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

　　不过事情没有想象中顺遂，宁遥冬想着，这几天躲着点，应该不会遇见，却忘记程予盛的卑劣程度。

　　她走进厕所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不过没来得及出去，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直接把她推进隔间，一盆冷水直直地浇了下来。

　　明明是暑夏的天气，却透心凉。

　　以为一盆就够了，但冷水一盆接着一盆，大概持续了五分钟，泼了有十几盆。

　　等到外面的脚步声离开，她才打开隔间门。

　　上课铃响，宁遥冬也没回去。

　　太惹眼了。

　　陈青颜一看见宁遥冬没准时回来，便知道出事了，装肚子痛跑到厕所，便看见一身湿漉漉，安静地蹲在角落的小姑娘。

　　看见来人，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你能帮我回宿舍拿套衣服吗？”

　　过分的平静，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

　　陈青颜红了眼眶。

　　她告诉班主任宁遥冬不小心弄湿了衣服，需要晚点回来，便急忙回宿舍楼。

　　等宁遥冬换好衣服出去，一节课快过去了。

　　头发湿漉漉的，但毕竟是暑天，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宁遥冬拎着一袋湿衣服，半湿着头发经过各班教室时，挺容易让人侧目。

　　即将经过二班时，她蓦地顿住。

　　宋凛之在里面。这个认知让她有些许慌张。

　　陈青颜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宁遥冬抿了下唇，摇头。她头也不敢偏一下，直直地从走廊过去。快到自己班的后门时，才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

　　宋凛之并没有在教室。

　　她松了一口气，又觉得理所当然。

　　以他的资质和身份，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宁遥冬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回国就来上高中。

　　好在接下来都平安无事，她抓着最后一点时间复习考试的内容。

　　高三的开学考在南阳中学尤其重要，成绩好坏决定着老师的发展对象。分班采取大混合的形式，随机抽取，一个考场的学生有好有坏，两个监考老师，算是大规模的一次检阅。

　　许是前两天被水浇得狠了，宁遥冬在大夏天患了重感冒，鼻塞的不通气，脸颊潮红，也不敢吃感冒药，怕在考试中睡着。

　　宁遥冬被分在了十四班，早上八点半的时候，她就拿着纸巾和笔袋往楼上移动。

　　在门口张贴的安排表瞧了眼自己的座位，无意间就瞥见宋凛之的名字。

　　挺巧，在右下方。

　　她低声咳了咳，拖着步子慢慢走进去。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这是谁啊？真巧。”

　　“年级第一，这下有得救了。”

　　“学霸，写完给我们抄一抄啊。”

　　宁遥冬攥紧笔袋，很安静的看过去。

　　一列和二列的后面集中着几个模样轻佻的男生，坐在中间翘脚的，生的俊朗又邪气，眼里都是恶劣的笑意。

　　程予盛。

　　一个噩梦般的名字。

　　程予盛踹了踹前方的椅子，笑道：“真有缘，你坐我前面。”

　　宁遥冬深吸一口气，缓慢的移动步子，挪了过去。

　　“宁遥冬，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哈哈——”

　　周围的学生低着头，视而不见，教室里只有那几个男生怀揣恶意的笑声。

　　她慢吞吞地坐下，死命捏紧了自己的手心，泛着青色的苍白。

　　程予盛倾身过来，在她耳边猛地吹一口气，嘲讽的笑道：“你那么聪明，等下给我抄抄？”

　　宁遥冬挺直腰背，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吐出两个字：“不要。”

　　他的笑容一僵：“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

　　“嘭——”

　　椅子被狠狠地踹了一下，宁遥冬紧紧闭上眼，等着那股剧烈过去。

　　程予盛站起身，绕到她前面，伸脚踹了踹她的桌子，语气傲然：“拖油瓶，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谁借你的胆子？”

　　拖油瓶。

　　三个字，真刺耳。

　　宁遥冬低着头，硬生生地看着自己的桌子被猛的踹翻，各种笔洒了一地。脑子里闪过些不好的回忆，有些渗人。

　　她颤着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框。

　　明明一个教室里那么多人，却没一个出来阻止，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任凭程予盛如何恐吓，她始终不肯松口。

　　再忍忍，老师就快来了，宁遥冬想。

　　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再然后，一个挺拔的身躯蹲下身，露出冷峻英气，棱角分明的侧脸。

　　周遭蓦地安静下来。

　　只有这个男生，无所顾忌地蹲下身子捡笔。

　　程予盛盯着眼前人，有些莫名的熟悉，但此刻却没有深想，冷下脸吼道：“你谁啊？老子叫你捡了吗？”

　　宁遥冬蹲下身，欺近，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闷闷的，很小声，带着沙哑：“我来捡，你起来，好不好？”

　　宋凛之抬头，动作顿住，视线在她面容上打转。

　　他忽然伸手替她扶了扶镜框。

　　“起来。”很淡的两个字，嗓音低沉。

　　宁遥冬愣住，心里一紧，还是抓着他的手。

　　宋凛之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子，想了想，说：“你起来，我就让考试顺利地进行下去。”

　　“不起的话，”他笑了笑：“等下我打起架来，影响考试就不太好了。”

　　他说的话太过漫不经心，仿佛在开玩笑，但宁遥冬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宁遥冬望进那双眼，黑得仿佛要把人溺进去。

　　她缓缓放开，站起身。

　　这个大男孩依旧自顾自地捡起所有的笔，然后扶起桌子。

　　宋凛之直起身，手掌按着宁遥冬的后脑勺，推着她到他的座位前坐下，然后，长腿一跨，当着程予盛的面，坐在了宁遥冬的位置上。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淡，透亮的眼珠子却藏了滚涌的风暴。

　　眉眼不自觉地上挑，宋凛之翘着唇角，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喜欢踢桌子？”

　　“来——”

　　“继续踢。”

　　明明这个大男孩刚转学来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闲散随意得很，此时却气场全开，狂妄又狠戾。

　　宁遥冬眨眼，缓缓掩下眸底的情绪。

　　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宋凛之。

　　程予盛的脸铁青一片，他咒骂几声，冷笑：“你这是和老子作对是吗？”

　　“你要想清楚后果。”

　　宁遥冬偏头看去，便瞧见程予盛眼底狰狞和愤怒的情绪，她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躲开他的报复。

　　大概谁也不知道，所有的报复不是加诸于帮她的人的身上，而是直接报复在她身上。

　　帮的人越多，他欺负得越狠。

　　宋凛之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他：“后果？你说说。”

　　那是一种轻慢，又漫不经心的语气。

　　就像火苗，一下子点燃了程予盛心底的怒火。

　　他抡起椅子就想砸。

　　“宋凛之！”

　　程予盛的动作顿住。

　　宁遥冬捏紧手心，难受地咳了几声，重复：“宋凛之。”

　　“把位置换回来，好吗？考场不能随意换位。”

　　他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程予盛扔了椅子，愕然：“你说他叫什么？”

　　宁遥冬没回答，但她知道，那三个字一定钻入了程予盛的耳朵。

　　宋凛之蓦地一笑，望向一脸惊愕的人，眼底像萃了寒冰一样冰凉：“程予盛，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宋凛之这个名字在开学考的那天，忽然传遍了整个南阳中学。

　　没有其他理由，单是让程予盛这个公子哥两天没有出现在考场，就足以让人惊愕。

　　程予盛在南阳中学称霸两年，还没有出现过让他低头的人，十四考场流传出来的版本更是让宋凛之处于话题中心。

　　有人说，南阳终于要换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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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完最后一科理综，已是下午四点半。

　　一般大考之后，学校会放一天假，宁遥冬收拾东西，准备出校门调下眼镜框架。

　　刚想背书包，赵程便伸了脑袋进来：“宁遥冬，跟我过来一下。”

　　陈青颜捅捅她的手臂，皱眉：“谈昨天的事儿吗？”

　　她掩嘴咳了咳，点头。

　　“你怎么说？”

　　动作一顿，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看情况。”

　　到了办公室，刚想敲门，班主任就招手让她进来。

　　“宁遥冬，你老实说，”赵程皱眉：“程予盛是不是一直都有找你麻烦？”

　　她没说话，只低着头。

　　“你尽管说，别害怕。”

　　“老师，”她喉咙痒，止不住地咳，然后哑着声音说道：“我能保护好自己。”

　　赵程扶额，一阵挫败。问出来又怎样，这个学校里有谁敢动程予盛的吗？

　　“宁遥冬”，赵程的嗓音发涩：“老师还是希望能尽力保护到你。”

　　“谢谢老师，”她弯唇一笑：“真的谢谢。”

　　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晚了些，校园里的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

　　宁遥冬回教室背包，又掏出医用口罩戴上，再出来时，便瞧见倚在二班墙上，低头看手机的人。

　　喉咙间的痒意让她不自觉地咳出声，隔着口罩，闷闷的。

　　他收起手机，抬头看来，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跟着下楼。

　　天气有些热，宁遥冬挽了挽头发，把手腕的橡皮筋套上。

　　低声咳了几下，她落后宋凛之两步，扯下口罩，闷声问道：“去哪？”

　　宋凛之稍稍往后偏头，蹙眉，手一伸，抓着她的书包，把人往前推了一把，宁遥冬顺着他的力道，踉跄几步，站在了他身旁。

　　略微冰凉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又立即离开——

　　“多久了？”他一边问，一边下楼。

　　宁遥冬迟钝了好一会儿才跟上，慢吞吞回答：“三天了。”

　　“怎么弄得？”

　　“着凉。”

　　宋凛之停下脚步，偏头面无表情地斜睨着她：“大夏天的着凉，你是不是蠢？”

　　宁遥冬低下头，重新戴上口罩，逼着自己深呼吸几次，才把反驳的话吞回肚子。

　　“药呢？”

　　“吃过了。”

　　瞬时又安静下来。

　　宋凛之捋了捋额前的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语气有些烦躁：“哪里有理发店？”

　　宁遥冬抬头看他，估计是嫌头发太长了，才会来找她带他去理发。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指向一条巷子：“里面有家理发店，要去吗？”

　　还没等他回答，又补充：“有些旧。”

　　宋凛之把手放在她头顶揉了揉，又用了力气，让她转身。

　　“带路。”

　　她不自觉地拉紧肩带，提步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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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伙子长得真俊。”

　　六十岁的老头子嘟喃一句，拿着老旧的剃刀，毫不留情的下手，嘴里还念叨着。

　　宁遥冬抱着书包，等在一旁，心惊肉跳。

　　不会，剃光了吧？

　　他生气怎么办？

　　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老头子便道好了。

　　宁遥冬连忙起身去看。

　　宋凛之站起身照了照镜子，转头问她：“怎样？”

　　许久，她红着耳尖嘟喃：“好看。”

　　剪的只剩两三厘米的程度，他的头发不似其他男生刚硬，而是柔软的耷下来，却完全露出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

　　他比一般男生要白些，却因周身的气质，无一丝女气。

　　眼睛微微上翘，睫毛长而密，高挺的鼻梁线条明畅，立体又硬挺，殷红的嘴角翘着，带着点懒散的痞气，他的五官精致，却透着男人独有的英气和硬朗。

　　左耳的那颗耳钉有些显眼，他的耳朵白皙又充满骨感，耳垂上的黑色耳钻和他肌肤的颜色对比鲜明，有着强烈的冲突感。

　　他不能称之为男孩了，而是一个男人。

　　走出巷子前，宋凛之进了一家精品店，买了鸭舌帽戴上。

　　宁遥冬看着他遮住半张脸，小声问道：“你不喜欢那家剪的头发？”

　　宋凛之斜斜睨了她一眼，淡声反问：“没看到走路上的都在看我？”

　　狠狠一噎，她抬眸看去，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他长得着实好看，新的发型把他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全部展现出来，不吸引人才怪。

　　宁遥冬在心底悄悄骂了句，自恋。

　　她清了清嗓子，仰头看他：“那还有事儿吗？”

　　“你去哪？”

　　“眼镜店。”

　　“一起。”

　　宁遥冬一怔，想说话又吞回去。

　　宋凛之挑眉：“怎么？”

　　“你可以先走。”

　　“啧，”他威胁地盯着她：“赶我走？”

　　“不是。”她有些无奈。

　　“那为什么？”

　　宁遥冬倒退两步，声音含糊：“已经有些晚了，你该回家。”

　　宋凛之抓着她的书包肩带，带着她往前走，语调漫不经心的：“谁说我要回家？”

　　好了，她终于确定，他就是闲的没事做。

　　因是下班放学时间，又是周五，公交车站尤其多人，宁遥冬提早捏着公交卡和一份零钱，有点怕挤不上去。

　　车子一来，她转身攥住宋凛之的衣角，紧声道：“要挤一挤。”

　　眼睛撇过人潮，他散漫地闷哼了一声。

　　门开，宁遥冬怕他挤不上，攥住衣角就往前拉。

　　他也配合，迅速跟着上车。

　　快速的刷卡又帮身后人投了钱币。

　　因为就两站，她站在后门旁边的柱子前，伸手握住，再仰头，刚巧对上身后的大男孩低下头的目光。

　　真高。她叹了一口气。

　　他一手握在柱子上，另一只手紧抓吊环，牢牢地在她身后护出了一片空间。

　　她就小小一只，躲在他的臂弯。

　　身后人越来越多，他往前欺了几分。

　　一个中年男子正咒骂着想使劲挤过来，宋凛之冷下脸：“没看到这有小孩？别挤。”

　　宁遥冬：“……”

　　中年男人想说话，一瞥见他臂弯里小小的一只，顿时把话吞回去。

　　看起来的确小只。

　　宁遥冬习惯性得抿了抿唇，不自觉地抬头看他。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恶狠狠地瞪。

　　宋凛之伸出食指，蹭着她的脸颊，推了推她往下掉的眼镜框，淡声反问：“有问题？”

　　她憋红了一张脸，回头不再看他。

　　终于到站下车。

　　宁遥冬拐进商业街的一家眼镜店，检查了下视力，重新调整了眼镜框的螺丝紧松度。

　　脱下眼镜，看东西都模糊，她习惯性地揉揉眼睛，余光里，他走了过来。

　　“什么坏习惯？”他屈指倏地弹了弹她额头。

　　嘣的一声，挺用力。

　　宁遥冬捂着额头，疼的飙出眼泪。

　　宋凛之伸手覆上她脑袋揉了揉，好声安慰：“抱歉，用力过头。”

　　旁边的店员笑出来，觉得这俩小年轻挺逗。

　　“以后别揉眼睛。”心虚过后，他又厉声补充。

　　宁遥冬真想踹他一脚。她撇了撇嘴，点头。

　　出了眼镜店，本该分道扬镳，宋凛之抓着她的书包肩带，就往一家漂亮精致的私人饭馆走。

　　宁遥冬扯住他，急声道：“我没带那么多钱。”

　　宋凛之：“……”

　　他烦躁地蹭了蹭戴着耳钉的耳垂。

　　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带现金，但一刷卡，宋家就会知道他回来了。

　　宁遥冬终于确定，这人也许是一声不吭地回国的，至少他不太想宋家的人来找他。前些天梁辛礼发信息说，宋凛之现在住在他小舅家里。

　　“我知道一家好吃的，”宁遥冬仰着头问：“要不要跟我来？”

　　动作一顿，宋凛之静静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抓着她的书包肩带往前走。

　　宁遥冬去的一家小饭馆是一对夫妻开的，两人都是南方人，手艺也很好，正宗的南方菜别，清淡又香醇。

　　看着宋凛之吃了两碗饭，知道对他的胃口，顿时安心下来。

　　他端着水杯喝了一口，嗓音慵懒闲散：“等下去哪？”

　　宁遥冬掩下眼底的情绪，答道：“回家。”

　　余光里，瞧见他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轻扣着玻璃杯。

　　咯噔，咯噔。

　　一声又一声。

　　手指一停——

　　“宁小乖。”

　　她没应声，低着头攥紧手心。

　　“要不要陪我去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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