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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珞菲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又眨了眨眼睛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映入眼里的第一幕景象就让她惶惑了——这是哪里？这些又是什么人？

　　林珞菲不是那种碰到一点难解的事就嚷嚷着是梦满脑子逃避的女孩，可是看着眼前这些人的长相和衣着，她实在有点缓不过神来。

　　璨金色的卷发、高挺的鼻梁、健硕的身形上银光闪闪的软甲，林珞菲晃了晃头，首先弄清了一点，这些人和自己显然不属于同一人种。

　　“奥古，你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人群后，有一个声音咕哝似地小声道。

　　林珞菲迷惑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除了英语，她对西欧语系一窍不通，
　　可是为什么，她能毫无困难地听懂他们说的话？

　　“名字！”是先前那个声音，仍旧是那种不屑的语调，又像是很不耐烦。

　　林珞菲迟钝地把目光转向他，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是自己，“菲……”她刚一开口又顿住了，面前的男人傲慢地低头俯视她，掀了掀嘴角，一双眼睛仍是冷冷的，“菲奥娜……”迟疑着，她试探地说出这个名字。

　　“很好，”半点了下头，声调中听不出任何同那两个字相衬的赞赏，朝前跨出一大步，不由分说地抓起林珞菲的手，用力握在掌心，“愿意受我的保护？”尽管是句问句，但那不容辩驳的语气中却听不出疑问。

　　林珞菲咬着下唇，痛感从手上传来，她几乎没有听清他的话，面前这人满身的酒气让她不自禁地想朝后退避，“不……”拒绝已在她的唇边。

　　西斯一直在看着奥古斯都和这个凭空闯入的少女，他也和所有其他人一样惊讶和意外，但他暗暗地又有一种信念，这个少女是上帝派来挽救奥古灵魂的人。眼见好友并不打算食言，他的脸上已露出了喜悦的神情，却不料，这个少女竟似乎要拒绝。

　　他慌忙抢上前去，扳住奥古斯都的手，强迫那紧握的拳头放松开来，“菲奥娜小姐当然愿意，谁能拒绝佐亚王子奥古斯都殿下的承诺呢？”西斯弯下腰，唇规矩地在林珞菲手背上方一厘米处停下，行了一个标准的绝不失绅士风度的吻手礼。

　　佐亚……王子……林珞菲机械地朝西斯偏过头，他刚刚说的仿佛很熟悉，可混沌中却又想不起来，就像是在泥沼中沉浮，近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到。

　　“已经很晚了，我先送菲奥娜小姐去休息。”西斯见林珞菲不回答，忙牵起她的手，引导着她朝外走，“请允许我们告退，殿下。”西斯背转身子，藏起脸上一抹欣悦的微笑。

　　深夜带着寒意的风让林珞菲渐渐清醒了，“佐亚……”她喃喃地低声道，韩杨笑盈盈的黑瞳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佐亚！一记迟滞了许久的闷雷终于在她心底炸响，脚下一软，步子再也挪不动了。

　　西斯感觉到身边少女微弱的抗拒，顺从地停下了脚步，目光掠过林珞菲的脸庞，又礼貌地迅速移开，黑暗中，他静静地等待着。

　　西斯入微的体贴让心神正乱的林珞菲感到了一丝温暖，她感激地朝他投去一瞥，微弱的星光下，西斯软甲外的腰带流溢着淡淡的光彩。

　　金腰带！林珞菲一震，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过西斯的装束，不会错的，踢马刺和金腰带，曾经著名的骑士象征。林珞菲感到一阵晕眩，尽管潜意识里她不停地提醒自己要镇定，可是昏昏沉沉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夜晚的风呼呼地吹着，其实这晚的风并不算很大，只是在这样的荒野上，即使是微风，也好像在凄厉地嘶鸣。

　　“您是骑士吗？”林珞菲听到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这声音干巴巴的，沙哑得有些毛糙，刺得她麻木的神经也有了痛感。

　　“佐亚尤利艾斯三世陛下奥古斯都王子禁卫队队官。”西斯轻轻笑了笑，似乎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完整地道出自己的职衔，然而他有一种感觉，对于面前这位少女来说，他这样做是完全必要的。

　　尤利艾斯……三世……不久前，林珞菲还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此刻，和它相关联的记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捧在手里的冰咖啡……却似已远得遥不可及……

　　林珞菲怔怔地瞪着漆黑的夜空，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仍旧辨不清方向。

　　西斯谨慎地从侧面悄悄打量着林珞菲，她实在算不上漂亮，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想起阿米娅小姐柔软灿烂的金红色卷发，里斯特小姐雪白柔嫩的肩膀，对了，还有唐•拉尔夫人那双叫人一见难忘的摄人心魄的碧蓝美眸，她常常微垂臻首，从浓密的睫毛下朝奥古斯都送去无法抗拒的脉脉秋波……西斯摇了摇头，审视的目光不无遗憾地掠过林珞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即使瞪大了仰望天空也不见些许神采的小眼睛，以及虽然轮廓很好却可惜了低鼻梁的鼻子，停在了她一头被风吹乱还未及整理的黑色直发上，他当然希望上帝送来的是个能乱人心神的尤物，这样刚才奥古斯都也就不会那样怒气冲冲地命令她接受自己的保护了。

　　“我从五岁起就开始陪伴殿下了，我们在一起练剑，玩闹，甚至打架，形影不离。”西斯的目光也移向了夜空，静谧的黑夜，星光点点，他的唇边已隐约噙了一抹微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殿下把我拉了回来。”

　　林珞菲愕然地转过脸来看他，这是她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有人和她交谈，“绝望？”她不能想象这样一个贵族青年会有什么真正的痛苦，难道他不是和奥古斯都一样，成天纵情饮宴，在美酒和女人之间耗费无所事事的青春？

　　“我的父亲是北骑兵团的团长，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迎接父亲从战场上凯旋归来是我童年最快乐的记忆。”西斯顿了顿，夜晚的霜露打湿了他的眼睫，“七年前，陛下决定攻打普鲁士时，父亲正处在荣耀的巅峰。我又是兴奋又是自豪地送父亲去了战场，他看着我笑，答应我要给我带回普鲁士人的长枪。”西斯低下头，朝林珞菲朦胧地一笑，林珞菲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连自己的满腹心事也暂时放下了，她情不自禁地向西斯走近一步，抬头看着他蒙上了雾气的眼睛，“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元帅把他留下了，就离这里不远，在北边的岚瑟城，七年前普佐战争的战场。”林珞菲的心猛地一抽，西斯的声音平稳而镇定，可是那双眼睛却迷失了焦点，像是已越过了她，望向不可知的远方，“当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不信，谁都不能叫我相信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跨上马，要去前线找父亲，有一个人死死抱住了我，把我拖下了马背，我听到他说，只要有他在，绝不会让我去送死，那时，他只有十岁。”

　　夜，静得让人窒息，林珞菲一直沉默着，到这时，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低抽泣了一声，西斯平静淡然的叙述，却让她的心揪痛不已，都说双鱼座的人感性易伤，林珞菲便是最好的验证。伤悯的低泣让西斯飘散的目光渐渐收了回来，他很快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想说些道歉的话补救，却恰巧遇上了林珞菲那双潮湿的眼睛，西斯心里一动，刚捡回的面具又碰碎了。

　　“奥古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交际场上的老手也会突然忘了礼节性的美辞令句，直白得甚至有些唐突，“也许别人都认为他骄傲易怒任性放纵，但他始终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西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竟微微地有些气喘。

　　林珞菲原以为西斯是个将感情藏得很深的人，可是现在，她却看见他倏然晕红的脸颊。奥古，她想起酒馆中那个用力抓疼她的男人，她还记得他傲慢冰冷的眼睛，惯常的嘲弄底下，掩藏的是肆无忌惮的躁狂。林珞菲又看了一眼西斯，没来由地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圣地提纳诺，没有死亡，没有腐朽，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仇恨，没有饥饿——”她朝西斯笑了笑，“所以，也就没有快乐。”月忽地冲破了厚厚的云层，清清冷冷地向这浓重的夜吐露光华，林珞菲抬起头，有了月色的夜不再孤寂凄清，可是，先前那些闪烁的星光却看不见了，“快乐和悲伤本就是一母同体，一个人，若是纵情享乐到极致，他心里一定有着难以弥合的伤痛。”

　　西斯惊异地看着林珞菲，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快乐……悲伤……”喃喃地噙着这两个词，思绪开始像浪涛一样翻涌澎湃，一时间，千头万绪，却全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队官。”一个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奇特的寂静，拉莫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西斯俯身整了整身上的银质软甲，再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丝毫端倪，“上校。”他客气地用军衔称呼拉莫。

　　拉莫疑惑地朝林珞菲投去一瞥，仍礼貌地点了点头，才又转向西斯：“队官，我的部下刚才在城镇附近发现了普鲁士骑兵，殿下……”拉莫只说了两个字便住了口，躬身行礼，等着西斯的回答。

　　“我知道了，”西斯对拉莫的审慎报以一笑，“我这就去禀告殿下。”微一侧身，让出了身旁的少女，“上校，请照顾好这位菲奥娜小姐，她是殿下承诺要保护的人。”

　　“请队官放心。”从拉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但林珞菲却有一种错觉，似乎他的身子弯得更低了。

　　西斯捧起林珞菲的手，在少女的指间留下轻柔温存的一吻，还有一句压低了的悄语：“明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

　　林珞菲目送着西斯离去，月影流泻在他的软甲上，使得林珞菲觉得，那远去的人影，仿佛镀上了天堂的光辉。

　　“菲奥娜小姐。”林珞菲转过头，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总会涌起一阵惶惑不安，似乎这个陌生的名字硬生生地把她和从前的那个自己隔开了。拉莫欠了欠身，朝林珞菲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着来。

　　两人在黑夜中缓步而行，林珞菲陷入自己乱麻似的心绪中，一路默然无语。她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已经暗暗地窥视到了那个唯一可能的答案，只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菲奥娜小姐，您到了我们的军营了。”拉莫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轻声提醒。

　　林珞菲抬起头，惊讶地瞪视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大片深灰色简易帐篷，本以为这里是无人的荒野，却没有想到竟有一支军队隐藏在夜色和丘陵中，她不由佩服起主帅巧妙的布置和成功的伪装。朝最近的营帐走了几步，看清了篷布上缀饰的图案，那是……月桂叶冠！林珞菲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她记得历史课上，老师曾说起佐亚的王室纹章，“太阳之国”佐亚，是以月桂叶编成的冠冕作为王室象征的，只是在几千年后的现代，人们只能从文献中读到关于这个纹章的记述，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桂冠图案是什么样的。

　　“您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生平第一次，林珞菲发起抖来，她伸出双臂抱紧自己的肩膀，徒劳地试图稳定微弱的声音。

　　拉莫一直在注视着林珞菲的反应，到达军营后林珞菲情绪上的骤然变化让他的目光更为深邃了起来，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他不得不对任何人保持怀疑和警惕，这位菲奥娜小姐显然不是普鲁士人，这点他可以肯定，可是敏锐如他，也仍猜不透她的背景和身世。她究竟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欧历七四三年。”对于林珞菲提出的奇怪的问题，拉莫微微皱了皱眉，难道这个少女竟连身处何时都不知道吗？心里的疑惑又更加深了一分，但仍简洁地回答了林珞菲的提问。

　　欧历……林珞菲颤抖得更厉害了，这是只有在古老的欧亚大陆才使用的纪元，七四三年……那一阵大风，竟让她足足倒退了千百年……

　　拉莫沉思地注视着林珞菲惨白失色的脸庞，她不像是在假装，她在害怕、不安，甚至惊恐。这个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少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黑发黑眸，拉莫的眉不觉越蹙越紧了。

　　“菲奥娜小姐，我想您累了吧，请允许我送您去您的帐篷。”拉莫俯身扶起了少女，林珞菲的腿已经软了，她完全靠着拉莫的支撑，无知无觉地走着。她并不知道拉莫在把她引向营帐的另一侧，那里远离主营地，守备也少。肩负重任的拉莫已顾不上情感上的怜悯，如果让他在少女和军队以及王子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林珞菲。

　　“小姐，请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拉莫引着林珞菲到了一个较小的空帐篷，退后几步，躬身一礼，见林珞菲无意回答，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当营帐中只剩下林珞菲一个人时，她无力地瘫倒在行军床上，一声压抑了许久的低泣从层叠的被褥间透出。

　　还能……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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