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冥

　　天印山，由其为传说中最高最大的山，容纳着云中阁几百万修仙之人，被世俗中人称为通天之所。据说只要踏上了天印山，离成仙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在天印山脚，潺潺流水从一棵棵垂柳旁划过，一间竹舍坐落于此。在去往竹舍的石子小路盘，有着一块立着的石板，石板上萧散的笔触刻着“云中阁·柳”。

　　柳衾尘虽说挂着云中阁的牌，地位还不低，却没有住在天印山顶，云中阁的中心区域。他不喜欢那种地方，而且在一群不想他活的人面前成天晃荡，才是真的找死吧……虽然，不管他在哪，那些人都会记着他。更何况，他是从这里苏醒的，这本就是柳家的地方。

　　清晨，柳衾尘是被竹舍外杂乱的声音吵醒的。竹舍属于云中阁地盘的边界，一般来的人不多，加上正常情况下情况下柳衾尘的睡眠都不深，这种好几个人之间交谈的声音还是略显刺激的。

　　昨日，被那白绫蒙眼后没多久，柳衾尘不知为何，昏昏沉沉的便睡着了。他身上只着内衫，外衣被整齐的叠放在床边的桌上，布局跟以往一般，好似柳衾尘昨日所见不过是一场梦。

　　那个俞迟居然连自己住哪都清清楚楚。柳衾尘摸了摸下巴，心里想着自己睡相应该是不糟糕的，至少不会流口水，手上还是不禁摸了摸嘴角和脸。

　　柳衾尘起身穿上衣服和鞋，慢悠悠的洗漱了会儿，后走到外室。他伸手撩开门帘，推开门，便见几名袖口上绣着云中垂柳纹的少年和一位古稀模样的老翁，那几名少年头发微氲，似是刚从水中出来还没干透。

　　是云中阁的内阁弟子和云岩哲长老，应该是来确认他生死和清点“遗产”的。毕竟只要柳家还有一个人在，柳家禁制就不会消失，柳家的东西就永远只属于柳家。柳衾尘做到心中有数，表面却装出一副无知，疑惑的问道：“何事在此喧杂？”

　　“柳……柳公子？”

　　那几名少年见到柳衾尘时，表情刹时僵住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求助性的看向云岩哲。

　　云中阁的弟子还是很单纯的，连点掩饰都不会，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一只只老狐狸。柳衾尘嘴角微勾，连带着桃花般的眼睫都弯了弯，眼底却失了笑意。“怎么了吗？”

　　“叨扰柳公子了，阁主唤我等来寻公子。”老狐狸的反应还是很快的，眨眼间便掩饰住了初始时见着柳衾尘的慌乱。微微躬身的把早准备好的言辞托出：“自公子被那小儿推下河中，便寻不得公子身影，刚刚带着这几名不成器的弟子在水里找捞，有些累了才想来公子住处歇脚，实在没想到会是柳暗花明，公子当真吉人自有天相。”

　　柳衾尘斜斜倚住门框，轻轻颔首道：“不劳阁主挂心，不过是无意落水，恰好被人路过所救，所以回来的迟些……”他摆了摆手，一脸的真诚，语气波澜不惊，好似真的把这事当成了意外。“那个孩子也不要过于苛责他，毕竟我现在也没伤筋动骨什么的，不过是个顽皮些的小儿，稍教育下不能再这么做便是了。替我知会阁主一声，劳烦了。”

　　“公子大度矣，我等这便回去禀报。”云岩哲向柳衾尘行了一礼，带着那几名弟子就打算离开。

　　“稍等……”柳衾尘往前渡了几步，径直略过那几人，抬手弹了弹垂下的柳枝。“那个孩子……叫方什么来着？”

　　云岩哲何等精明的人，一听这话，不管柳衾尘有意还是无意，便知这柳公子并不是外传的那般无能草包，至少这事他是要追查下去了。以云岩哲的身份，他并没有多言，只是道：“禀公子，方幸。”

　　柳衾尘一把扯下一根柳枝，绕着自己骨节分明，白皙的甚至有些过分的手指折了几圈，后摸了摸下巴：“知道了，午后我会自己去找阁主说明清楚的，毕竟……”他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摇摇头，没有接着往下说。“你们走吧。”

　　“我等告退。”云岩哲冲柳衾尘拱了拱手，带着那几名弟子转身离去了。

　　毕竟这万丈红尘，经了这百年，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说怪罪什么的，其实柳衾尘并没有这种想法。但不怨吗？那是假话。他的确多事些，却不会太过盲目，他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几万柳家人最后仅余他一人，虽然他失了记忆，但是他身上一定有着责任。柳衾尘也不过只是能理解这种做法罢了，不代表能着接受。

　　苟活着也好，至少活着。面对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不论反抗，保护好自己是首要的。

　　转念间，柳衾尘脑海里突然划过了俞迟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

　　孤身一人吗？且先不论是不是真的认识，三百年啊，谁又知道那是人是鬼呢。

　　柳衾尘至今为止也没有听说过谁修行成仙，就连现在修行的人，八成都是为了地位权势。虽说修行的确可以延长一定的寿命，但活上四百多岁都算是顶天了，而且无一不是头发花白的老翁。若柳衾尘当年真的是熟识俞迟的，那俞迟这般青年模样的活上三百多年，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俞迟身上那几分死气……柳衾尘蹙起眉，往屋内走去，行至内室，运巧劲轻踩了门后一角地面，使得一块地砖翘起，露出了一个椭圆小槽。

　　柳衾尘用拇指轻划了一下食指指尖，划了道口子，挤出一滴血落在那槽中。他往后微退了步，只听一声轻“嚓”，像是某种阵法破除的声音响起，自那小槽起便漾开了一层浅蓝光晕，地面逐次陷下，呈出一个仅够一人通过的暗道。

　　自柳家亡族后，原住址便被结界封存了起来，而这是唯一一条可以通往那的暗道，除了持柳家家主勋章的柳衾尘以家主勋章能启门外，再无他法。可惜自柳衾尘复活，那家主勋章便与柳衾尘融为了一体，现在他也只能用自己心头血来启动阵法。

　　柳衾尘往通道内踏了一步，站了会儿，浅蓝色光晕绕着他轻巧扫了一圈，直至在略过他的发带时微停顿了一下，发带微闪了闪，显出一个小孩涂鸦般奇形怪状的鬼头，蓝色光晕便直接略过了那发带。可惜柳衾尘现今灵力低微，并没有察觉到这点变化。

　　他继续往下走去，掌间用了一丝灵力拍了一下暗道内的墙，使得通道缓步合上，似从未有人从此经过。当最后一道光从通道消失，一条条灵力聚成的丝线自入口延展开，探入通道深处，将整个通道点亮。

　　被照亮的甬道墙面有一道道明显人为的刀剑劈痕，在劈痕未照顾到的地方，露出一些彩色颜料和刀头燕尾的刻迹。

　　柳衾尘微垂下眼帘，手拂过凹凸不平的，甚至有些硌手的墙面，缓步向前走去。

　　当初在这墙面上应该是铺满了壁画的，也不知是谁毁坏的……更不知是谁绘制的。笔墨画迹应该是在两百多年前，劈痕距那时间前后不会超过只手之年，倒更像是一个不满意自己画作的人亲手毁坏的。而且这劈痕中埋藏的煞气之重，自柳衾尘掌心传入，至脚底都在发凉。

　　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极了那把……名叫弑冥的剑。柳衾尘也不知自己是从哪来的那把剑，那把剑有灵，自他苏醒就躺在他身边，甚至于怎么进入这个通道都是那把剑教他的。那把剑上怨气深重，却很是黏人。柳衾尘实力不济，不敢把这把剑随身带着，更不敢放在竹舍，只能置于柳家旧址，而每次来此地都得亲手擦拭一遍剑身，那把剑才会放他回来，不然得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恼人的紧。

　　两百年前，不上不下的日子，恰好是柳家刚刚彻底亡族的时候。那时柳衾尘别说是人了，可能连肉渣子都化的干净，更别说一直跟柳衾尘残魂在一起的家主勋章。而在那个时间，居然有人在柳家暗道里刻画……更有人拿着柳衾尘的剑来毁坏这些画。

　　说是只有柳衾尘一个人能进来，可事实呢？且不说柳家的血脉是否除柳衾尘外还有余，以他现在一个灵力低微的人，若真的遇到了那个人，是打还是逃呢。柳衾尘不愿多想这些，见得看到柳家旧址自他醒来便几乎没有变化，一方面有些酸涩的感情，另一方面又寄希望于那人经过这几百年风霜洗礼早化成了灰灰。

　　不论他是否记得，柳家人都是他的亲人，饶是近乡情怯，却不得见了。

　　这次回来，柳衾尘是来取剑的，他要离开这儿了。他想摆脱一下这云中阁的束缚，顺带着试试去外面能不能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就算以他现在的实力可能会有危险。天要留他，柳家人要留他，自然有他该做的事情，他现在是否知道，都不能影响这种责任被扛在肩上。

　　至于俞迟……

　　柳衾尘直到走进了这个通道，才知道为什么对俞迟身上的气息有一种熟悉感。俞迟身上的死气，这墙上的煞气，与弑冥剑上的怨气，乃是同出一源的。

　　这绝不是巧合。柳衾尘收了手，加快脚步向甬道深处走去。

　　花了整整一个午间，柳衾尘才成功的把那把烦人的剑带出来。不过是要把它带出门，那把剑居然兴奋的差点拆了那柳家旧址……还好柳衾尘阻止的及时，不然得成千古罪人了。

　　柳衾尘用一层黑布将剑包起，放在床垫下压着，默默换下自己被弑冥剑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在确认自己没有被划伤后，差点又把那把剑取出来暴戾的扔地上。

　　真的是，烦人！！！还好不是人，不然柳衾尘抓住他就是打屁股了。

　　柳衾尘换好衣物，走到床边，隔着床垫作势锤了弑冥剑一下，狠狠瞪了一眼后，转身离开了竹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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