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生镜引

　　2004年1月，世界首条商业运行的磁悬浮列车于上海正式投入运行，其速颇为诡谲，搭乘这一新奇玩意儿，张、余两家不消数日就已抵达北方。
　　此时周家。
　　“哎哟，我的小少爷，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只见一中年男子神情张皇，死死地盯着一只被高高举起的青瓷小碗，生怕它被这只手的主人不小心摔在地上，落得好一番收拾。
　　被唤作小少爷的男孩“哼”了一声，倒是摆出一分讲道理的姿态来，将手中的碗放低了几分，却不曾把手拿开。“你且说说，这碗如何使得？又如何使不得？”中年男子倒是被这小少爷唬得一愣一愣的，挠头半晌，竟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面色却是越发红涨。
　　“西涧，你又在捉弄何叔了。”听声音，说话的人竟也是小孩子模样。
　　何叔用袖子擦了擦莫须有的冷汗，目光略微有点感激地看向来人，“礼非小姐，您来了。”
　　被唤“礼非小姐”的人儿微微颔首，同何叔寒暄了几句，待何叔捧着青瓷小碗离开，便走入房间，同那小少爷说起话来。
　　“你来做什么？”
　　“噗嗤——”
　　“你——你又笑什么！”
　　“哎呀，西涧莫非是恼了我了，竟连我笑都不能笑了。”
　　“你这人，嘁，跟女孩子讲话就是费劲。”
　　“好了好了，西涧，收收你那小性子嘞，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谁使那个小性子了，什……什么好消息？”本想继续回嘴的小少爷，被好奇心打动竟是忘了先前的打趣。
　　“嘘——这事儿呀，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可别到处嚷嚷说是我告诉你的呀。”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啰里吧嗦的，你只管说就是了，我才没那闲工夫做漏风喇叭呼啦呼啦的吹呢！”
　　“你可说到做到啊。我听我家阿姐说呀，南边儿有……”说话声竟越发轻了去，隔着一层厚重的门窗，只看得见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矮的那个正提耳静静听着，待得说话声停也不见其动作，小脸儿却是越听越皱，也不敢高声说话，嘟囔了一声，不知说给谁听的，“这叫哪门子的好消息，当真无趣。”
　　过了一日，当天下午，周家门外停靠了数辆小轿车，一时间周家门庭若市，好生热闹。正是南边儿有客来，北周忙招呼儿。
　　待把行李收拾一番，张亭山便携妻女来到张家爷奶处，听了几分教诲，将静生安置好，再度出门去了。
　　初来乍到，又是跨越多个纬度，虽说病体已大好的张静生却不好直接跟着出去见识一番，只得待上几日没有水土不服之相后再作游玩打算。
　　再说那周家小少爷周西涧，那日从汪家礼非小姐处得知张静生一行人北上祝寿并加以小住的消息，只觉得满心烦躁。问他为何，却得小少爷一句“不知道！”外加白眼一枚。话虽如此，周西涧却不曾去打探南边儿来的人是谁，是何模样，年方几何云云。小少爷心知，这些个答案爷爷大寿那天自会揭晓。
　　如此平安无事到周家掌事大寿的前夜。
　　话说这夜，无风无雨，也无“月上柳梢头”的朦胧，北方那几年的空气质量尚可，依稀还能见到几颗璀璨的星星，因是多云天气，故而不多见星月。唯周家灯火通明，照亮一方黑夜。
　　张静生住的院子说起来巧，像极古时宅子里头爱拨弄花草之人所居，恰合了她心意。这院子庭前有一篱笆，不高过张静生的膝盖，三面篱笆倚墙围种一片绿竹，篱笆外有一小径，弯弯曲曲，不知蜿蜒到何处。恰如浮生六记所言：短篱曲径，绿竹猗猗，寂不闻人语声。
　　自打来到北方周家，张静生便不曾出过周家大门。一是因为父母二人再度出门不伴左右，人生地不熟的，外加舟车劳顿，她无意多叨扰祖父祖母；二是因为余家兄妹虽同她一起住进周家，却只在第一天搬行李时互相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再无消息。她也打听不到他们住在哪个院子里，消息闭塞，如此一来，竟连这院子门也不曾出去过。幸而她能动亦静，倚栏听竹、撩花弄草这等闲趣也是玩得不亦乐乎。
　　今夜，却不知为何，闲不住了。只着了件短衫，便偷偷沿着小径慢慢摸索出去。怕迷路，她还特地捡了几块碎石揣在兜里，虽说是小径，出了院子门便有多道岔路，碎石恰巧派上用场。待她走到第五个岔路口欲要往左拐时，余光瞥见右前方有两三道人影正往她这边走来，怕被人发现，她身子一低，躲进旁边的灌木丛里，眼睛却是穿过层层灌木枝丫落在愈走愈近的一行人身上。
　　只见走在前头的一男孩儿，上着白下见黑，落在漆漆夜里有些可怖，面容倒是瞧不清楚，但声音却是极好听的，不由得想起白老爷子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形容。张静生猜想，虽不知这男孩儿是谁，但这声音却是比余家哥哥要英气几分，却也顽劣几分。
　　因为周西涧又在耍小少爷脾气了。夜深露重的，他心思一动，竟是不管不顾的嚷着要出门赏月观花。何叔抬眼望天，却只瞧得见月晕，看不到藏匿在云后的不知是那圆盘还是弯钩的劳什子东西。想同这小少爷讲道理，却又忆及那青瓷小碗的事儿来，摇头作罢，只得牢牢跟紧，寸步不离。哪怕是惹了小少爷的眼，也不曾离开，手里还提着一件小孩子外衫。
　　“小少爷你看，这月也赏了，花也看了，把这衣服披上，咱们快快回去歇息吧，明天可是个要早起的好日子。”
　　“周叔，不是我说你，你说说你这人，唠叨了一路，口也不干，嘴也不渴的，如此花好月圆之景却硬生生被你这不懂风情的人给破坏了，真是怕了你了。”
　　“是是是，小少爷说得自然有理，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罢。不然夜更深怕是要感冒了。”得，小少爷说今晚月是圆的那自然是满月，尽管掐指算历今晚应是上弦月之景。何叔习惯了小少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嘴角抽搐了两下便已恢复平常。
　　张静生弯腰在灌木丛里躲着差点笑出声来，这一大一小，好生有趣。小孩子说话装作大人模样，一板一眼，学做古人月下赏花，心思倒是别致，只是这月晕下花的颜色都瞧不真晰，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故作不知了。
　　待听到“感冒”二字，张静生便下意识的捂住嘴，生生将一起喷嚏咽了回去。只是心下不由焦躁起来，若是贪玩着了凉，生病是小事，冲了周家爷爷的喜气倒是不好了。这下，倒是进退两难了。
　　幸而周家这小少爷松了口，披上了外衫转身就往回走。隐隐听到身后一连三下喷嚏声，更是加快了脚步，不曾回头。
　　张静生揉了揉鼻子，苦笑不已，果然是要感冒了吗？
　　来时的闲情逸致不复，回去的路上张静生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捂着嘴，想方设法不叫那喷嚏出来作祟，因为在她看来，打喷嚏等于感冒，若是不叫这喷嚏打出来，那便没有感冒。
　　循着来时的石子，张静生很快便回到了院子里。草草洗漱一番了事，窸窸窣窣爬上床把被子一扯一滚一闭眼，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我不要感冒，感冒不要来找我，感冒快走、快走、快走开……
　　再说回了自家小楼的周家小少爷，在周叔的唠叨轰炸之下，咕噜咕噜一口气将那刚熬制好的姜茶喝下，便去睡了。床头的两盏小灯跳跃了一下，便重新归于黑暗的沉寂。只是楼下张灯结彩，竟是亮了整夜。
　　两座院子，两处风景。清幽如张静生庭院，明亮如周西涧小楼。周家之院子，竟是宜古宜今，好生气派。
　　正是一夜两处无梦，转眼已到第二日周家爷爷大寿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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