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盈游

　　于是我这次下山，又多了个事，就是帮唐家找到他们已经被赶出唐门的大师兄，唐斐。
　　至于为什么唐彦已经知道唐斐在哪，自己不去找，却找到我头上，是因为，非得谷主许可不得进谷，除非身怀玄妙门掌门印。
　　唐彦派去的人估计是没有合谷主眼缘的，无一例外都被揍了个鼻青眼肿地回来了。唐彦无法只得逮住我，帮他送个信。
　　从南疆到姑苏，原也是要路经云归谷的，我便让他承了我这份情，与他约定年底我回来的时候，将“万古愁”的方子抄来给我，再饶上三颗唐门独有的落丹，便算两清了。
　　落丹树乃修道之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宝物，此树的花落后结紫色果实，小巧坚硬，落地成丹，故称“落丹”。虽然此树三十年才结十来颗果，但一枚落丹可让普通修士涨三年修为，且随着修为越高，这丹药的效力也就越高，故此很多仙门也愿赔上几十年的时间精心护养。
　　落丹树不易寻，唐门上下也只得两株。我本来也没想要的，只是喝了酒，嘴上便没甚把门，随口玩笑般说了。
　　不想他听见后酒似乎醒了一半，定住脑袋斟酌半刻，就答应我了。
　　我本意是逗弄一下唐彦，却不料他这么痛快，再说不要未免显得我嘴皮子忒轻薄，此事就这么定了。
　　唐彦的态度让我对待此事颇为慎重。能让他这么痛快地应下落丹，这差事，定不如面上简单。
　　他显然对此事极为慎重，我喝完了酒便告辞出了唐门，北上赴往云归谷。

　　云归谷地处中原广袤之地，在断肠崖下，背靠灵山外绕大江，着实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听唐彦说，这谷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兼之活了二百多岁，修为愈高脾气愈差，对小一辈的修士都不带正眼瞧。且据说他最烦长得比他好看的小白脸，是以之前被唐彦派去云归谷找他哥的全是些长得鬼斧神工的奇才，但还是被一一打回来了。
　　可以想见，这个谷主长得该是有多么造化弄人。
　　我临水自照，映出一个纤细女子的倒影，颇有些楚楚可怜的风姿。其实我不太习惯女装，我长得柔弱了些，用唐彦的话形容就是“看到花落都要哭晕的病秧子”，偏生行止与男儿一般，看起来就十分怪异，是以我常年以男装示人，总算能自在潇洒一点。。
　　但此次去见那谷主就不能这般潇洒了，否则以我这被叶芊称为兔儿爷的形象，必定被他施以老拳。我太长时间不与人打架，不知还能重拾昔日雄……雌风否？
　　值得存疑。
　　我来到断肠崖边，登高望远，欲一览谷中地形，却被云归谷上方氤氲弥漫的灵气团团遮住。
　　抽出腰间携带的希音，我向那一团灵气划了一道口子。谁知这氤氲灵气竟浓厚似有形，如雾如障。
　　“阿音，出来——”我唤了一声，玉笛发出幽幽绿光，洒落光点中化成了一个青衣少年。
　　“干嘛呀，又叫我出来？”少年冲我委委屈屈地一瘪嘴，一脸没睡够的样子。我摸摸他的头，哄道：“阿音乖，去探一下山谷立马让你回来睡觉啊——”
　　希音不高兴地扁扁嘴，身又化成一支玉笛飞进了一团灵气中。风窜入笛孔，发出清越的声响，在群山中高张环绕。
　　没错了，希音被灵气激荡会发出长啸来应和天地，这声音如此激昂高亢，必是这里的天地清气太过丰沛所致。
　　顿时有些羡慕这谷主，占据这处绝佳地势，修士若能再此修炼上十年，虽资质平庸也必定大有长进。我玄妙门所在的无为山虽也算得是个风水宝地，但比起云归谷，到底不如。
　　希音聚拢了林风，携来云雾，远山立生湿翠，风云变化顷刻万状。忽然啸声一顿，继而在清越的笛声里夹杂一丝不明显的喑哑。若不是我太熟悉希音，决计听不出来这点不寻常。
　　我隐隐不安，召回了希音。
　　他青衫一卷，落在我跟前，脸色十分憔悴，往日里红润的嘴唇也没了光泽。
　　“希音，在唐门的时候你没去厨房偷吃啊？怎么累成这样？”我看着希音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忧。
　　他白了我一眼，“……唐门嗜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不惯。”
　　我点点头，“下次我让唐彦注意——”
　　……
　　“这个不是重点啦！”希音像是对我无语了，“你难道没看出来这谷中有蹊跷吗？”
　　“看出来了。”
　　“那你还问？”
　　我笑眯眯地捏了一把他气鼓鼓的包子脸，“就是想逗逗你。”
　　他又翻了个白眼，化作玉笛落在我手心。
　　我拿在掌心闲闲敲了敲——这云归谷，看来有点意思。
　　御笛从断肠崖飞下来到谷口，早有门童在此等候，见我前来，恭敬道：“仙子方才搅动谷内风云变幻，不知是何缘由？”
　　想来刚才一番阵仗，惊动了谷主。我笑道：“在崖上得见云归谷气象，实为佳境，不免心神畅快，吹笛一曲。若是惊动谷主，还请莫怪。在下此次前来，正为拜访谷主……”
　　话没说完，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入我耳，人迹未现，乃是千里传音。只听他冷笑：“老夫不见外客，再不滚蛋，拿你问罪！”
　　我取下脖子系着的掌门印，“在下乃玄妙门第五代掌门，受唐彦唐掌门所托，进谷寻兄，还望谷主通融。”
　　男子沉默了半晌，冷哼一声：“你是纪无为的弟子？”
　　“正是。”
　　“进来吧。”
　　谷口守着的童子使了个心法，山壁上立即显现出一个洞口。
　　“仙子请——”
　　我施施然走进云归谷，入眼则田畴数顷，桑林麦陇，几条小径穿插于田舍之中。本以为这云归谷会像姑苏谢家那般的仙气凛然，这眼前景象，如凡间闲逸村家，阴阳和静，鬼神不扰，也难怪有如此丰厚的灵气积蓄。
　　我师父很是看不上唐门、谢家等仙门不食五谷、餐风饮露的高姿态。他常说：“凡人无论修炼到何种境界，终究是凡人。是人就得吃喝拉撒，若是刻意尚行，离世异俗，渐渐失了亲近世人之心，也就偏离了修士前辈修习异术、匡定天下的本意。”
　　话说的很高深，可他每每啃着鸡腿对我含糊说时，我总觉得他是在为自己的馋嘴找了个好借口。
　　我负手打量，等着面见谷主，跟他好好说明一下来意，早点见到唐斐，交给他唐彦写的信。
　　谁料谷主没来，却派了他的弟子来找我过招。
　　这位兄台冲我一抱拳，“师命所遣，姜洋前来讨教仙子的高招。”
　　我笑道：“好说好说，叫我非盈就好。”我实在听不惯仙子这个尊号，这么多年来我大多以男装示人，一下从公子变为仙子，不太适应。
　　姜洋使的是双剑，且都是重剑，可见此人臂力了得，走得乃是个霸道横行的路子。他见我只一味躲避，便怒道：“仙子是看不起在下吗？为何不愿出招？”
　　我伸出双指，捏住他堪堪划至脸前的剑锋，轻轻弹开，“既如此，请吧。”
　　见我终于出手，他很是振奋，双剑挥舞，剑招瞬间变了好几个。我负左手，只用右掌格挡，每当他剑风划过，我便指尖轻弹剑身，用真气将其逼开，却也并不还击。
　　姜洋被我的真气逼得倒退几步，越发怒不可遏，“你是在戏弄我吗？何以不出兵器？”
　　终于不再叫我仙子了，看来是气急了。我轻笑着摇头：“恕在下直言，你我对阵，实在不需要我祭出兵器。”
　　“你还不配她拿我出手——”希音看来是睡醒了，自行幻化落地，冷冷对姜洋说道。
　　姜洋愣了一下，大吼一声，朝我冲过来。他既走的厚重的路子，这一急，脚下章法便乱。我看准他胸前一点破绽，使出一招恍惚掌，正中他膻中穴。
　　他又是倒退几步，双剑撑地摇摇欲坠，深呼一口气欲再冲上来。
　　我说：“你既然使重剑，就该稳住下盘，不应追求剑招多变，徒然耗费真气。刚才我并非戏耍你，只是为了看清你的招式。越到后面你的真气越不能支撑，是以我轻轻一弹，你的剑气就散了。”
　　他定住冲上来的身形，睁大眼看着我。
　　哎，这孩子一看就是死脑筋，资质实在不咋地。
　　“若是将霸道的剑气练好，一招，足以制胜，用不着整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但一味追求刚猛则容易失于机变，被人牵制。正所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刚强要加入韧劲，才算走到正道上。”
　　希音折下两根树枝抛给我，我接过，对着姜洋将他刚才的剑招分毫无差地使了一遍。他急忙提剑来挡，却被我真气所压制，一剑慢似一剑。我脚下踩了玄妙涟漪步，终于将他逼至一处犄角，最后一招，正好将他身后的大石劈个粉碎。
　　“记住了吗？同样的招数，若是下盘稳固，刚中带柔，便可无坚不摧。”我抛了树枝，闲闲负手。
　　他一把跪下，诚恳道：“多谢前辈指点。”
　　嗯，我芳龄一百七十三岁，倒也担得起他这声前辈，于是站着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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