经验似的。爹这些年除了你又没有过别的女人，连年少时的通房都给安置在别院，还是看在旧时情分面前留下的。像爹这样的男人在这世道真是找不到了，外头可都传你御夫有术呢。”
　　秋水清颜松开手，往后靠在美人榻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里的光彩渐渐淡去，沉默许久才说道，“我与你说的这些不是为了诋毁你父亲，只是不愿你抱着这世上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天真心思嫁入王府罢了。有那样心思的男人可能是有的，但万万不是你的夫君。”
　　她又叹气道，“你记得之前外面传过的消息吗？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你三哥四哥非我所出。”
　　夏长歌有种不好的预感，半晌低声道，“我明白那些流言是为了诋毁哥哥们的，娘待哥哥们这样好，怎的会并非娘所出，况那些疯言疯语当不得真，哥哥们也只当做耳旁风，娘亲不必太过介怀。”
　　“你又怎知那是流言……罢了罢了。当年你父亲上门求娶我时还只是个御史大夫。那时候你爹对我当真是海誓山盟情意绵绵啊，可我嫁府中之时，等着我的不少侧室通房。新婚之后他倒是收敛许多，平日里不是在我房里歇着，便是在书房休息。我这肚子也是争气，不久就有了身孕。”
　　秋水清颜讲起那段甜蜜的新婚时光，脸上浮现起别样的光彩来，整个人都是亮晶晶的发着光。然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淡下去。
　　“我正每日受着孕育之苦的时候却听说你父亲在青楼与一个清倌纠缠不清。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毕竟我肚子里可是有他的孩子啊，怎么可能这么对我。可是，后来，那个女人竟然被你爹，接进府里来了。怎么可以啊？怎么可以啊! 自那女人入府，你父亲再也没有看我一眼，整日留在那女人那里，不管我怎么求他都没有用。起初我想着，男人不过图一时新鲜，时间久了他总要收心回来我这的，可是他甚至不让我去见那女人一面，百般护着生怕我寻她的麻烦。后来我在花园曾远远看到一眼，倒当真是清丽无双，是个难得的美人。”
　　“那女人的肚子不久便大了起来，与我不过六月之差。他为了那女人赶走了府中的侧室和通房，当时我便想，若不是我即将临盆，他定是要也赶我走的。我临盆之后，除了来看你大哥二哥，连睬都不肯睬我，话自是也不肯与我讲，关心更是一句也没有。谁知那女人身子虽不好却蒙天眷，给你爹添了两个男丁，生下孩子后便撒手人寰。”说罢，秋水清颜便紧紧的绞着手中的帕子，仿佛要把怒气和委屈都绞去似得。
　　“那女人临死之前还不忘自己的孩子，非要把孩子记在我名下，对外就说孩子是我生的，与你大哥二哥差了一年罢了。简直是可笑，痴人说梦，恬不知耻!”她说到动情处，还是恨得咬牙切齿，缓了缓气接着说。
　　“世人皆道我好福气，两胎便生了四个男丁，我却当真是有苦说不出。起初我哪里肯，架不住你爹苦苦哀求，想着这辈子怎么样也是要和他一起过，还是不找麻烦了。只是要求那女人入不得宗庙，祖籍上也不能有她的名字。你爹因为这事与我气了许多年。我看着你那两个哥哥也不忍心把气撒在孩子身上，便当做自己亲生的带在身边，拉扯着长大。就这样，过了许多年，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为娘的也熬过了半辈子了。”
　　“除了我你爹便再没有别的女人，那怎是为了我？你爹倒是个痴情的，可惜，这痴情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与你说的这些，不是要你父亲在你心中的形象被毁掉，你父亲对你们这些孩子真真是极好。也不是要你与哥哥们生分了，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什么亲生不亲生的了。你入府后千万千万不要对那王爷抱有什么期待，你爹是御史大夫时便妻妾成群，更何况堂堂一国王爷。你只需记住你是王爷三媒六聘从王府正门抬进来的，你生下的孩子别说在王府，便是在整个国家，那地位也是极高的。切莫与那些见不得人的侧室失了身份，让人笑话才好。”秋水清颜拉过夏长歌的手，轻轻拍了拍，满怀心酸，实在是不忍自己的孩子到那吃人的后院里去。
　　“若是有事要同那帮侧室训话，便叫自己的大丫鬟去，她们的身份不值得你亲自训话。你是当家的主母，那些妾室跟仆人没什么两样，若是不长眼自己上赶着找死，发卖打杀了都可以随你，只是别做的太过了，女人家还是温柔收敛些更招人疼。有过不去的事就回家来，你爹在朝廷里混了这么多年，也总是有些地位的。”
　　说罢，秋水清颜整了整衣袖，起身离开，“娘与你说了这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要往心里记才是。为娘的不求儿女荣华富贵，只要你们平安喜乐便无所求了。”还有……今天说的话，只咱们两个知道就行了，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夏长歌俯身行礼，“娘……女儿定不负娘的苦心，日后不求被齐王青眼相睐，在王府里有一席之地安稳过日子足矣。”
　　“你若能明白，也算我没白来与你说这一大番话。嗨，我不和你说了，待会太尉家的大娘子还要与我去选花样呢，我得赶紧收拾收拾换身衣服。”秋水清颜转身出了门，又是那个活得潇洒肆意的相府夫人了。
　　夏长歌看着她娘走的欢欢喜喜，风风火火，依旧风姿绰约的身影，情绪一时转换不过来，眼角有些抽搐。她本以为娘亲与她说了这许多的伤心事，情绪会消极许多才是，没想到一刻钟不到，原形便露了出来。
　　可是要说娘的性格这么没心没肺，过得这般逍遥自在，爹也不是没功劳的。夫妻之间……原是这般复杂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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