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

　　林平芜没什么朋友，光忙着挣钱生活就够难了，根本无暇去跟谁建立朋友关系，王洁跟她做了三年的同桌，为人乐观，她父母都是附中的老师，偶然知道了林平芜的家庭情况，主动凑过来缠着她一起玩，俩人的友谊关系才一直持续到林平芜去世。

　　她不爱说自己的事情，王洁对她跟赵淞之间的感情也就知道这些，考虑到赵无虞坐了这么久飞机需要休息，把行李送到酒店房间后，直接就近在他订的酒店楼下吃了晚饭。

　　王洁看着对面娴熟切着牛排的赵无虞，一举一动，优雅又温和，刀划在盘子上的声音都是轻的，林平芜把他养得很好。

　　赵无虞给她倒了一杯红酒，“王姨，您尝尝。”
　　王洁端起抿了口，香醇柔和，果味很浓。

　　赵无虞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主要在喝酒，一口又一口灌下去，王洁也陪着喝，她酒量浅，加上对没能去送林平芜最后一程的愧疚，很快脸色就红了，似醉非醉，“平芜很苦的，她跟家里关系不好，初中就开始兼职打工自己供自己上学，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但她人聪明又肯学，高中毕业就考上了江礼大学。”
　　“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么忙的人，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打工，每回跟我打电话总会因为工作挂断，不爱笑，也不出来玩，我那时候觉得这算什么朋友啊，就赌气跟她断交了一阵子，可后来我跟渣男分手宫外孕做手术瞒着家里人也只有她过来照顾我。”

　　赵无虞静静听着，没说话。
　　王洁酒劲上了头，单手撑着脸，说话也絮絮叨叨的：“我甚至都怀疑当初赵淞是不是给平芜下了什么迷魂药，不然依平芜对人设防的性子怎么可能见面一周就跟他成了情侣，但人是不是被爱着表现很明显的，那段时间是我见过平芜笑容最多的时候，整个人好像真的鲜活起来了，变得会撒娇会使小性子，甚至开始慢悠悠地种花养猫。”

　　赵无虞目光有些动容，放下了杯子。
　　作为旁观者，王洁对林平芜在这段感情里的变化的感觉是最直观的。

　　王洁不想他未来后悔，劝道：“去看看赵淞父母吧，他们可能比我更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
　　赵无虞动了动唇，犹豫了会儿，点点头。

　　晚饭结束，赵无虞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把账单付了。
　　王洁联系完丈夫过来接自己，听服务员说账单已经付过了哭笑不得，也不扭捏：“下回来我家，给你做正宗的家常菜。”

　　赵无虞笑着点点头，送她去停车场，交到了王洁丈夫手上才搭电梯上楼，回房间后他立马冲了个热水澡，感觉精神恢复了些，开始收拾带来的行李，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封信。

　　挺长的一封信，字体很漂亮，开篇就是表达了对看到他照片的惊讶，小心地问候他们母子俩近况，末了，附上了联系方式。
　　落款有个地址——溪口县王家村79号。

　　没人知道他收到这封信时心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母亲去世后，他本以为以后自己要孤苦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这封信的内容告诉他，他还有家人在，他们很想见到他们母子俩。
　　只可惜来得太晚，真正想看到这封信的收件人早已不在人世。

　　旅途劳累，赵无虞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一早八点准时起了床，下楼吃早餐，这是他被林平芜培养出来的习惯，以防跟她一样年纪轻轻就得胃病。
　　酒店早餐也简单，全程自助，西式中式都有，他端着盘子随意拿了点就坐下开始吃了，三明治吃完，手机叮了下，是王洁发来的消息，【有什么问题，别怕麻烦，随时打电话给我。】

　　赵无虞流畅地打字回了句谢谢。
　　他中文水平还行，能打字也能认，林平芜在家一直跟他说中文沟通，也拎着他去上了几年的中文课。

　　吃完饭，赵无虞回房间收拾了下，换了身轻便的卫衣加牛仔裤装扮，带上相机出门，按照网上整理的攻略简单逛了圈江礼市，拍了不少照片。
　　临到吃晚饭的时间，他坐车来了江礼大学。

　　上一回来中国，林平芜曾经带他来吃过这里一食堂的黄焖鸡，当时还能付现金，但这回赵无虞再去问，必须刷饭卡，光阴流转，里面做饭的厨师也换了个人。
　　他有些遗憾，身后正在排队的同学看到这种情况，许是挺常见，好心帮他刷饭卡付了款，赵无虞随后转了钱给他。

　　黄焖鸡很香，鸡肉软烂，汤底略咸，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没了陪着的人，又或者是换了厨师，味道跟记忆里差了许多。

　　林平芜毕业都二十多年了，江礼大学也大变样，但仍有很多点没变，能跟她描述的契合上，赵无虞试图去还原母亲当年在此求学的样子，似乎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点。

　　回国第二天，赵无虞计划去看看林平芜的父母。
　　在他八岁的时候，曾经见过他那位姥姥，不过只得了一句败坏门风，就将他们母子赶出来了。

　　林平芜去世时，因为没有联系方式，他没能通知到，他不知道这对不称职的父母得知女儿死讯会不会伤心，但总归，是要说一声的，反正未来也不会再见到了。

　　这俩人在林平芜两岁那年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子离婚了，一个另娶一个另嫁，踢皮球似的把林平芜踢来踢去，是以，家里才有两个地址。
　　都在江礼市下的兆光县，赵无虞租了个车，开车先去了最近的林父家，不过，那里早已不住人了。

　　问了才知道，拆迁都搬走了。
　　赵无虞心沉下去，赶去林母祝香兰家，幸运的是，门开了。

　　娇俏的女孩看到门口站着这么一位帅气逼人温文儒雅的男士，声音柔了几分，“您找谁？”
　　“你好，我找祝香兰。”
　　赵无虞笑着回。

　　女孩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祝香兰是她奶奶名字，面带疑惑问：“你找我奶奶干嘛？”
　　“麻烦传达一声，我是林平芜的儿子，我叫赵无虞。”

　　林平芜这名字女孩还是有点印象的，毕竟过去她爷爷没少骂这个大姑没良心，但她看赵无虞衣着不凡，手上还拎着礼物，不像是来讨债的，请他进来坐，“她在楼下打麻将，你先进来，我去喊她。”
　　玄关逼仄，堆了不少杂物，更不要提换鞋的地，赵无虞低头道了声打扰了，跟她进去坐下。

　　女孩随后蹬蹬跑下去喊人，赵无虞坐在椅子上等她回来，视线扫了几眼客厅就收了回来。
　　祝香兰打麻将正开心，孙女激动地跑来说什么林平芜儿子回来了，她叼着烟嚷嚷：“让他走。”

　　“奶！你要不去看看，他现在看上去混得还不错。”
　　女孩揪了揪袖口。

　　祝香兰手顿了下，正好看到牌局对她不利，索性以此为借口溜了，“不来了不来了，我外孙回来了，我回家看看。”
　　牌局上一时谩骂声不断。

　　自甘下贱到未婚先孕，能混多好。
　　祝香兰表情不耐回了家，看到赵无虞的那一刻，愣住了。

　　这身段气质，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人儿，真是自己那没本事的闺女养出来的？
　　赵无虞缓缓站了起来，过去祝香兰的讥讽挖苦还在耳边作响，他不咸不淡问好，“你好。”
　　“我是赵无虞，林平芜的儿子。”

　　祝香兰咽了下口水，“怎么突然来了？”
　　女孩拉着她坐到了赵无虞对面。

　　赵无虞看了看她，面前的老太太，头发几乎全白了，眼梢额头布满了层层的皱纹，眼睛里满满都是算计，身躯微弯。
　　他轻声道，“我这次来主要有一件事想通知您。”
　　“母亲于三年前七月五号在爱丁堡过世了。”

　　平地惊雷。
　　祝香兰万万没想到他带来的是林平芜的死讯，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怎么会呢？三年前她才四十多岁啊，怎么会还没她这个老太婆活得久。

　　她声音微颤，“怎么死的？”
　　“她不是跟蟑螂一样怎么都打不死吗？”
　　“小时候我对她那么差都还好好活着。”

　　“请你说话放尊重点。”
　　赵无虞眉头皱了皱，“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去世。”

　　祝香兰回过神来，眼睛盯着他的脸，声音尖利：“你跟平芜不像。”
　　“是像了那个让你妈未婚先孕的渣爹吧。”

　　赵无虞没接话。
　　祝香兰又道：“你妈在我家留的东西不多，自打上了初中她就住宿了，高中毕业后更是没回来过，现在那间房也被我改成杂物间了。”
　　“不过还留了一点她上学时候的东西，既然你来了，就一并都带走吧。”

　　杂物间挨着卫生间，背阳，不怎么透风，面积还小，味道格外不好闻，难以想象人是怎么住下去的。
　　赵无虞就看她单薄的身影在一堆东西里翻找，过了几分钟后，费力搬出一个破纸箱，他接到手上掂了掂，很轻。

　　祝香兰说，“都在这了。”
　　纸箱已经有点发霉，想来里面的东西保存状态也不会太好，赵无虞说了声谢。

　　两人走出来，客厅里女孩正在看刚刚赵无虞带来的礼物，表情惊喜，凑过来小声跟祝香兰说，“这些东西好贵的。”

　　难为他还给自己留几分薄面，人死如灯灭，她也没几年好活了，祝香兰知道他也不想见自己，叹道：“以后别来了，我跟你妈早就断绝关系了。”
　　赵无虞嗯了声，手上的箱子被水软化太脆弱，他只能两手抱着，临走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那句姥姥还是没喊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
　　祝香兰不配他喊出这声姥姥。

　　驱车赶回酒店，赵无虞点了餐让他们送上来，天色还未全暗，夕阳西下，他把箱子搬到阳台，伸手打开，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拿湿巾捂住口鼻，翻了翻里面的东西。
　　好歹住了快十年，居然只剩了这么些东西，还没有他出差一趟带的东西多，可见母亲当年恐怕也没把这里当家。

　　里面多是一些文具和笔记之类的东西，笔都不出墨了，纸张破损严重，字迹也模糊了，赵无虞随意翻开其中两本努力辨别文字内容。
　　都是些上课笔记，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他一路又往下翻，手边突然摸到一个塑胶的本子，拿出来一看，红底，正中央三个大字印着借书证，最下面一行写着江礼市第一附属中学，保存状态还不错。
　　赵无虞听林平芜说过，她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他翻开了借书证，本以为能看到高中时期的母亲证件照，映入眼帘的照片上却是另一张清隽稚嫩的脸，丹凤眼，看人的目光淡淡的，面容沉静，乍一看好像是十六岁的他。

　　赵无虞目光缓缓移到姓名那栏，赫然写着一个名字——赵淞。
　　他手指不住颤抖起来，苦笑出声，惊觉自己对母亲了解甚少。

　　所以这才是您当年只见面一周就答应恋爱的原因吗？
　　不是初遇，而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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