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明月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阴阳相生轮回更替。。。”老眼昏花的邹先生端坐案前，宽袍下的身躯随着古波无澜的声音做着极具韵律的摆动。
　　与几名族内子弟同坐下方的战明月，头次发现神游太虚的听课神技被父亲夹枪带棒的‘夸赞’一番后竟然不灵验了，老先生音形俱备的宣讲催生出无边睡意恰如一江涨潮的春水，漫过腰间、漫过肩颈直至鼻息眉心。。。
　　“譬如朝露，譬如晚霜，譬如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平铺直叙的声音越来越舒缓，如山涧清风。
　　“譬如春困秋乏夏盹冬眠。。。”战明月半梦半醒间无意识的接了下半句，屋内一阵压抑至极低的轻笑。
　　晚课结束，众人起身。学生先行揖礼，邹演正容还礼，而后齐齐散去。
　　战明月知趣的留了下来。果不其然，一刻之后邹演去而复返。只见小姑娘规规矩矩的坐在案前，一副伸长脖子翘首以待的模样消弭了老先生强行摆出的肃容。
　　“莫非是今日讲的内容实在乏味，才让你最终露出马脚？”邹演踱到案前缓缓坐下。
　　“老师明察秋毫。”战明月低眉顺眼的答道，心中暗哂，“果然还是老姜辣，早就看穿我的小把戏啦。”
　　“因材施教是为师之道，我与三小姐师生一场，怎会不知你是个晶莹通透的人儿，更不愿拘泥于这方格子一般的井底，”邹演谆谆教导，“可是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并无抵触，这些论著经典皆是前贤智慧，其中自有见解。”
　　“老师，难得今日只有你我师生二人，给明月讲讲万里路吧。”战明月得陇望蜀的说道。
　　邹演轻轻一笑，学生是想要试试老师的深浅。
　　“我大夏国雄踞神州福地，九州二十七郡县，一山之隔风土不同，一河相望人情各异。更莫说西出戎凉南入百越，百年生息自然酝酿出一番别样的人间烟火。可真正有几人愿意将世间的功名利禄丢至脑后，穷其一生游历遍访这千川百河，”邹演轻捻胡须，继续说道，“我只知道在那目光不可及的前路，有鹰翔于山峦，鲸潜于汪洋，斑鹿迷于林深，熊猫匿于竹海。”
　　“益州的熊猫，我是一定要见见的！”战明月两眼放光的说道，“老师，再往前走呢?”
　　“再往前，那可就远了，”邹演被勾起异样的情绪，“往北，有雄山耸入云间，无草无木遍布金玉，连接着天界的楼宇宫阙；往南，有茂林四季如春，花香四溢果实醇美，藏匿着下凡的谪仙精灵；往东，有瀚海浩渺无垠，惊涛骇浪无休无止，居中有一旋涡黑洞深不可测；往西，有荒漠广阔无边，唯有银盘不见金乌，漫天星辰化为尘土坠落沙面。”
　　“峨门大儒，果然与众不同，”战明月至此才算服了父亲苦邀许久才请来的花甲老人，“老师，这些明显已非人力所能及，为什么听您说起时仿佛就在云海天边一般，难道。。。？”
　　“先师于峨山金顶开宗立派，世人皆知鬼崖座下有峨门六子，下山入世后出将拜相各领风骚，却鲜有人知晓，其实还有个老七，”邹演微微一顿，“旁人提及那些神鬼莫测之地确实如野史演绎一般虚幻缥缈。可若是我这位小师弟，凭着那些惊才绝艳的手段，羽化为仙乘风来去，也未可知啊！”
　　常山城镇西府内，一脸追忆过往的老先生和一脸祈盼神往的小女孩之间，这场遁天入地的对话告一段落。
　　应天城宁王府内，悠悠传来一声索然无味的询问，“老师，若再往前走呢？”
　　“恩？”束发白袍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收敛前一刻漂洋过海的心神，“殿下还想再往前一步？”
　　“老师，你话语中的奇观异景虽然引人入胜，说到底还是落在空间距离之上。今日到不了，可明日后日终有一日，等到车马足够灵巧可以翻山、船舶足够坚固可以越海，那些心在远方九死不悔之辈中总有一二幸运者可以亲眼目睹，”宁王穆安生正襟危坐，望着老师渐渐意味不明的眼神说道，“可学生认为还有一些去处，往生今生后生都难以企及，却并不是因为难以跋涉的海洋陆地。”
　　“我果然没有识错人，”卫央面沉似水，心中却欣慰不已。同时把小王爷后半句里淡淡的遗憾，解读为对星辰大海的可望而不可及。
　　卫央起身走到窗前，凭栏眺望布满星光的夜空，“千沟万壑的人心之内和那遥不可及的星辰之外，让你心生挫败了？”
　　“老师，这么玄乎的地方您也有指教？”穆安生轻声问道。
　　学生想要试试老师的深浅，卫央了然一笑。
　　“人心就如那株葵菊，”卫央的目光落入院内，“无论黑夜里如何孤芳自赏，第二天红日升起时立刻原形毕露，之所以心境难测是因为每个人追逐的太阳不同，”卫央回头望向自己的得意门生，“至于那片星辰之外。。。”
　　不知为何，穆安生觉得希望顿起，“老师，快说呀！”
　　“直到说起这个时，你才开始全神贯注，”卫央哂道。
　　“老师，学生跟您提过的，”穆安生苦笑一声，“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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