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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再吃一点!你爹既不幸去了,你就是你爹唯一的血脉。你要好好想清楚……”
许是苏福去了,连冷硬的兵士也同情苏幕这个不幸的弱女,这些天领路小将竟多加关照,与苏幕熟悉起来。
不仅提高了苏幕饮食的待遇,将她与兵士们同等对待,特地将她带来身前叮嘱“若需饮水或有其他需求,尽管来和我说。”,而且无事时就召来关怀一番,细细询问苏幕从前所学,探问父母养育情形,不时感慨赞叹。
如若两人不是一个手擎红缨枪,一个腕套白铁枷,行走在流放的道路上,小将如此作为倒真像一位慈爱的长辈呢。
苏幕虽去了父亲心中悲伤,但她生性坚强,一路上苏福病体愈发沉重,她心理上早已有所预料。
赶路的日子里苏幕竭尽所能为父亲排遣心中幽怨,此时虽郁郁,毕竟年龄尚浅,自持已无所憾。
如果这会儿让她悠闲度日,苏幕无事可想反而会不断回想苏福的音容笑貌继而难过伤心;可惜苏幕前日里亲眼看见那个青年女子失踪,其他同行者又是一副奇奇怪怪的态度,心里便揣测不休,这就为她提供了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原本整日里长途跋涉,对体力消耗极大,需要吃更多的食物补充体力的。她这样胡思乱想,自我恐吓,居然反而没有了胃口。
还不如死了呢!如果要落到那样的下场,我,我倒不如追随爹爹去了……不行,总有转机的,我还如此年少……还是安静下来看看有什么机会,哪怕真被卖了,人们对于器物的贵贱不同,态度也是不一样的。能得自由最好,若不然也该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本来只是一时的猜疑,不想这张岳——走了半个月都不知小将姓名,这两天倒晓得了他叫张岳,也与她们家同居一地,两人算起来还是同乡——突然亲近起来,百般慰问打探。
苏幕心想,这是要把我卖个高价啊!
虽然不快,苏幕还是依言又吃了一些汤饼,张岳连连赞扬,“好侄女,就该这样!”说着又要拍拍苏幕的肩膀,然而苏幕出发时的锦衣此时早已污浊不堪,这张岳到底有些身份,此时竟拍不下来。
他仿佛无事,自然而然拍在自己大腿上,又左右端详苏幕的容貌。
这些天他有意更改道路,绕路去了水源清澈之地叫苏幕仔细梳理头面。
这会儿晨光熹微,又恰行至林木茂盛,绿荫错落的佳景,他仔细观察女孩的举止,见其虽处野外仍严谨地跪坐着,腰背挺直,举止有度,青丝简单地束在脑后,直垂腰间,远望如披云霞,加之身形小巧,面目又秀丽夺人,实在娇俏可爱。更称得身上污浊的衣物一点不相配。
可自前次喧闹开始,一路行来俱是人烟罕至之地,梳洗都奢侈,又哪里有合适的衣物让她更换?想想这样的璞玉今后会有的结局,连他也觉得仿佛有些不相配。
这些天之所以这么殷勤关切,除了另有目的,自然还是赏心悦目居多了。不过赏心悦目是一回事,要不要卖了她又是另一回事。
张岳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正即使他不卖,苏幕日后也不过在边境持贱役罢了,说不定她以后还会感激他给她提供了一个脱离贱籍的机会呢。他也不算有负于她。
苏幕吃完,发现张岳一双白眼仍盯着自己,此人相貌虽让人害怕,神情却似有惋惜欣赏之意。
犯人们在远处聚餐,其他兵士似乎也不曾注意这里,她小心放好碗,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悲戚,眼泪几乎相连成串,“我家不幸连遭厄运,实在让人伤怀。我不过稚童,却也知道大人有慈悲之心,对我的关爱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苏幕自知身份低微,不配有此妄想,然,然私心里只把大人当作我另一个父亲……”
说到这里,苏幕已是泣不成声,向张岳膝行过去,感觉到张岳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在他怀里埋首痛哭起来。
张岳之前还嫌苏幕身上污浊,她一番哭诉,特别是张岳自己近来也时常得意于自己对这孤女的关爱之举,原本还不愿粘手,此时情感激荡之下,又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不由宽慰一番,胡乱许了一些自己听了都好笑的话,什么“你只管把我当你爹爹”,“行路凄苦,我若有照顾不当之处你只管与我说”,“你生的如此可怜可爱,别人多加照顾也是理所应当”……等等其他类似的话暂且不表,反正不过是些要小女孩交付信任的大话。
苏幕只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拿一双琥珀似的眼把张岳看着,像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岳看在眼里,只道这孩子之前的话在这个年纪虽难得条理分明,至诚至切,可见其资质不俗。
然而她所受的打击即使是他这样的壮年男子也难以承受,料想她一夕之间丧失亲人,富贵,张岳的关怀不正像雪中送炭?
再者说,人总是喜欢夸大自己对他人的帮助,在外人看苏幕的举动或许会觉得痕迹过重,太过夸张,张岳却认为合情合理。
以后几日,两个人竟真有了几分父慈女孝的样子,张岳支使了其他人走在前面,自己把苏幕放到拉粮食的车上与她一道行走交谈,吃饭时更忘不了她,总要到了她身边才示意众人领饭。
每每路过什么自己认为值得一见的景色,他们也互相示意,亲密非常。
众人看了,犯人们动辄得咎,惟恐惹祸上身,不管心里什么念头,表面上全装聋作哑。
押送的兵士们就不一样了,每见张岳瞪着一双白眼对一个小女孩指点风雅,都互相嬉笑,现在不好直说不过是知道张岳格外看重他的脸面,不敢真的惹怒长官罢了。
一日连心腹都犹豫问他:“你不是又有别的心思吧?她如果真是孤女,倒还好办。这个身份,你若把她养在身边,以后查出来可不得了!”
不想张岳白眼一翻,“我哪里会真留下她!前几日还停在林子里,我就接到了回信,”拿手比比,“这个价!”
他往常的举止到底不过是对听说过的上流人物举止的粗劣模仿,平时说得好看,此时五指齐伸两眼放光的样子,哪里有一点样子!
心腹喜得不行,又害怕这个丧天良的真的转了性害得将到嘴的银子飞了,又是好奇,于是多问一句,“既然迟早留不住,还有一天就到了,你怎么忽然这样?兄弟们都好不习惯。”
张岳只一笑,却并未解释其中道理。
他自有他的打算,这就不好对这个也要分一杯羹的人说了。
数日苦行,终于得见边境重镇,只见城楼巍峨高耸,无数兵将矗立其上,长枪枪尖在阳光下反射出道道刺眼的银光。
城墙下,百姓扶老携幼,人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虽是远离京城的蒙昧之地,也有一番繁华的景象。
犯人们尽管深知在这里也讨不了好,仍不免松了口气。兵士们也是精神振奋。
苏幕手上的锁链因张岳怜她年幼,在一日前就去了,此时不过还和犯人们锁在一起,也不知朝廷允不允许这样,反正苏幕乐得如此。
她遥望城墙,连连赞叹,“真是雄伟慑人啊。”
张岳本就是这边的守将,一次外族来犯受了点伤,仗着家里有些关系,索性回后方将养。
此次押送犯人不过是朝廷新立,许多规矩没有定下来,这波犯人刚判,他也恰好回营,两者时辰与地点都一致。
本来就是一些小角色,判的随意管得也随意,当地地方官便把人交到张岳手里了。
边境城墙虽气势不凡,但张岳早不知看了多少遍这样的景象,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眼见得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心腹又连连使眼色,不由暗暗着急起来,转头对苏幕说,“小姑娘这日还没怎么喝水吧,就快到了,西北之地干旱,还不知以后能不能这样放肆饮水。还是多喝一些吧。”说着,递上来一个水囊。
苏幕心中一动,却并未拒绝,只听话地掩口喝了些水,不多时便向后一倒,躺在不剩多少粮食的驴车上不动了。
“小娘子?小娘子?”张岳递了水壶便一直看着她,眼看她不省人事,上前试探着叫了几声,满意的发现没有回应,于是顺手抄起她身下的粮食袋子——粮食已经空了,这袋子是他特意留的,小儿身量短,稍微遮盖便不见形迹了。
一行流放队伍已经快到了城门口,本就是自己扣的绳子,张岳暗暗掏出匕首,心腹等兵士自然心领神会地上来遮掩,微微一划,苏幕腰间与别人相连的草绳便无声无息地断了。
张岳为防待会儿路上颠簸露了痕迹,又特意在盖住苏幕的麻布袋上压了几块路边捡来的石子。
一切安排妥当,张岳才重新回到队伍前面。
这时已临近进城门的队伍,人流逐渐稠密起来。
心腹登上驴车,一行队伍顺顺利利过了城门,右拐经大道直入府衙,张岳径自交接呈报损耗,心腹便自然而然地赶着驴车走了另一条路。
经过一个没人的拐角,心腹便猛地一勒缰绳,转身掀开了对一个昏睡孩童来说盖得严实的粮食袋子——
空空如也!
心腹明知不可能,仍下意识在车上扫视了几遍,却只见得滚落在驴车角落的一个水囊。
这下他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原地跳脚一番,欲要立即去寻那逃脱的丫头,偏偏又碍于这驴车是官府之物,需交接了才能脱身,此时又无旁人可托,更加气恨。
“料你也跑不了多远!”
他转身上了驴车,大力抽了蠢笨的青驴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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