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楚地种田的日子

　　“诸位姊妹，几日不见，脸色憔悴了不少。珠明白，主君离去，诸位都伤心难抑，可也要好好注重身体才是。”

　　自大行驾崩后，沉寂已久的后宫头一回如此热闹，无他，贤君后传召大行后宫姬妾们耳，众人心有猜测，面上惴惴。

　　君后珠跪坐上首，笑容浅浅，大气从容。出生时，恰逢父得一珠，她小时又长得珠圆玉润，因而得名。

　　与以往端庄低调的装扮不同，今日，她略施粉黛，身着象征着君后身份的华服，外罩粉白素衣，以示哀情。乍一看去，倒显几分清丽，不如往日那般庄重古板。

　　将君后的变化看在眼里，想到坊间传闻，怕是为新君充盈后宫，增添子嗣之事，众人心思各异，面面相觑，却也没有谁率先开口。

　　看不懂众人脸色，苏七七跪坐于旁，吃着点心，嘴里却是回味着那绝顶美味。

　　几日前，始终让她念念不忘的口粮，味道突然淡了，没过多久，竟然消失了。

　　本来，她也没放在心上，以为过几天便就能恢复了。

　　谁料，再次见到，便是隔了一口棺，仿若外焦里嫩的烤肉，变成了风干的兽干，干涩掺沙，闻着便就胃口全无。

　　想到这，苏七七痛心疾首。

　　如今，满宫就没有旁的佐料能下饭，害得她胃口不佳，粟菽饭都多吃了一碗。

　　心中闷闷，苏七七眉头紧皱，纤长的手指捻住一块糕点，扔进口中，两腮鼓鼓。

　　掠过向来与众不同的元夫人，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君后珠亦是心事重重。

　　新君意向不明，她暂且还保留着君后之位，可名义上，她终究是大行的君后，而武陵君又是大行之弟。

　　兄终弟及的情况前所未有。

　　武陵君与大行之间年岁本就相差不大，是以，武陵君亦与她年纪相仿，往来间难免有些尴尬。

　　尤其是，新君没有立新后的意思，这给了她希望，又难免有些顾虑。

　　她的母族在前朝还算有分量，却也怕会错意图。旧主尸骨未寒，又急急投诚新主，别是事没办成，倒成了蝇营狗苟之辈，坏了名声，是以，也叫她闭门不出，静观其变。

　　谁料不日，新君竟找上门来。

　　想起新君嘱托之事，君后珠有些为难，此事，恐对她名声有害，权衡利弊，却也不得不照办。

　　“大行去的急，踽踽独行，难免寂寞，巫卜有言，大行心有牵挂，需一女子作伴，方的安宁。诸位，可有谁愿往？”

　　这话说的含蓄，可不就是变相的殉葬？！

　　本以为是充盈后宫之事，谁料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众人脸色大变。

　　有人坐不住了。

　　“大行撒手人世，舒心力交瘁，恨不得就这样陪着大行去了。”

　　舒夫人强自镇定，膝行而出，俯身大拜，未语先流，“可公主濯还那么小，那样柔弱，牙牙学语，尚未知事，妾只好强忍着痛苦苟活，想来大行也会体谅我的一片慈母之心。”

　　作为大行生前宠爱的夫人之一，舒夫人长得一副好模样，二八芳华，明艳如桃花，含羞带怯，犹如沾着露珠的花骨朵，不显老态。

　　如今美人落泪，配合着这般情深意切的台词，声音婉转悲切，让人不由心软。

　　君后珠神色微缓，劝慰的话尚未出口。

　　又有八子葭膝行而出，如泣如诉，“非我所怨，往事戚矣。葭本是渭水浣纱女，承蒙君恩，入住后宫，时有数载，不见天颜。”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望君后垂怜，赦葭归家，我愿添丁入户，织布浣纱，壮我楚国。君后大恩，葭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时人重诺，敬鬼神，此话重矣，君后珠神色一肃，“八子慎言……”

　　同是四夫人之一的愉夫人，倒是一点不担心，垂首捧茶，怡然自得，余光打量着众人的神色，眼底闪过玩味之色。

　　阿兄是跟着武陵君常年征战的裨将，因着这层关系，她倒是早就知晓这消息。

　　乍一听到要姬妾殉葬，她啧啧称奇。

　　时逢乱世，战乱年间，人口凋零。

　　如今群雄并起，互相牵制，战争平息，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机。

　　殉葬女眷，实非明智之选。

　　更何况，魏颗嫁妾，报恩结草，时人闻之，谓仁德。

　　流传至今，俨然深入人心。

　　反其道而行，世人必唾之。

　　如今，闻君后所言，此事全凭自愿，唯一人，若是如此，便就成了生死不离的佳话。

　　与其人，可得身前身后名。可与国，与王室，与主君，又有何益处？武陵君这一出，当真让人想不明白啊。

　　眼见着夫人八子都接连推脱，尚且懵懂的少使们都反应过来，失声痛哭，她们位卑式微，如何能做主，怕是草草了事，随意被推了去。

　　心中凄楚，悲从中来。

　　满屋哭声，闻之不忍，君后叹息，唤来侍者，“时有巫祝卜卦呈吉凶，既是大行所愿，何不由大行亲选？”

　　“遵上天指引，若谁拿到了刻字的龟壳，便由她随灵枢上路，以慰大行。”

　　哭声骤停，众人看着侍者举着的木托，泪痕微干的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害怕之色。

　　木托之上，便是大小不一的龟壳，面上凹凸不平，观其外形，无法看出内里是否刻字。

　　“诸位，请吧。”

　　众人面面相觑，吞了口唾沫，游移不定，一时间，竟无人敢动。

　　“哐当。”一声轻响，愉夫人放下茶碗，“我来。”

　　君后珠点头，侍者膝行上前。

　　愉夫人审视片刻，拿起了中间的一片。英气逼人的女子垂首沉吟，极快选定了龟甲，众人不由屏住呼吸。

　　只见捏着甲片的指尖翻转，内里空无一字。

　　“呼。”憋红脸的少使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仿佛自己也逃过一劫一般，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自知失态，尚且稚嫩的少使涨红了脸，怯弱地缩了缩脑袋。

　　将少使天然娇憨的神态映入眼里，君后珠不由惋惜，宫中女子自是可爱的，可惜……

　　余光一瞥，却见下首的点心已然空了，双眼掠过元夫人那娇艳明艳的脸，漆黑明亮的双眼，巴巴地盯着空了的碟子，眼尾微垂，瞧着有些可怜。

　　作为大行生前最为宠爱的夫人，元夫人素来低调，每每上门，也不忌讳她房中吃食，从不结党营私，虽然分去了不少宠爱，但君后珠对她并无太多恶感。

　　都是可怜人。

　　颇有眼见力的侍者又换上了一碟点心，得到了苏七七真切的笑脸。

　　她最喜欢的就是君后这儿的点心，味美量足。虽然比不上口粮管饱，磨牙也是足够了。

　　和往常一样，苏七七自动屏蔽了杂音，一心干饭。

　　君后珠看在眼里，神色柔和了几分。

　　谁不爱这昭昭日月？

　　“幸矣，不是我，不是我……”

　　“呼。”

　　陆续有人上前领龟甲，左右都是死，何不早日了却这心事，伴随着惊呼、雀跃、喜极而泣……

　　木托里的龟甲越来越少。

　　待轮了一圈，木托里就只剩下一片了。

　　在场还有谁没领，显而易见。

　　君后珠神色微敛。

　　劫后逃生的众人脸带怜悯之色，数道目光落在了埋头苦吃的女子身上。

　　压下心里的不忍，君后珠轻声道，“元夫人，翻开龟甲吧。”

　　啊？

　　状况之外的苏七七抬头，就撞进了数双眼睛里，她满头雾水，什么龟，什么甲？

　　侍者举着木托，往前送了送。

　　看着怼在眼下的木托，苏七七迷茫伸手，怂了怂鼻子，这又不能吃，翻来做什么，游戏吗？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还是听话翻了翻。

　　纤白的手指捏住龟甲，翻转。

　　肉色的内壳赫然刻着小字。

　　众人彻底松了一口气。

　　殉葬一事，至此尘埃落定。

　　“慢。”又有一八子出列，俯身大拜，“我愿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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