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笼游戏

　　窗外景色不停变幻着，车速很快，但司机开了许久都没有到目的地。李白雾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姑娘，到了，醒醒喽！”司机一边叫醒她一边打印□□。

　　李白雾被这叫声惊醒，吓了一跳，揉着眼睛四下打量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

　　“四十块。”

　　“怎么这么贵？！”她看着□□蹙眉，这条路她是熟悉的，平时打车不过二十来块，怎么今天变得这么贵？

　　司机淡然道：“这不是堵车了么？市里面的交通都要瘫痪了，也幸亏是你赶上我这样车技好的，不然今天可能都出不了市。”

　　李白雾愣住了：“有这么夸张？”

　　她悻悻地付了钱，也来不及和司机乱扯，踩上高跟鞋在郊区散发着青草气息的柏油路面上奔跑起来。爸妈都是中产，最近又因为炒股赚了点小钱，因此夫妻俩在郊区半山上买了套小别墅，过着田园牧歌般神仙眷侣的生活。两个人没事还喜欢在院子里种些蔬菜什么的，经常给市里上班的李白雾送过去。

　　抬手一看表，竟然已经下午三点半了，从医院过来竟然足足花了一个小时，也难怪她会在车上睡着了。

　　不只是睡着，她隐约记得，自己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一个男人坐在病床上，伸手递给她一个奇怪的魔方。她愣了片刻，然后狐疑着伸手接过来，刚想抬头看清男人的样子，目光却为一片浓雾阻隔。她好奇地看着手里的魔方，然而转动了一下，没想到魔方却发出了喀喇喀喇让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她吓得赶紧丢掉了魔方，然后就听到了司机的声音，从梦中惊醒。

　　“我这是怎么了？”连续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了，一闭眼就是无休止的噩梦，这种不正常的情况更加深了她的疑虑。

　　她脚步停下，眼前已经是那栋熟悉的建筑——一栋白色三层别墅，多利克式廊柱，阳台上放着几盆富贵竹，舒展挺拔，显然被主人侍弄得很好。

　　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看来是她想多了。

　　直觉是不对的？

　　她伸手从包里找钥匙，钥匙串是找到了，可上面却少了一把。

　　李白雾想到了上午的失窃事件。这贼真是奇怪极了，不但偷身份证，偷保修单，还偷钥匙？

　　不对......如果偷了钥匙，那岂不是要来她爸妈家入室盗窃？

　　可这个推论也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地方：比如这个贼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偷她的钥匙，而不是来撬锁？比如这个贼既然了解她们家的亲属关系，那必然是熟人作案，可她不记得她家有什么鬼鬼祟祟的朋友。

　　想这么多也是没用，李白雾索性抛开了这些念头，神吸了口气，摁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

　　门铃清脆，门里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啊？”

　　门里竟然是个陌生的声音，年轻女人的声音。李白雾有一瞬间的错愕，还以为门里问话的是自己。

　　来不及她细想，门就开了。

　　里面站着个陌生女孩儿，年纪似乎和她差不多大，长相却比她甜美许多。长发柔顺的披垂肩上，染成优雅的栗色。

　　“你......”李白雾正想问她是谁，下移的目光却看到了她脚上的拖鞋。

　　两坨雪白的圆球，长着犄角，茨木童子周边。

　　真可爱！

　　可这特么的明明是她的拖鞋！

　　“请问您找谁？”陌生女孩儿见她脸色不好，又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然而这句话却更激怒了满心疑窦的李白雾，她拳头收紧，刹那间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疼痛感让她暂时冷静下来，压抑下了想要瞬间暴走的欲望，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问：“你好，请问这是李秋凌家吗？”

　　女孩儿也是一头雾水，点头说是，然后问她有何贵干。

　　李白雾环抱双臂靠着门框：“所以你是谁？和我爸是什么关系？”她还残存了一丝理智，宁愿相信是她爸惹出了什么风流债要金屋藏娇，也不愿相信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家里面来了个陌生人，一副主人样子，还穿着她的睡衣和拖鞋？！这怎么解释？她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坍缩，可坍缩也不能解释眼前的一切啊？

　　“你爸？”

　　“没错，我爸就是李秋凌，我呢，就是他的女儿。”李白雾微笑，盯住她上下打量，“所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穿着我的睡衣和拖鞋在我家里么，还一副你是这儿主人的架势。怎么这年头鸠占鹊巢还了不起了？”

　　女孩儿瞪大眼看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个妖怪，然后低下头一脸委屈：“我没有，我......你说什么鸠占鹊巢？这里就是我家啊！”

　　李白雾惊呆了。

　　如果不是靠着门框，她肯定要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方夜谭啊？

　　她是穿越了还是重生了？

　　也不像啊！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真切了，真切地让人毛骨悚然。女孩儿仍然用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瞧着她，眼神满是疑惑。

　　一个男声想起来：“白雾，是谁摁门铃啊？”屋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那是下楼的声音。李白雾心里一跳！那声音是她爸李秋凌，可现在她已经不敢随便冲上去叫人家爸爸了，这个世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异常，她已经反应不过来了，只觉得脑壳疼。

　　中年男人来到门口看见了李白雾，一点反应也没有，反倒对着陌生女孩儿说：“白雾，是你的朋友吧？怎么不请进来坐？”然后转头对李白雾说：“快进来坐吧，别客气别客气！白雾这孩子内向腼腆，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可别见怪啊。”

　　爸......

　　李白雾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是真的绷不住要哭了。

　　老爸对不起，我错怪了你，你没有对不起妈没有出去乱搞。

　　可是你怎么不认女儿了？

　　我才是李白雾啊！

　　你再老糊涂也不能不认你闺女吧？！！

　　李白雾的这些话却没能说出口，她像是一只被瞬间抽干了灵魂的提线木偶，靠在门框上，脸上还保持着一个僵硬的笑容。

　　女孩儿似乎也很疑惑：“不是我朋友，但她自称是我。”

　　李白雾她爸惊愕不已：“怎么会这样？你说你是李白雾？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中年男人平头，深蓝色睡衣，身材挺拔，蓄着两条别致而复古的小胡子，倒真是挺像毛利小五郎的。他的反应很真实，一点也不像是装的，这几乎打消了李白雾觉得所有一切都是一场真人秀闹剧的念头。

　　“冒充别人骗钱骗色的的确大有人在，不过哪有冒充别人女儿的？”男人小声嘀咕，不过李白雾却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她脑子乱得很，哭也哭不出来，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她苦笑，有生之年，终于体会了什么叫“荒诞”。

　　直觉是对的，确实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不过现在的状况却是她做梦也不可能预料到的。

　　某一天你醒来，突然发现自己不是自己了，这让人怎么相信？！

　　她坚信他爸就是李秋凌，面前这个傻乎乎的中年私家侦探，她的记忆绝对没错。况且，世界上恐怕只有李秋凌能给她起这么一个沙雕名字——只因为是礼拜五生的，所以就叫李白雾了？

　　这什么脑残逻辑。

　　哎哎哎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李白雾赶紧把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很快梳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力持镇定地微笑了一下，对那陌生女孩儿说：“不好意思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的用一下啊？”

　　李白雾没想到对方二话没说就把手机给了自己，可能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吧。顾不得其他，她接过手机快速找到了对方的通讯录，果然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全都是自己的朋友、亲戚、公司的人以及......她的男朋友。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事实，但李白雾还是心痛了一下：她经历许多波折才搞到的男票啊，她就这么失去了自己本来拥有的一切，还替她人作了嫁衣裳？

　　她找到了那个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了两秒，终于鼓足勇气摁下了通话键。

　　门口的那对“父女”注视着她，满脸狐疑。

　　嘟嘟嘟的几声空音后，电话那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清冽如林中清泉。

　　“喂？怎么了白雾？”

　　“是不是提前下班了，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去接你。”男声徐徐传来，温柔而懒散地让人想要沉睡。

　　李白雾险些神智不清地说好。

　　然而女孩儿已经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一脸警觉地看着她。也是，有一个说是自己的人管自己借手机打电话给自己的男朋友，这说什么都有点儿过分。

　　李白雾吐了口气，沉声问：“叶博卿，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电话那头的人忽然不说话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男人问：“你是谁？白雾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恐怕是听见她口气不善，于是男人做了一些不好的联想，因此对她愈加警惕。

　　叶博卿：“主动找上门来，你不可能是小偷。那么如果你是骗子，我只能说，你的骗术太老套，复制别人电话来敲诈这件事早就不稀罕了。如果你要绑架勒索，那我只能告诉你，手机机主和我身负巨额债务，没有钱给你，如果你要撕票，那对我俩来说倒是一种解脱。不过你就惨了，因为我在我女朋友皮下脂肪里填充了一种特别的□□，学名是温度感应自动□□。以你的智商应该听不懂吧，我来解释一下：如果你杀了她，那么请你务必在三十秒之内跑到方圆一公里外，否则当尸体温度下降到35度以下，□□就会自动起爆。”

　　他问问一顿，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反应。

　　李白雾能有什么反应，叶博卿这个神经病是她自己搞到的男朋友，他的古怪她怎么能不知道？

　　反而甘之如饴好么？

　　叶博卿继续说：“你可能在想，我为什么对女朋友这么狠？”

　　一声轻轻的嗤笑飘过。

　　“因为她就喜欢这样，我们的爱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听着这么动人又肉麻的告白，李白雾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嘴唇有些颤抖，正要说话，手机却被少女一把抢了回去，假的李白雾对着手机露出甜笑：“你这个男朋友真是一点都不合格，女朋友要是真被绑架了，还有闲心开玩笑。”她笑得更甜了，李白雾恍惚，似乎看见对方还冲她挑衅般眨了眨眼。

　　叶博卿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少女咯咯娇笑，那种甜腻腻的娇嗔让李白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少女：“诶呀，是我朋友和你开玩笑的，这都听不出来？”

　　少女：“好啦，知道你是担心我。那等会儿见喽。”

　　她又聊了挺久，才恋恋不舍挂了电话。李白雾简直想要上去拍她一巴掌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能对着别人的男朋友这样撒娇，真是把她雷得狗血淋漓。

　　她现在算是有些明白了：丢掉的钥匙、身份证、手机保修单，全部都和她的身份有关。有人盗用了她的身份成为了她。李白雾没听说过中国有类似《人类观察》那样的整人节目，因此有点儿相信面前一切的真实性了。

　　她相信叶博卿那个男人可以伪装的很好，能够完全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但她不敢相信她爸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演技。

　　更何况，要做全这套戏，还需要偷取她包里的东西而不被发现。对于高手来说，这种程度的偷盗当然不算什么，但综艺节目而已，至于请一个盗窃高手来帮忙么？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白雾慢慢扶着自己家的门框坐了下去，像个受惊的青蛙一样，委顿在地上喘不过气来。李秋凌和那少女看了她一眼，目光渐渐由疑惑转为淡淡的厌恶。她爸更是直接说：“这位姑娘，我女儿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我确实是不认识你，所以还请你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吧。”

　　说着就要关门。

　　李白雾听后有点儿鼻酸，却因为面前的一切太过荒诞而没能哭出来。

　　她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门内的父女二人露出一个舒展豁然的笑：

　　“打扰了。”

　　她说，然后转身离开。

　　经历了这一串事情，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面对叶博卿，索性趁着对发没来赶紧离开。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确定，她早上还在和叶博卿发微信，一直到在精神病医院取了报告单，一切都是正常的，那个色老头递给她的报告单上清晰写着患者名是：李白雾。

　　而在出租车上，她也并没有经历什么特别的事。

　　哦不对！那个梦！奇怪的梦。

　　梦里的男孩儿坐在病床上，他递给了自己一个魔方。

　　难道是因为那个梦？

　　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决定先去青山医院一趟。

　　等她赶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为路上又堵了车，这一回似乎更严重，整个市区的交通濒临瘫痪，原因不甚明朗，但似乎是因为不少建筑物又凭空消失引发了骚乱。她只能中途下了出租车换乘地铁，挤出地铁口的时候，已经快被挤成了纸片人。

　　青山医院正是下班时候，主楼、急诊室和住院楼已经次第亮起灯，她快步走了大门，上到二楼。

　　那个色老头儿医生正要脱掉制服下班回家，看见她慌慌张张跑进来，连忙问：“你怎么又来啦？”

　　李白雾愣了一秒，随即喜上心头，这个色老头在她眼里已经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李白雾：“医生，你认识我？”

　　医生狐疑，然后仍是欣然点点头：“当然认识了，你不就是经常来帮那个姓纪的患者取化验单的么，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又来看他啦？”

　　李白雾刚刚升起的一点儿希望又瞬间破灭，她没能在医生口中听到想听的话。医生确实是认识她，不过却把她当成了别人。不过她还是不死心，叫嚷着：“我是上午来取报告单的那个啊！我叫李白雾，你不是还说我有躁郁症倾向吗？怎么你现在忘了？”她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双手已经揪住了医生的领子。

　　“你好好看看我啊！我是李白雾！”

　　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咆哮着，嘶吼着，像一只发了狂的母兽。医生显然是被吓坏了，他不敢相信这看起来纤细的少女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竟能把他像小鸡仔似的提起来。

　　也许是屋里面的叫声太大了，惊动了外面走廊上的人，有几个护士一起冲进来，把快打起来的两人分开。

　　为首的护士长瞪了李白雾一眼：“不许殴打医生！见过医闹的没见过到精神病医院医闹的。以前看着挺文静一个姑娘，怎么下手这么狠这么粗鲁？”

　　周围几个护士不说话，全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瞅着她。

　　李白雾慢慢退后，一直到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靠墙的病床上。她再次打开包，仔细翻找着，口中不断喃喃：“测试报告，测试报告哪儿去了？今天上午刚取的，一定还在！一定能找到的！”

　　她翻了很久，一屋子人就这么看着她翻包，悄无声息。

　　口红、化妆包、钥匙、钱包......所有这些东西被她翻出来又放回去，如是几次，那几页薄薄的报告单就是没有出现。

　　李白雾使劲儿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疼得嗷嗷乱叫。

　　这痛感是真的，她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也不是综艺节目。

　　那么就只剩下最荒谬也最可怕的一种可能——这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再是李白雾了。

　　深吸了几口气，她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唇边挑起一丝若有还无的笑，眼光轻飘飘打量了一圈诊室，吐了口浊气：“好吧，我不闹了。不过现在我有个问题，你们谁能告诉我，我是谁？”

　　众人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惊讶，但随后便泰然处之了。毕竟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是青山精神病医院，李白雾这种“失忆”的情况虽然常见于韩剧，但现实生活中也是有许多案例的。为首的护士长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们能帮助你想起来的，要相信我们医院的实力。”

　　她还想说什么废话，却被李白雾仓促截断：“我问你们我是谁？”

　　护士长：“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见过你许多回，你是来看住院部六号床的病人的。”

　　李白雾深吸了一口气：“那人是谁？”

　　护士长马上回去在电脑上查了一下住院部的患者名单，回来告诉她：“六号床，纪凉星，23岁，臆想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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