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书

　　浮槎于海
　　——致敬García Márquez《幽灵船的最后一次航行》

　　我于海因里奇岛长大，托父亲的福，十六岁时继承了他灯塔管理员的位子，也因此守了这座岛三年。

　　父亲常灌输我这么个思想，对一些伟人来说,比如爱因斯坦，灯塔管理员这样一种安工作是最为理想的，可我就是个普通人，如此工作于我并无任何乐趣，甚至枯燥至极——成天望着蓝色的海水起起伏伏，一艘艘商船来了又去。

　　我多么想随着那些船一同到往远方，看看世界是否像那群水手说的一样，有会神秘魔法的人与遍地黄金的大陆。可父亲从不愿教予我这些，在他看来离开是一种违背“不可言说的东西”的行为：
　　“李，这都是空想，你已经不小了，很多道理你应当明白！”

　　我想起来了，这有“死亡之星”的罪恶诅咒，那是与我一般大的兄弟引来的、曾在二十年前摧毁了半个小岛的一条奇大无比的铅灰鲸鱼、一头声如海啸的钢铁猛兽......

　　可现在很多人都明白，那只是一场悲惨的人祸，咆哮的也只是一艘轮船的汽笛而已。我深觉自己和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便来到码头边那块礁石上歇下。

　　海风又吹过来，咸湿中掺杂着遥远国度的花的芳香萦绕鼻尖，我有些昏昏欲睡，随即一切都在氤氲水汽中朦胧起来。

　　迷糊中我听见一声凄厉的啸叫，一大团冷却的冰冷白雾浇到头上，我自然是惊醒过来，此时天色已一片昏暗。我揉了揉眼，搓搓冰冷的胳膊，这才发觉是一座庞然大物遮蔽了天日，出于视角低矮，我只能听到上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与酒浆那令人沉醉的气息，这本应当是美好的，可在这一刻，它们都显得那么诡异。

　　面对着这冰冷的、带着仿佛即将倾倒的黑墙，我狠狠一哆嗦，从礁石上翻身而下，朝着反方向跑了几十来步，回头，这才看清了这巨物真貌：
　　这是一艘奇大无比的轮船，比教堂钟楼还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甲板宽阔得仿佛没有边际，而那船身上用铁铸字母标着它的名字——死亡之星。

　　紫红瑰丽的晚霞衬着那漆黑背光的影子。

　　传说难以给我带来恐惧，但这切实的压迫感让我疯狂地开始战栗，我简直从未如此骇怕过！身后的村庄已然死寂一片，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叫嚣着告诉我，这绝对是我离开的好机会！可残存的理智阻止了这一“勇敢”的念头。

　　我选择了放弃。

　　我瞪着酸痛无比的双眼缓缓地向后退去，在退出一个在我看来绝对安全的距离后脱力跌坐在地上。期间我的后背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脚掌也疼得有如烈焰灼烧。我瘫坐在沙滩上，忙让无措地瞪着开始泛白的天。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终于来了，温暖的阳炎降临，那座恶魔驾驶的轮渡也开始倒船，掉头，在浪花翻起的白沫里鸣着汽笛逐渐远去——

　　这画面骤然激起我的熟悉感，像是历史重演。这是第几次了？第二次？不，是第三次还是？

　　我蓦地明白了什么，一丝念头如光般在我脑海中穿梭蹦跃而过，再也顾不上腿脚的痛楚，就这样在狰狞的礁石丛中踉跄地向前走，徒劳地追逐着那已经化为银白色的“死亡之星”。

　　它消失在了海平线，融入那升起的圆日里，有一块东西也缓缓地从我心中剥离……

　　这场旅程，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海水没过膝盖，终于无力前行的人嚎啕大哭，兴许是为重蹈的覆辙，亦或是一次次将责任推脱给他人的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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