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蛟

　　卓阳的心口怦怦怦地乱了起来。

　　一阵咕噜咕噜的尴尬声突然响起，在这静谧的黑夜里显得异常清晰，少女愣了一下，然后巧笑嫣然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问道：“饿了？”

　　“……我不饿。”他将发烫的脸埋进臂弯里，闷声道。

　　“哎呀，小阳子要是说谎那就不可爱了，来，把衣服穿上，我带你下楼找吃的。”看他瘦的呦，身上都没有几两肉。

　　卓阳本想拒绝，可没想到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衣服上。

　　“这是你的衣服吗？”和她以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你家是不是很穷？看看你这衣服，又旧又破，还能穿吗？不过没关系，以后只要有我在，保管你吃香喝辣的，年年有新衣，岁岁都长高。”

　　她摸了摸他的头，笑靥如花。

　　卓阳并没有将她的话当成一回事，只因看到了自己那被她用指尖勾着的小内内，一把将其夺过，他红着脸躲进被窝里窸窸窣窣地穿好。

　　在被子里躲了大概一分钟的样子，耳边除了雨声和他的呼吸声之外，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

　　狐疑地拉下被子，黑暗里，哪还有少女的身影？

　　*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院子里潮得不行。

　　“去将地扫干净！”卓家伟的老婆，也就是卓阳的伯母粗鲁地将扫帚塞到卓阳的怀里，恶狠狠地道，“没扫干净不准吃饭。”

　　卓阳稳了稳身子，拖着比他人还高的扫把，默不吭声地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卓家养了不少的鸡和鸭，一夜的时间，地上满是它们拉出来的屎，加上下雨的关系，这些粑粑和泥水混合在了一起，难扫得很。

　　好饿……

　　摸了摸凹进去的肚子，卓阳感觉自己头重脚轻的，全身都没有力气，他的钱没了，要是今天再不给他饭吃，他是不是就要饿死了？

　　等卓阳扫完地，卓家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早饭。

　　他爬上凳子，在桌子上看到盛了不满一碗的稀饭，稀饭里隐约可见丁点的霉豆腐，夹都夹不起来的那种。

　　他知道，这是给他留的。

　　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卓阳三两下就解决掉碗里的稀饭，虽然肚子里还是空空的，但至少可以顶上一两个小时了。

　　将碗里的米汤舔得一干二净，他这才拿去洗干净，放回用竹子搭成的厨柜里。

　　从厨房里出来，经过客厅时，他看到大伯那胖嘟嘟的儿子——阿蛋不情不愿地拿出书本，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小板凳上，他的身前还有一张刚好适合他看书写作业的小桌子。

　　低垂下头，掩去眼底的羡慕，卓阳面无表情地从阿蛋的身后走过。

　　“呸，小偷！”阿蛋朝卓阳啐了一口。

　　卓阳猛地回过身，眼眶发红地瞪向阿蛋，没什么血色的小嘴紧紧地抿着。

　　“哇……妈妈，卓阳他欺负我，嘤嘤……”

　　不等卓阳辩驳，没想到阿蛋竟然恶人先告状，还戏精似的哭得稀里哗啦的，长长的鼻涕挂在鼻孔下，说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不出意外，卓阳又白白挨了一顿揍。

　　今天，卓家所在的镇子上有个集日，泥泞的山间小道上，卓阳拖着已经裹满泥巴的鞋子向前走着。

　　什么？你以为他要离家出走？

　　不不不，他只是不想错过挣钱的机会。

　　集市上的人很多，乌压压的一片，他避开人群，往堆垃圾的地方走去。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能在这里捡到一些可以当作废料回收的东西，比如没用的铁丝、不能再穿的塑料凉鞋、破的塑料脸盆什么的。

　　在集市上混迹了大半个上午，等人群散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拖着为数不多的战利品往老街的方向走去，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呦，小家伙，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还没走到收废品的地方，坐在门口抽烟的老板就已经看到了他，吐出嘴里的一缕烟雾，老板起身走向卓阳，从他的手里接过东西。

　　“没有多少。”卓阳摸了把脸，将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憋了回去，“陈爷爷，我挣来的钱都被我大伯他们抢走了，还说我小偷，我是小偷吗？”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着，他不解地问道。

　　“你个傻孩子，那明明是你挣的钱，为什么要说你是小偷？”老板感慨又同情地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家里走去，“以后记得把钱藏好，摊上你大伯那样的一家人，你也真是可怜。”

　　“嗯。”卓阳点了点头。

　　他就知道，他才不是什么小偷。

　　这个世界上，大概就属这位陈爷爷对他最好了，会告诉他哪些废品可以卖，而且他每次来都很关照他，要不然他早就饿死了。

　　“对了，知了猴应该已经出来了，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捡些蝉蜕去卖，我帮你卖或者你自己拿到药店去卖都可以。”陈爷爷又给他推荐了个挣钱的法子。

　　蝉蜕？

　　卓阳偏着头，茫然地问道：“蝉蜕是什么？”

　　“知了知道吧？蝉蜕就是知了的壳。”陈爷爷耐心的解释。

　　卓阳闻言双眼一亮，开心地道：“原来是知了壳，我知道了，谢谢陈爷爷。”

　　没想到知了壳也能卖钱，太好了。

　　“呵呵，不客气。”将卓阳捡来的废品称了一下，陈爷爷对卓阳说道，“这里刚好三斤，是三毛钱。”

　　离开陈爷爷的家，卓阳郑重地将挣来的三毛五分钱放进衣服的口袋里，想了想，他又将钱拿了出来，找到棉衣衣袖上的破洞，把钱塞了进去。

　　四个硬币一骨碌掉落在衣袖的最下面，只要他伸手就能摸到。

　　这下，他安心了。

　　陈爷爷可怜他，不仅给了他一块饼干，还多算了他五分钱，等捡到知了壳，他还能卖更多更多的钱，以后他就可以顿顿吃饱饭，还要和阿蛋那样去上学。

　　嗯，一定可以的。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都在给自己打气。

　　卓家所在的村子距离镇上足有五里路，路的两边是水田还有山。

　　现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就算他回去，只怕也赶不上吃中饭了，珍惜又宝贝地抿掉最后一点饼干，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朝山上走去。

　　陈爷爷说现在已经有知了猴，说不定他的午饭就有着落了。

　　卓阳不敢往山里面走，只能在山脚下找，一个小时的样子过后，他只找到两只知了猴，好在他运气好，另外发现了一窝鸟蛋，东西虽然不多，至少能填个半饱。

　　下了山，他沿着小溪走在回去的路上。

　　好饿，怎么办，现在就把知了猴和鸟蛋烤了吃吗？可是他把火柴藏在村子另一头的一间小屋里了，那间屋子没人住，是村子里一户人家不住人的老房子，里面空间很小，最多只能放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因为在卓家经常吃不饱饭，所以他偶尔会偷偷带东西去那间小屋里吃。

　　天看起来又要下雨，空气很沉闷。

　　他低垂着头快步向前走着，一条断了尾像壁虎一样的动物从他的脚边快速爬过，吓得他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目睹它消失在小溪另一头的树丛里，他松了口气，不经意地一瞥，没想到在溪边的柳树枝上发现了不少的知了猴，这下可把他高兴坏了。

　　离开前，他的衣服和裤子上的口袋都被装得满满当当，另外还摘了人家地里的一片芋头叶用来包知了猴，直到实在是装不下了，他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避开村子里的人，他躲进那间破旧的小屋里。

　　还好，他上次捡的一些松针和干木枝都还在，没有被人抱走。

　　就在卓阳烤知了猴吃时，一道惊雷突然轰隆而下，屋外紧跟着下起了哗啦啦的大雨，卓阳吓了一跳，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蹲在墙角，眼底是难以掩饰的害怕。

　　雨一直在下，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

　　烤熟的知了猴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香气，害他根本等不及凉却就抓起来往嘴里猛塞，最后烫得他直跳脚，还嗷嗷嗷地叫个不停，要是有人在这个时候经过这里，只怕会被吓个半死，不过现在，不管雷声多响，闪电多吓人，他也不怕了。

　　在他那些卖废品存起来的钱没被抢走之前，他曾买了一包盐藏在这屋子里，就算没有油，烤出来的知了对他来说也是好吃的不得了。

　　吃饱后，他坐在干燥的松针上，心满意足。

　　卓阳在小屋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当他踏着雨水回到卓家，迎来的不是担心和问候，而是冷漠和无视，甚至连晚饭也免了。

　　“一整天跑得没见人影，还想吃饭？”卓阳的伯母看到他沾满泥水的鞋子，嫌弃地皱了皱眉，恶声恶气道，“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别回来算了？”

　　卓阳表情木木地看着她。

　　他才不要死，他要活得好好的！

　　“自己把鞋子刷干净上楼去。”卓家伟扫了卓阳一眼，无动于衷地继续吃饭。

　　回到阁楼，卓阳脱下身上的衣服和裤子，光裸着身子爬进被窝里，从口袋里掏出没有吃完的知了猴还有鸟蛋，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个只有六岁的小男孩。

　　这就是他的晚饭了。

　　还好他有准备。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阁楼里唯有从天海之泪中散发出来的淡淡亮光。

　　“小阳子，原来你这么瘦，是因为经常没有饭吃的关系？”一道轻柔的女声幽幽响起，有怜惜有愤怒，还有淡淡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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