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

　　在你眼里 我是什么样子
　　在我眼里 你是什么样子
　　在你眼里 你是什么样子
　　在我眼里 我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
　　都和真实的我们
　　隔着
　　羽毛飘落的距离

　　这里好奇怪。
　　太多太多的人挤在一堆，在公寓里居住。
　　太多太多的人挤在一堆，在路边摊上吃早饭。
　　太多太多的人挤在一堆，在马路上横冲直闯。
　　太多太多的人挤在一堆，但却让狄娜插不上话。
　　这里没有美丽的七夕，没有新年的和服祭拜，没有感恩节，也没有万圣节，连圣诞都不伦不类。
　　天，这是狄娜遇到的第一个没有圣诞节的地方。
　　这个国度，不是日本，不是英国，不是奥地利。
　　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这里是父亲的故乡，监护人觉得狄娜应该对自己父亲的家乡、或者说中国人意识里的根有一定的了解，所以才不远万里将她带到这里。
　　和申小路生于斯长于斯不同，狄娜在初中二年级转到这座城市，并且把对这里残留的那么一星半点好印象在寻找一所好学校的过程中消耗殆尽。
　　这里有一种无所不在的无形的枷锁，叫做体制。
　　因为是半路转学，所以重点中学大都不收。偶尔几所学校开启的门对于狄娜而言又太窄太小，她不明白如何去按照答案描述李白杜甫诗歌表达的所谓思想，她也不明白如何去总结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反映出的对所谓腐朽堕落封建主义的批判。所以，即便在监护人的严格教育下，狄娜能够背诵《大学》和《论语》，能够写出优美的散文，却永远无法在入学考试中取得足够的分数。
　　尽管自己不情不愿，依然只能来到六中，一所满是所谓富贵女生的女中。
　　所幸狄娜非常聪明。据监护人说，是遗传自母亲的智慧，因为狄娜的父亲是个愚笨的呆子。
　　拿到教科书的那天，狄娜就找到了对付这种教育的最佳方式：直接将书上的解释背下来，考试时原封不动的往考卷上搬。不管是不是认同，不管是不是正确，只要搬得越一致，考分就越高，老师脸上的笑容也就越灿烂。
　　富贵牡丹花。如果一个外号与当事人的实际情况差距太过离谱却又广被接受，那只能说明当事人太不被大家了解了，或者说大家也无处去了解。至少狄娜的情况就是后者。
　　狄娜有三种状态：去比赛的路上，在比赛，准备比赛。
　　自从知道获奖可以抵免高额的借读费以后，狄娜就着迷于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竞赛。天，只要背书，就有实实在在的闪着金光的钞票可拿啊！一学期过去以后，六中的老师如获至宝。原本在这里教书，就将教书育人的理想出卖给了金钱，早就不该指望能够教出什么出色的学生可作日后教育经历的谈资。狄娜横空出世，横扫全市各大奖项，结结实实地撩动了老师们心底里青春渴望。
　　这是一个天才学生。这是一个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perfect的完美学生。这是所有老师都引以为荣的梦想中的好学生。
　　只是，这个学生，没有朋友，也无法有朋友。
　　这个体制里，大凡被老师们捧在手心的学生，都打上了与众不同的国宝标签。既然与众不同，自然无法融入于众，何况是狄娜这样的一个转学生，更何况这是一所只有女生的学校。狄娜的不满在压抑了一年后爆发于初三那年的实验课：这里就连生物实验用的小白兔都是母兔子！
　　在青春期的女孩子呆在一所满是青春期女孩子们的学校却没有同样处于青春期的女朋友。这样的成长会变态的！狄娜觉得自己快被这个地方逼疯了。
　　“我不行了！我要回英国！回日本！甚至让我回到奥地利去流浪都可以！求求你，我们离开这里吧！”
　　“但是”，监护人挠挠头，“这里的钱比较好赚啊！”
　　是啊，这里的钱真的很好赚很好赚，狄娜颓然。虽然能吼出回奥地利去这样的话，她是真的害怕再度流落街头去面对未知的明天，害怕得直到现在还会在半夜三更醒来摸摸身边的法棍面包。
　　贫穷到一定程度，也会变态的。
　　“我的成长也太不正常了。”最后，狄娜只是用这句话来结束抗议历程。既然一定要变态，那么宁可被钱淹死得变态好了。狄娜可以预见自己的墓碑，上面刻着“这个女人毕其一生追求财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狄娜，原谅我没有给你一个正常的生活。”
　　又来了。狄娜仰天长叹：“叔叔，你的狗血该换一换了，老用这一款快发酵的，实在太酸太不长进。”
　　不用打工，不用乞讨，不用担心明天的房租，还可以抱着心爱的面包入眠。掰开一块面包细细抿入嘴里，香香软软的内芯，香香软软的麦子的味道。狄娜很是餍足地告诉自己：“人要知足啊。”
　　那么就呆到上大学之前吧。
　　依照奖金的多寡和自己的实力程度，小心翼翼地安排自己的学习课程，这样的狄娜自然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去听说那些有关奇异三角的传闻，而且也没有哪位同学乐于告诉她。
　　被主角知道的八卦还叫八卦吗？被承认了，就叫消息。被否认了，就叫流言。无论是消息还是流言，都不是平民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新闻形式。本着保护八卦的纯真性原则，三位主角之一的狄娜 ，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蒙到了高中开学的前一天。
　　那个改变了很多人一生的一天。
　　“请问，这里是……”来人仔细打量了一下狄娜，改了问话：“你是狄娜同学？”
　　“嗯。”什么啊？一副路人甲的样子的男人。狄娜不找痕迹的堵在门口，将扫人的扫帚背在身后。
　　“冒昧问一句，请问你父母在家吗？”
　　“都死了。”
　　“啊！！！”没想到这么一个洋娃娃一般的精致小女孩爆出这样一句，路人甲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请问，你是叫狄娜吗？”怎么和传说中不大一样？
　　“嗯。”
　　“那么，请问你父母在家吗？”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路人甲急急忙忙的加上一句：“我将担任十一中殷敏孚和申小路的高中班主任，想找你的父母聊一聊。”
　　狄娜歪了歪头，仔细想了想。殷敏孚和申小路？十一中？不认识！
　　“都死了。我读六中。”怪大叔，再进一步我要报警哦。
　　是谁说要抱着平等理解的心情看待如今的中学生？老师误我！路人甲觉得自己应该晕死过去还比较有面子。没有工作证，无可奈何中，他只好从钱包里抠出身份证：“你家还有哪位大人在？我是十一中的老师，有要事要找你家大人谈谈。”
　　陆天书。果然姓陆。很好，有身份证号，赶快记下来，方便报警。
　　“不良于行的叔叔。您稍等。”砰的一声在陆天书的鼻子前关上门，狄娜施施然去找监护人。这么单纯傻怪的路人甲，应该不会对叔叔不利吧。
　　“我是李哲民，Dina的监护人。非常抱歉，我家Dina那个死小孩就是那种死脾气。她从小父母双亡，你别怪她，是我没教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酸好酸好酸，一定是发酵了。
　　“是我不对。我不知道狄娜同学，嗯，那个，嗯，是那个……”陆书天想在字典里找到一个比较婉转的词汇。
　　“孤儿。”狄娜坐在李哲民的沙发扶手上，优雅的探头喝了一口透明玻璃杯子里的水。
　　这个小孩，果然是死小孩！陆书天牙开始痒痒：“我叫陆书天，即将担任十一中殷敏孚和申小路的高中班主任。”这么说，你们该明白了吧？死小孩还不赶快滚回自己房间去。
　　“谁？谁？”没有陆书天意料中的反应，李哲民完全是一头雾水，只好转头向狄娜询问。
　　“不认识。”耸耸肩。
　　陆书天气结。“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我还一直担心你们三个会发生什么事情，看来是我多心。这样，如果日后有事情想要找我，请打这个电话。” 陆书天快速的往纸上写了几个数字，递给李哲民。
　　李哲民压根没看也没接，反而放松下来：“对不起，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八卦的声音。Dina，我们叔侄最最喜欢的八卦上门了，我们要放过他吗？快说，他们三个，殷敏孚、申小路和我家小Dina，会发生什么事情？”
　　当然不要！
　　面对笑得桃花朵朵开的死灰狼叔叔和笑得阴险狡诈还赖着不走的死灰狼崽子，陆书天没来得及举爪子就全招了。
　　“唔，唔，唔。”李哲民听完还在不停点头。
　　“点你个大头鬼！现在清楚了，这件事情与你家狄娜 没有半点关系！我回去看好我家那两个小鬼头就行了！”
　　“殷敏孚长得什么样子？你带我去看看。”李哲民突然说道。
　　“咦？”狄娜 大吃一惊。当然是路人乙的样子，这有什么好看的？
　　李哲民笑着说：“我的态度很清楚啊。小Dina长大了，要谈男朋友了，我这个叔叔想去看看对方。”
　　疯了疯了疯了这是都疯了。
　　“叔叔，我不认识对方，对他没有兴趣。”
　　“没有关系的。我先去看看，如果不好，我先毙掉他。如果还行的话，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李哲民兴致勃勃的穿上鞋，拽着路人甲要出门。
　　“你这人脑子有问题的？明明和狄娜同学没有关系！你别捞过界，插手我家的事情！”陆书天气急败坏。
　　“没关系？没关系你会上我家的门？捞过界？你家？你这小子有没有搞清楚情况？你还站在我家客厅的地盘上！”李哲民气势大盛，“我这个做叔叔的还没有发话，你凭什么说我家Dina的长短？我告诉你，小子，你不是要问个态度吗？我的态度就是：只要Dina看上的，而且我也觉得顺眼的，我不管你那所谓黑脸白脸的早恋心理学，我就坚决的站在Dina身边！”
　　狄娜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为什么？”陆书天居然没有被吓趴下，“已经高中了，转眼要考大学。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做叔叔的还要支持孩子早恋？”
　　“Dina在这儿没有朋友。为了我的一己私愿，Dina她同意留在这个她不喜欢的地方。所以，只要她喜欢就好，只要让她不再寂寞，就算是男朋友，就算是早恋，我也无所谓啊。”
　　寂寞。狄娜看到睫毛边凝结了点水汽，连忙把它眨巴掉。
　　原来，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寂寞。
　　叔叔他一直都在担心呢。
　　仁慈的天主啊，请赐给我一个好朋友吧！那天晚上，狄娜诚心祈祷。
　　那个炎热的下午，站在跑道边的狄娜忽然感觉到异样。她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短发的俏丽女孩子朝自己微笑，金色的阳光洒在女孩子的身上，勾勒出她的金色光芒。
　　天啊！狄娜不由一阵恍惚，恍惚中却明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是那女孩子在呼唤：“狄娜!”
　　来不及去想，狄娜拔腿向着光的方向飞奔，正好隔着栏杆接住了软倒的女孩。
　　那随之飘落的，是天使的羽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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