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香

　　赵嬷嬷瘫在阔榻上，像一头有气无力的肥猪，喘了几口粗气，却只觉得脑袋发沉重得很。

　　动了动手，身子跟着发软，赵嬷嬷终于带些惊恐之色地看向了身前的人。

　　华挽伸出手去，干涸着一层血迹的指尖，缓缓地捻起了那案桌上摆着的金玉长命锁。

　　这东西，是之前被赵嬷嬷给贪去的。

　　多精明的心思，连人死了都不想糟践了这一块唯一值钱的物件儿。

　　“你，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赵嬷嬷挣扎不得，连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蠕动着尖声开口。

　　动手脚？

　　配不上，赵嬷嬷可不值得她怎么费心思。

　　这庄子原来是一处老大夫遗留下来的，还有个被尘封了的烂药房，华挽去翻了翻，还真找着了用得上的东西。

　　草乌、川乌、醉仙桃花、闹羊花，这么一配，就是最简单有效的迷香了。

　　“用料粗糙，委屈嬷嬷将就着这迷香了。”华挽握着手里的长命锁，一边塞进了怀里，一边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唬谁呢，这小贱蹄子何时有这般的本事了！

　　赵嬷嬷咬了咬牙，粗着声音开口道：“那你，那你怎么就没事！”

　　华挽倒是没再说话了，只是轻轻地抿了抿唇瓣，吐出一片小小的蚕豆花来。

　　没文化，真可怕。

　　这迷香的解药更简单，只要口含一片葛花或者蚕豆花就行。

　　收好金玉锁，华挽却是身形一动，轻飘飘地跃上了阔榻，一只脚踩在赵嬷嬷的心口处，一只手，却是扼在了那脖间。

　　“你，你——”赵嬷嬷抬不起手来，只是气息不畅地涨红了脸，原本满是凶相的脸上早已经成了惊惧。

　　华挽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手却是死死地扼着那脖颈，还有些泛红的一双眸子瞧着便是戾气：“说，谁让你对华挽动手的！”

　　这里，她说的是华挽，而不是华宛。

　　这么多年虽然日子难过，可是到底都由着华挽自生自灭了，怎么突然就挑这一日要对她下死手？

　　这般想着，心口处似是有些微微的刺痛感袭来。

　　想来，应该是原主残留下来的情绪吧。

　　正是十三四岁的大好年纪，还期待着明京那热闹繁华的场景呢，只是一转眼儿，却被人用那般残忍的法子给夺了性命去。

　　赵嬷嬷涨红着一张脸，到底也是个怕死的，磕磕巴巴地跟着开口：“是，是沈夫人的意思，让嬷嬷我了结了你，省得，省得回去碍了夫人的眼——”

　　沈夫人？

　　华挽多少知道是谁，应该便是华府里面的当家主母了。

　　明明是华府来消息说明日来接她回去的，怎么这华府的夫人，还见不得她华挽回去碍眼。

　　难道这接她回去的意思，并不是沈氏同意的？

　　华挽眯了眯眼，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难得再多想，总归，知道了是谁对她下死手就行。

　　“三，三小姐饶命，嬷嬷我只是奉命行事啊—”赵嬷嬷努力地张大着嘴巴，憋出来完整的一句话。

　　饶命么。

　　那只扼着赵嬷嬷脖颈的小手，跟着慢慢地松了开来，华挽踩在心口处的发白绣鞋，也移了开来。

　　赵嬷嬷那涨红的肥脸上，跟着就是一喜，以为华挽会这么就此揭过。

　　然后，下一瞬，那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又再度变成了一片惊恐。

　　华挽一抬手，却是风轻云淡地举起了那一盏跳跃着的油灯。

　　“去下面问问吧，看看华挽会不会饶了你。”唇瓣间，溢出清浅又淡漠的一句话音来，华挽随即手一松，那一盏油灯，跟着落了下去。

　　让她饶命么。

　　那么当初，怎么就不饶那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条命呢。

　　不管以前的华挽会怎么做，反正，现在的她，没有打算饶了赵嬷嬷一条命的想法。

　　杀了人，那就偿命吧，这样，才是公平的。

　　油灯，落在了阔榻上，跟着蔓延开一片火焰来，赵嬷嬷尖叫着，却只能任由着那火舌席卷到自己的身上。

　　华挽早一步跳下了阔榻，再也没看这屋子一眼，只是迈着步子，如同来时那般，又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夜，深了，这一处院子的火，却是大了起来。

　　——

　　华挽的屋子，跟赵嬷嬷的院子是隔开了来的。

　　本来华挽还有个平日里同吃同睡的小丫头，只是已经先一步被赵嬷嬷卖给人牙子打发了。

　　眼下，华挽剩下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翌日，一大早，果然有华府派来接华挽的马车到了。

　　华挽昨儿在屋子里面翻了翻，只勉强挑了一件干净的褙子和衣裙换上，看上去，像山里人家孤苦无依的砍柴姑娘。

　　只是还好，算不上丧家犬一般的落魄。

　　“三小姐安，奴婢颜枝，是华府过来接您回去的。”站立在马车外面的，是一个沉稳典雅的女子，穿着一件湖蓝色镶银边的褙子，拢着一条玫瑰紫的披肩，配着浅色绣兰花的襦裙，五官姣好，眉眼间带着的神色恰到好处。

　　甚至，见着这般模样的华挽，脸上连多余的神情都没有。

　　既没有嫌弃，也没有吃惊，只是很淡然，就仿佛华挽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那就有劳颜姑姑了。”华挽抿着小嘴儿，面黄肌瘦的脸上同样清浅似水，只是道了一句。

　　“三小姐请。”颜枝微微侧着身子，一摊手，示意华挽可以上马车了。

　　华挽提着那有些宽大的裙摆，一个人，不慌不乱地上了马车。

　　颜枝也跟着进了马车，就端坐在华挽的对面，静静地不发一言。

　　一时间，马车里面，有些压抑的沉寂。

　　咕咕的一道细微声音，猝不及防地就打破了这一方天地里的安静，华挽虽然绷得住她这个人，但是绷不住自由浪荡的肚子。

　　她，的确是觉着饿了。

　　颜枝终于有了些反应，偏过身子向里一探，原来这马车还有个小暗格，里面备着些糕点和茶叶一类。

　　不多，就三两块小甑糕和一块金花饼。

　　“还有些路程，三小姐且先暂做充饥。”颜枝拿着那糕点，递到了华挽的跟前，没想到还会理会她一句。

　　“多谢颜姑姑。”华挽道了句谢，这才接了过来，就着手里的糕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几块糕点下肚，虽然数量不多，不过华挽平日里吃的也少，多少也捱过了饿得乱叫的肚子。

　　颜枝抬起手来，却是将拢着的披肩给取了下来，向前一探身子，一边慢慢地搭在了华挽的肩身处，一边板正开口道：“既然担了三小姐一句谢，奴婢便多说一句，回了华府，自是与这庄子里的生活大不一样，一切须得靠您自己好生行事。”

　　“多谢姑姑提醒，华挽知道了。”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华挽这才浅浅一笑，颔了颔首。

　　不用人提醒，她也是知道的。

　　虽然，不知道这好生生地为什么就想起来要接她回去了。

　　无妨，总归是要去会一会的。

　　她既然占了这一副身子，那她从此以后，就是华挽！

　　——

　　马车，一路稳稳地行进了两三个时辰，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华挽下了马车，站定，抬眸，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府邸。

　　三步台阶，一左一右立着一座大石狮子，看上去颇有些威风凛凛，朱漆大门，正上方是一块黑色匾额，以金漆印着四个大字“华中书府”。

　　还没走进这府门，华挽却是觉得有些许的恍惚之意，总觉得太过陌生，又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华挽被送到那庄子里去的时候，似乎还不到记事的年岁，残留的记忆也是模糊得很，完全无迹可寻。

　　“三小姐，随奴婢进去吧。”颜枝跟着下了马车，这才上前领起了路来。

　　华挽安安静静地跟在了后面。

　　派给她的，是靠西边的一处院子，大抵是才收拾出来的，院落里还散着修剪过杂草之后的草木清香。

　　华挽喜欢各种香气，这味道闻着倒还是莫名地让她舒心了些。

　　“一路劳顿三小姐便先歇息吧，奴婢这就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回话了。”颜枝领着华挽进了院子，这才福了福身子，又自顾自地离去了。

　　华挽应了一声，打量完了院子，这才一抬脚进了里面的屋子。

　　内里，布置得很普通，兴许，也没料到华挽居然还真的能被接回来。

　　圆桌，花囊，架子屏风，玳瑁彩贝梳妆台，还有两个候着的婢女。

　　一左一右，都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上了妆更显清丽，瞧着样子还有几分相似，就是衣裙的颜色不同。

　　“奴婢青争—”

　　“奴婢青见—”

　　“见过三小姐！”齐齐开口行礼的声音。

　　华挽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让她们不必多礼。

　　“你们，是谁派过来的？”华挽一边拍了拍身上的衣裙，一边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

　　“奴婢们是夫人派过来伺候三小姐的。”紫色衣裙的青争脆生生开口道。

　　夫人么，这府里，怕是也只有那一位当家的沈夫人了。

　　华挽抿了抿唇瓣，心思跟着转了一圈儿，怕是赵嬷嬷那边的消息，也该传到这府上来了。

　　不过，想来沈氏也不会知道，赵嬷嬷的死，居然是她华挽做的。

　　毕竟，华挽瞧着，也不像是有那个本事和胆子的人。

　　初来乍到，回来的第一天，整个华府，似乎没有任何人来欢迎她。

　　甚至，华挽都没有跟府里的那几位掌家人打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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